那一年大年初二,我五歲多了。
“又在這里偷懶!去把炕捅捅……”
外婆的叫罵聲又在屋里響起了,剛在墻角坐下的我,趕緊站起來哆嗦著往外走。
雪不知道下了多久,院子里的積雪沒過了我的腳踝,每一腳踩下去,就會有不少灌進我咧開的舊棉鞋。
好冷啊!我搓著雙手,哈哈氣,吃力地舉起那有我兩個多長的木耙耙,彎下腰捅著炕洞里燃燒著的柴草,把它們鋪得均勻一點,好讓炕上的溫度也均勻一點。又去把院子里的積雪,往兩邊掃了掃,露出屋門通往院門的小路,然后回到窗下,看著炕洞里的火。
由于炕的結構和煙囪的作用,那火于我是沒有絲毫熱度的。
屋子的地基比較高,屋外的臺子高而且窄,矮小的我只能站在臺子下面,才能操作那個長長的耙耙。弄好了炕火,抬頭看著那扇木格窗戶,想象著里面的溫暖,聽著外公、外婆和哥哥在熱炕上爭論著,“這個好吃!那個好吃…”
可以聽出來,大概炕上是有花生、瓜子、點心、麻糖、麻花……我搓搓麻木的臉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極力地發揮著想象力,用自己慣有的方式去享受那些美味。
嘎登嘎登、嘎登嘎登,一陣高跟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院子中間的路是用石板鋪就的,再加上石板表面結了一層薄冰,這個聲音就顯得格外清脆。
雖然已近黃昏,可是那兩個女人的身影依然是如此清晰而美麗,漂亮的燙著大波浪的頭發,時髦的大衣,鮮紅的圍巾,那完全不同于小鎮人的洋氣的笑容,都是如此讓人挪不開眼。
“哎,你看,這是不是咱女子?”
“不是,不是,你認錯了!咱娃咋能是這樣子。”
嘎登,嘎登,她們身姿優雅地踏進了屋門。
聽著屋里的說笑聲,我愣怔地思索著:這聲音明明是有些熟悉的,還有那張臉也是有點熟識的,怎么就認錯了?
過了不大一會兒,屋門打開了。
嘎登,嘎登,她們又如仙女般優美地走了出來。
“那個好像就是咱娃!”
“不是,不是,你認錯了!咱娃咋能是那個樣子?又臟又丑!”
“快走吧!趁著天還沒黑透,趕緊走吧。”
她倆匆匆擦過我的身旁,急急地出了院門。
我摸摸自己夾雜著柴草的,氈片一樣的頭發,裹一裹貼身穿著的舊棉襖,那棉襖因為哥哥已經穿了兩年,前襟和袖子已經是起明發亮的了。短的遮不住腳踝的棉褲,還不爭氣地從臟爛的破洞中漏出些灰色的棉絮。不合腳的舊棉鞋,不僅濕了大半,而且不會蓋住那只烏黑的腳趾。再看看手上新新舊舊皸裂的口子和痂痂,更是顯得臟兮兮的。
是呀,的確是認錯了!我怎么可能是那么漂亮的女人的女兒?絕對不是!
窗里傳出哥哥的哭鬧聲:“我不管,我要媽媽!媽媽又去了哪里?”
外婆討好地哄著:“她每年回來都是在同學家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看,她給你買的糖果,花花綠綠的多好看!快來,吃一個,看看甜不甜?”
我的腳凍的生疼,不由得想跺一跺。剛一抬腳,卻驀地發現,腳邊那片白白的雪面上有個奇怪的小洞,我疑惑地扒開雪,居然發現一顆糖果躺在那里。
我揉揉眼睛再看,的確是一顆糖!
我小心地拿起它,舉到眼前仔細看著。
這真的是一個小小的糖果,它嬌小的身軀被一張漂亮的綠色糖紙包裹著,嚴嚴實實地包裹著,糖紙的兩邊都擰了好幾圈,所以摔到地上也不會散開。
我慢慢地打開糖紙,小心翼翼的把那顆小小的糖果放進嘴里。不一會兒,甜甜的汁水就順著牙縫盈滿了口腔,真甜啊!我不甘心地咽了一口,卻不料被那糖水嗆了一下,咳嗽了半天才止住。
那張漂亮的糖紙還在手里拿著,因為劇烈的咳嗽攥成了一團。我心疼地仔細打開它,原本碧綠色花紋的糖紙上,卻多了一抹鮮紅。
因為劇烈的咳嗽,手指本能地彎曲,使的手指關節處原來凍裂的傷口又迸出了幾粒血珠,裂口的深處,便是白白的骨。
嘴里那顆糖變得很小了,卻依然是甜甜的,手中漂亮的綠色糖紙,因了那抹鮮紅,看起來卻是更加的喜慶了呢。
周圍那些厚厚的積雪,也不似平日里只會冒著冷氣了。白白的雪,居然透出了點點暖意,你感覺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