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秋天的童話 (中)
文/X-ray (假裝還在渥太華)
這是一棟Townhouse,中文叫“聯排別墅”,畢竟是和別人家連在一起的,因此價格是要比Single House(獨棟別墅)便宜。不過多倫多房價一直在漲,我想她這Townhouse足以比渥太華的Single House貴,而且還貴不少。
進門后的右側便是廚房,我看見那爐子上的湯鍋正在冒水汽,估計她來給我開門前正在認真地做飯。Alice姐和我說我住的房間在二樓,于是,我跟著她往樓梯上走,走到一半的時候,我往下瞅,看到那客廳的沙發上還有一個小男生,他背后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大油畫,而他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視。
原來Alice姐是兩個男孩的媽媽。那么她丈夫呢?還沒下班回家嗎?
二樓有三個房間和一個洗手間,我住在其中一個房間,而孩子們睡在我隔壁屋,因此二樓有一個房間是空的。她問我要不要一起下樓吃個晚飯,我從書包里拿出來了在公交車站旁買的麥當勞,婉拒了她。對于我來說,她是個陌生人,而對于她來說,我也只是個陌生人,我覺得一起吃頓晚飯就有點距離太近了,一般房客和房東不就是表面寒暄的關系嗎。
隨著她走下樓梯的聲音,我也進房間把房門關上,雖然這房間不大,但我眼前看到的是一個布置極具格調的空間。走到那棕色木書桌旁,我把書包放下,然后抬頭看了看上方的書架,上面放著的都是畫冊的選集,我隨手拿出一本出來,其封面是一個半裸的金發女郎正面照,我把這畫冊放回原位后,便轉過身看看了那小窗戶,外面天色已黑,而里面則緊挨著一部留聲機,這留聲機是放在一個小柜子上,柜子里面豎著放滿了黑膠唱片。我走到床邊,看到那床頭柜上放著幾件小小的手工藝品,然后我把風衣和鞋子脫了,往床上一趟想歇會。昨晚就沒睡好,而今天這一路從渥太華到達這個地方,也挺漫長的。
市場推廣這個職務到底是做什么的?而我應為要為面試做些什么準備?我對它最直接的理解就是把公司的形象和產品搞出名,那我得通過什么手段和策略才能讓公司的形象和產品出名呢?普通投放廣告?微信朋友圈傳播?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炒作某個事情?我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十點,而我的面試在十一點,于是我趕緊起床、洗漱和換衣服。
作為一個理工科生,我幾乎從來沒有穿西服的機會,連用來面試的這套西服都是問張志明借的,但出奇地合身。當面對著洗手間鏡子系領帶的時候,我意識到我以后應該多穿西服,因為作為一個長大的男人,不能總是匡威鞋加帽衫吧。
我西裝革履地走下樓梯,想去和房東姐姐和她的兩個小朋友打個招呼,但發現他們都不在,應該是各自上班和上學去了吧,然后我便走出這家門,往公交車站趕過去。說實話,穿著西服皮鞋地擠多倫多的公交和擠多倫多的地鐵,讓我有一種情緒高漲的感覺,似乎我已經成為了這座城市里匆忙的一員。
5000 Younge Street是一棟標準的高級寫字樓,它的具體名字我已經忘了,但我忘不了的是,時代華納也在那棟樓,所以我坐電梯的時候,被一群一米八多的金發美女模特包圍了。
我提前十分鐘到了我要面試的公司,那里的前臺小姐也是一個金發美女,看見我走了進來,她抬頭問我:
“How can i help you sir?(有什么可以幫到您嗎先生?)”
“Hi, I have an interview this morning.(你好,我今天有個面試。)”我連忙回答道。
前臺小姐看了看電腦上的行程安排,然后重新看著我說:“Can I have you name?(可以麻煩你告訴我一下你的名字嗎?)”
“My name is Hugo Lin.(我的名字叫Hugo Lin。)”
“Thank you Mr. Lin, please have a seat.(謝謝林先生,請先坐一會兒。)”
大概十點十五分的時候,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國男生從里面走了出來,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他長得蠻年輕的,應該也是剛大學畢業,跟著他后面出來的是一位中年女黑人,她瞅我說道:
“Mr. Lin? (林先生?)”
我點了點頭,然后就跟著她走了進去。這家公司的規模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大,但也不算是小企業,從門口一直走到最里頭的一間小會議室,我路過了大概十幾張辦公桌子,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聚精會神地工作著,而他們里面大概有一半是中國人。
我在小會議室里坐下后,黑人女士就出去并把門關上了。大概五分鐘后,我的面試官抱著一堆材料開門進來了,我抬頭一看,居然是Alice姐,我的房東姐姐,Oh My God。
我相信她看到我的時候,也驚訝萬分,她連忙把那堆材料放到桌上,然后在我面對面的位置上坐下,并拿出了兩張紙,那應該是我的簡歷。 說真的,我感覺這面試的氣氛變得有點尷尬。
這時,Alice沖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她說:“Hi,你就是Hugo Lin?怪不得中文名叫林雨果。”
既然Alice姐看過我的簡歷,為什么她昨日認不出我呢?因為這是在北美,和在國內求職非常不一樣的是,沒有人會在簡歷里附上一件美麗的證件照,也沒有人會在簡歷里面說自己的年齡、身高和體重。
雖然她的笑容減緩了尷尬,但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額,是的是的,你好你好。”
“那咱們說中文吧。”
我點頭道:“好的好的。”
“Hugo,你的簡歷是我審閱的,”Alice低頭看看她手上的兩張紙,然后又重新看著我說,“我是這家公司的市場總監,因為我們公司也不大,所以我也身兼設計總監,這次我們招聘的職位是市場推廣專員,那么請問一下,你對市場推廣的認知是什么?”
“我對它最直接的理解就是把公司的形象和產品搞出名,越有名氣越好,越多人討論越好。”我把昨晚睡著前想的東西說了出來。
“那好,你看一下這份資料。”
說罷,她從材料堆中抽出一個文件夾遞了給我,我接過打開一看,這是一份想要引進國內資本的計劃書。中國在最近幾年變得越來富裕,因此,中國資本已經成為世界資本市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中國資本并不算是流通性很大,一是缺乏渠道,二是缺乏對國外項目的信心。既然大家都在垂涎中國的錢,為什么不建立一個渠道讓中國的錢可以來國外投資優質項目呢?比如房地產的開發,又比如中加貿易的實現。
不過說到底,如果你是足夠有名氣的話,事情辦起來也簡單,因為別人相信你,自然會給你投錢,也自然會買你的東西,這跟互聯網創業拉風投也一樣,羅永浩在微博上喊一句,也比你那份精心準備的計劃書和組建的團隊強。
“我看完了。”我大概花了五分鐘。
她點了點頭后問:“如果你的任務就是要把公司揚名到國內,注意,不是一般的揚名,而是非常非常地揚名,比如新聞聯播的微博都轉發你的東西,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嗎?”
“我們是在加拿大的企業,但要揚名到國內,然后讓國內的資本大鱷相信我們的實力,然后投錢給我們的項目,是吧?”我想和Alice姐確認一下我對問題的理解。
“是的,只有非常非常地出名,別人才會輕易地相信你,從現在開始,你有十分鐘的時間。”說罷,她露出了期待我答案的眼神。
只有非常非常地出名,別人才會輕易地相信你?
這也許只是一道考題而已,但這考題的命題實在是太大了,我低下頭思考了好一會兒。
贊助國內大型的活動?那得花多少錢啊?花得起嗎?
搞微博和微信的宣傳,好文章加好題材,逐漸滲透大家的朋友圈,但這樣需要多長時間?這時間耗得起嗎?另外,一篇優秀的傳播文,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寫出來了。
直接請個明星代言算了,但這樣太俗了,用明星來吸引資本投資?荒謬啊。
別偏移目標,目標是讓國內的資本大鱷認可遠在加拿大的我們,這宣傳和推廣,一定要走高端主流的路線。
那要不自己辦個活動?自己辦活動的話,所有細節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但那得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活動才行,而且還需要結合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受國內外全體華人的關注。那么,具體要辦個什么活動呢?只有十分鐘的時間根本連個大概都想不出來,這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覺得自己已經花光十分鐘了,于是,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看這小會議室的玻璃窗,外面的每位員工依舊在自己的座位上緊張地工作著,然后我又看了看Alice姐,她正低著頭翻閱別的文件夾。
她似乎沒有要中斷我思考的打算,于是,我又看了看玻璃窗外的員工,然后視線重新回到她身上地說道:
“我覺得,公司可以拍個視頻?”
她立刻抬起頭問道:“什么樣的視頻?”
“不是公司的宣傳視頻,可以是一個充滿中國元素的視頻,和國內盡力拉近精神上的距離,要有格調,要高大上,也要貼近人的生活,讓大家看完后都想轉。”
“能具體說一下嗎?內容應該是怎么的?”
“Alice姐,抱歉,我沒有想到具體的方案。”
我如實地說出來了,而且說完后,一種莫名的舒暢感涌上了心頭,仿佛就是告訴自己無需激動了,因為面試已經失敗的感覺。而從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她應該是略微有點失望。
“知道為什么我喊你來面試嗎?”她問道。
我搖了搖頭,然后Alice姐接續說:
“本科讀的是理工科,卻在20歲就成為某網絡小說平臺的簽約小說作家,也當過正經校報的主編,在雅思托福培訓班混過講師,第一部講課視頻就收獲了十萬的播放率,然后,你的研究生還是讀理工科,最后還比別人早一年畢業。我看你簡歷的時候,發現你這個人腦袋挺好使的,你做的事情跨度都很大,我猜你壓根就不喜歡自己的專業,但你卻有能力把你不喜歡的事情做好,然后還不斷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像你這樣的年輕人,還真的蠻適合做市場推廣的,有很好的理性思維,有豐富的感性嗅覺,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如包裝自己的未來路途。”
我不斷道謝:“謝謝,謝謝,謝謝,Alice姐的稱贊。”
頭一次被這么稱贊,我承認我有點蒙圈了,但對于她用“包裝”二字 來形容我的職業規劃,就讓這連番稱贊帶了點別的意味。
“你已經很接近了,如果可以多說點就好了,”她邊說邊遞給我另一個文件夾,“本來的第二個問題就是要問你對于這個計劃的看法。”
我接過這第二個文件夾打開一看,是明年國慶快閃活動的策劃書,在多倫多向祖國獻祝福、表忠心,若把這個拍成視頻,國內肯定瘋轉了。
這時,Alice姐繼續說:
“所以,雨果,很抱歉,你沒能通過這次的面試。”
雖然剛剛已經料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但我原以為會過幾天之后才會收到拒信的,沒想到結果就來得這么直接和迅速,我把手上的文件夾合上,然后也不知道該給Alice姐什么反應。
“謝謝你的到來。”說罷,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子往前傾,想和我握手。
見我沒反應,她又說一句:“在多倫多玩得愉快。”
“額,謝謝謝謝。”
我才反應過來,然后我也站了起來,和她握了一個手。而在我要走出這小會議室的時候,她還補充了一句話:
“以后可以多穿西服。”
說實話,我的心情跌了一大截,畢竟我是滿懷希望地來到了多倫多,我也是興奮不已地來到5000 Younge Street, 只是沒想到希望破滅地這么快。我知道我應該學會習慣這種找工作碰壁的事情,但在那刻,我已經沒有心思再去哪里玩了。
這里就是多倫多,某一天你肯定會成為幸運兒,但在那之前,你都不知道自己要和多少機會擦肩而過。
那一天下午,我去CN Tower附近逛了逛后就回家庭旅館了,也就是Alice姐的家。走進那二樓的房間,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買了第二天中午回渥太華的Greyhound車票。周月愛果然說得沒錯,來多倫多后兩三天,我就要回渥太華了。
我實在沒有心情到處游玩了,只想著趕緊回渥太華和張志明、梁永仁他們面對面商量做中文媒體的事情。
大概傍晚六點半的時候,我聽見樓下有小朋友玩鬧聲,應該是Alice姐回來了,然后我也聽見有人上樓梯的腳步聲。木制而且沒地毯的House里,腳步聲是很容易傳播的,隔音問題也許是House和公寓相比,最大的劣勢。
很快,我就聽到敲門聲音。我連忙從書桌那走去開門,然后看見剛下班回來的Alice姐手提著外賣站在我面前。
“Hi, Alice 姐!”我主動打招呼。
她微笑了一下后把外賣提到我面前,并說道:“我和小孩們剛在外面吃了點飯,我猜你沒吃東西吧,給你帶了叉燒飯,應該合你口味,今天有點累了,否則我就回來親自下廚了。”
我沒想到Alice姐會給我買晚飯,無論她是不是想安慰今早面試失敗的我,從她手上接過那叉燒飯的時候,我內心還是一陣感動:
“謝謝Alice姐。”
“不客氣不客氣,我可以進來坐坐嗎?和你聊聊。”
我向她點了點頭,然后把那飯放到了書桌上,Alice姐也走進屋并坐到床的邊緣,而我坐在了椅子上。
“雨果,明天準備去哪里玩,我看你只打算住兩個夜晚。”
“額,Alice姐,我其實明午就回渥太華。”
“啊?為什么啊?因為今早的面試?”
我搖了搖頭,并不想承認確實是因為面試的事情。
“沒事啊,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和前途。”她安慰我道。
這會,我點了點頭,然后她接著說:
“我真羨慕你們年輕人,無拘無束,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有著無數的可能性,也有著失敗的資本,你們太占優勢了。”
我向Alice姐笑了笑,然后回應道:
“姐,你也不老啊。”
“但我要帶小孩啊。”
“兩個小弟弟不是挺可愛挺懂事的嗎。”
“是啊,現在他們是我的一切了,但還是你們年輕好,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將要說的話,“我應該不會這么早穩定下來,這幾年我的精力都耗在了小孩身上,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沒法做了,很多理想也無法去實現了。”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接什么話,貌似Alice姐是在討論沉重的話題,關于現實與理想,也關于選擇與后悔。
她繼續說:“你有女朋友了嗎?”
“我有。”
“在渥太華?”
“她在國內。”
“那你在這里找工作的話,你們以后怎么辦?”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還能怎么辦,但是最近幾個月,我遇到了一個很特別的女生。”
不知道為什么,我脫口而出和Alice姐提起了周月愛,也許是因為對于我來說,Alice姐仍算是一個不熟的人,往往和不熟的人分享埋藏在內心的思考,會更加容易和放心。當然,也是因為這兩天和Alice姐短暫接觸后,我覺得可以和她談心,而且我也想和她談心。
“她在多倫多?”
“算是吧,她經常來多倫多居住,她非常熟悉多倫多,我估計她畢業后也是要來多倫多的了。”
“你喜歡上她了?”
Alice姐的這個問題讓我想起了在亞崗昆和周月愛的相遇,想起了她來我家吃飯,想起了我們一起在唐人街吃烤肉,想起了那個美妙的月圓夜晚,也想起了送她回家后她和我說“Timing”不對。
我想我是心動了,或者說心動過,但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周月愛,我自己也不敢承認。于是,我看著Alice姐搖了搖頭,然后微笑了一下說:
“她有男朋友了。”
“你不也有女朋友嗎?”
“但我沒有辦法去做更多的事情去把她搶過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的。”
“那你現在是怎么想的?”
“姐,我想我做錯了。”
“你這么年輕,而且你們也還沒結婚,誰都有機會的啊,愛情里面沒有對錯的,為什么要束縛彼此呢?”
我又搖了搖頭,而Alice姐則繼續認真地說:
“在你這個歲數,應該是挖掘自己極大潛力的時候,也是追求自己夢想的時候,你不應該被困在責任和承擔里面,你以為的擔當也許就是自私,這和多倫多的女生沒有關系的,關鍵是你自己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這回,我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我和Alice姐一直聊啊聊,聊到了夜深,那叉燒飯也涼了,最后還是她去下面條給我吃的。有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那么地奇妙,你永遠不知道,什么時候你會認識什么人,你永遠也不知道,你現在所認識的每一個人,對你未來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或能給予你什么樣的幫助。
第二天,在返回渥太華的Greyhound車上,又一次看著車窗外不斷退后的田園風光,我仔細想了一下,這短暫的多倫多之旅,也并不算是那么糟糕,起碼我結識了Alice姐。而不知道為什么,我也想起了面試時候Alice姐說的那句話:
“只有非常非常地出名,別人才會輕易地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