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月前,我在朋友的家具店選了一張雙人床。
在幾千平米的展廳里,朋友帶我在琳瑯滿目的家具中穿行,詳細介紹每款的材質、價格和賣點。我看好一張性價比比較高的簡約款式,我們邊走邊聊去前臺刷卡。
見老板回來,一名服務員快步走過來,低聲跟朋友咬耳朵。
原來,一名客戶之前在這里相中一套沙發,價格已經談到最低,也套出老板雙11的活動價,只等到光棍節在網上花更少的錢買個一樣的商品。
不想到了雙11,網上標價跟店里活動價相同,還不帶贈品。他糾結一天,直到夜間12點也沒下單,因為他又算了一筆賬,花一樣多的錢不但可以得到實體店的贈品,攢下的人情下次進店還能增加講價的籌碼。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今天胸有成竹地拿著錢來了,不承想在服務員那里吃了閉門羹,說那個價格沒有了,過了雙11所有商品都恢復了原價。
“那天能賣今天就不能賣了?鄉里鄉親的,賺錢也不能黑了良心……”
客戶瞬間情緒失控,吵吵著要見老板。
說話間我們走近前臺,一個小個子精瘦的中年男人站起來,一臉的謙卑與恭順:
“姐,我是干小買賣的,現在的錢太難掙了,日子難混,你看這沙發……”
朋友倒也爽快:
“你看好這個牌子是對我們的信任,我按進價給你!”
報出價格,男人有些失望,驚喜乍現的臉一下陰沉下來。
“雙11的價格是廠家的硬規定,賣一套我賠100,今天只能這個價了……”
男人不干,軟磨硬泡要求再降點兒,直到朋友答應贈送一個腳墊,才作罷。
2
回到辦公室,一向躊躇滿志的朋友忍不住向我吐槽,現在生意越來越難做,進店的顧客都死命講價錢,就今天這個還不算難纏的。再堅持兩年如果市場還不景氣,就考慮放棄了。頓了頓又說,不干這個也沒有好出路,愁死!
“我以前的同事小趙,你認識的,在銀座女裝部賣衣服那個,一個月出滿勤才1600,孩子上學,老公吃藥,兩口子都打工,掙這點兒哪里夠用!”
“她何必呢,我親戚在飯店做清潔工一天管兩頓飯,還能發2100……”我有些不理解。
“姐,你們這些吃工資的真是不了解民情,飯店里的活兒也不是那么好干的,進了那個門,老板就不讓你閑著,又臟又累。再說了,這種活兒她也不干啊!”
這個小趙我認識,也是經商起家,十多年來即承包過柜組自己也開過門店。想想也是,做過老板的人,又干凈又體面,慢說400,就是多給1000她也未必能放下架子去收拾殘羹剩飯。不但她不去,換做別人估計也不會去。
人言道“錢難賺,屎難吃”,我一個成年人,何嘗不知道現在社會生存的艱難。
朋友的弟弟,結婚十年來打過工做過小本生意,房子車子都是父母出錢買的,孩子花錢也是老人托著,至今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我的一個遠房親戚,走南闖北混社會三十幾年,欠了一屁股外債,如今生活全靠兩個女兒接濟;大街上多少商鋪今日開業明天關門,冷冷清清的門面有幾個真掙錢的;快遞小哥風里來雨里去,按件提成,平均一天100出頭兒;送純凈水的壯年漢子,從早到晚扛著水桶出出進進,一桶水提一塊,一天也就80……這,就是骨感的現實!
中產階級負重前行活成了他們想要的樣子,在底層社會,人們拼盡全力,拿著微薄的收入,只求得活得不太難堪罷了。
3
上周我家里準備衛生大掃除,閨蜜推薦了一家擦玻璃的家政公司。
電話打過去,被告知最早只能安排在周末,我不愿意等,到西門大街幾家家政挨家詢問,結果失望而歸。
到了周六下午,干活的人來了。只有老板娘帶著一名中年婦女,一輛三輪拉著一架木梯、一臺大吸塵器,外加幾件小工具。我一聲老板娘出口,這個干練的女子噗哧笑了:
“姐,別這么叫,咱這小買賣哪有那排場……”
原來,眼前的兩個人、一輛三輪車加上電話、名片就是她們公司的全部配備。連間門店也沒有,這個公司可真是夠小的!
兩個人在房子里轉了一圈,簡單交流后麻利地干起來。
大姐用吸塵器清理窗扇軌道的積塵,老板爬上窗臺開始擦玻璃。我因為恐高,每次搞衛生都為窗戶頭疼不已,我家房子住了8年,窗玻璃從來就沒擦凈過。
一個雙面玻璃擦、一盆稀釋玻璃液、一塊抹布,是她的所有家什。這個雙面玻璃擦真是個好東東,把其中一塊吸在玻璃內面,再把另一塊在外面對齊吸住,里邊擦到哪里,外面的也跟著擦到哪里,它們像雙生子寸步不離,所到之處,里里外外多年積累的污垢一掃而光。
老板爬高爬低地一塊塊擦著,吸塵的大姐已經搬著木梯在廚房擦墻壁了。大姐擦得特別仔細,多年的死角、管道和墻縫都用稀釋的84液清潔消毒,頑固油漬污漬則用強力去污凈對付。老板每擦完一扇窗戶,過來看看進度、提提要求,口氣緩和,態度誠懇,兩個人說說笑笑,倒像是同事之間拉呱聊天。
三小時過去,所有的工作已接近尾聲。她們一邊換紗窗,一邊商量著明天和后天的安排:明天上午的客戶兩天后辦喜事,已經不能再拖了,明天下午的客戶住在一個交房半年的新小區,估計活兒不難干,早結束了早休息,后天去啃開發區的一座辦公樓,估計在那里得干三天。
期間老板接了三個咨詢電話,接下兩單業務,都安排到下下周末了。
我用微信給老板轉賬,送走二位回到窗明幾凈的家里,在廚房衛生間轉一圈,心里由衷感嘆: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花錢不多效率高,雙贏!
一向好事的我心血來潮,用自己付的工錢減去大姐應得的半天工資,三個多小時時間老板凈賺265,那一個月下來……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4
昨天中午,朋友陪我去城郊的一家弓房翻新舊棉被。
廠房坐落在一排破落的磚房內,空曠的大院子里長滿了雜草,只有靠近公路用作車間的部分地面略平整。雖然院墻外面刷著“弓房”兩個大大的白灰字,其實這里做的是彈花、成被兩項業務。
我們到的正是時候,女老板和她的雇員在吃飯,機器也歇了,老板指揮我們趕著拆被子、撕被膽,說在上人之前把我這個小活兒干完。
電閘合攏,巨大的機器轟隆隆,老板把撕成片的棉套一片片喂進彈花機的大嘴里,核頭大小松軟的棉絮旋即從彈花機出口團團飛濺出來。老板揮舞著木叉把成堆的碎棉絮送進軋花機工作箱,我好奇地趕到另一間廠房窗外,軋花機寬大的傳送帶上已經鋪上了一層薄如蟬羽的白紗,緩緩前行的傳送帶行至軌道盡頭,薄紗輕揚,傳送帶掉頭向下,薄紗一層層疊落平鋪在前面的平臺上。
成品車間里,屋子中央放著一臺巨大的棉被機:一個三米見方的操作臺,一排穿著線的粗大針頭像列隊士兵整裝待發。屋子另一頭,師傅忙著裁布做被套,去到彈花機上抱下成幅的棉絮,均勻鋪好,相熟的客戶主動上來幫忙,兩人動作一致,麻利地翻過被套,縫紉機封口,一床被子初步成型。
把被子短邊跟棉被機的針頭對齊、壓緊,開啟機器,整床被子在起起落落的針頭下緩緩移動,花紋爽利的被面上留下一行行平直勻稱的針腳。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回想早年自己縫棉被的繁雜艱難,在噪音鏗鏘聲里頓然醒悟:在機器和人之間,有一種默契叫心照不宣!
在我的贊嘆聲里,師傅開始做被子的收尾工作,結扎線頭、清理沾染的花絮。二十分鐘時間,一床諾大的被子完工,速度驚人,質量上乘,今天的家用棉被機完全顛覆了家庭婦女祖祖輩輩穿針引線的勞作模式。
這時,院子里早已停滿了電動三輪車,裝著棉花和舊被套的各色大包袱自覺排起長隊,人們三三兩兩地拉著呱,盯著自家包袱的進度。
我等著老板過來結賬,旁邊兩位婦女在議論,我好奇地問:
“單單這家弓房買賣火爆,總歸有它的理由吧?”
“她家的布比布店便宜一半,干得快活也好,等個把鐘頭就做完了……”
“我的彈花機好,彈出的棉花夠寬,干起來省事……”滿頭滿臉花毛的老板摘下口罩,擦把臉,言談舉止謙虛內斂,不由得讓人肅然起敬。
“老板有眼光,會經營,這個穩賺不賠的生意市場有前景!”
“買賣是好,就是累人……”
“有多少吃苦受累掙不到錢的,比比他們你這是在彎腰撿錢啊!”
5
回去的路上,我跟朋友聊起這幾天的見聞,一下子心里有很多的感慨。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都只為生計勞碌奔忙。外面的世界風起云涌,人們猶如八仙過海,各有各的掙錢手段和神通。多少人都在感嘆賺錢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抱怨自己生不逢時,羨慕他人翻云覆雨。
狄更斯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實際上每個時代都有其兩面性,每個時代都帶給人們不同的紅利,從倒買倒賣掙錢到高學歷掙錢,從做小生意掙錢到炒股掙錢,從辦實體掙錢到買房掙錢,再到現在互聯網運營的興起,別人的好運氣或許有偶然因素,自己混得艱難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譬如做家政的女老板,譬如開弓房的農家婦女,她們都生存在社會底層,她們沒有優質社會資源,更沒有高大上的助跑平臺,她們在周圍一片抱怨聲中,披一身灰塵和花毛,熱火朝天地忙碌成了小城的一道風景。
我們天天抱怨掙錢難,卻不知道有人正忙著彎腰撿錢,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在哪里,也許只有自己領悟的答案才最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