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在歷史上,或許是最難被正視,又很少被忽略的群體,他們因皇宮內廷照顧女眷所需,必須要“凈身”,他們面不生明須,喉頭無突,舉止動作似女非男,當真變做了雌雄莫辯。于是他們得以一種莽撞的姿態殺入宮廷貴胄當中,有些成了人上人,有些化作一抔土。沒了作為男人的權利,甚至不被當人看待,即使風光無限,可沒了身后身,終究不受人背地里待見,所以相比其他,宦官身份崛起難、維持難、安穩享老更難。
所以我猜測,后來的辟邪是羨慕自己師父的吧,逃離了宮闈深處看不見的風霜刀劍,以一介不全身好歹落了個相對完好的結局。對了,辟邪稱七寶為師父,比起歷朝歷代太監進宮認了個老人當“干爹”,終究是體面一些,皇室血脈,撫養之恩,在紅豬俠里很難見到的傳統江湖味,在這一老一小兩個太監身上反倒體現地更多一些。
作為“年度武俠權謀小說”的桂冠授予者,以及時隔多年終于完結的經典網絡小說,這套書的出版可謂眾望所歸。它被定位為宮廷權謀小說,于是常常被拿來和近年大火的《瑯琊榜》相比較。生于將候家卻命途多舛的梅長蘇,以縝密的心思計劃著復仇卻從不妄想推翻政權,他病嬌之軀,卻有情有義,有千萬人愿意為他謀籌大業,這個人物正面、飽滿,有極強的個人魅力。然而對于太監辟邪來說,他自小被送入宮中,長相清秀,深受權貴喜愛,卻只對皇帝俯首稱臣,且以陰謀家自居。誰也沒能想到,揚名朝堂撥弄后宮的竟是一位小太監。
《瑯琊榜》最后一幕中曾借老者口氣說到這宮廷大院里風從未消落過,對于辟邪來說同樣如此。
是太監,就意味著他在感情一事上天然地盲區,而不能推翻現有政權稱王,只能茍且地寄生于權貴攪弄風云,又早早奠定了故事的悲劇情緒。不像長袖善舞伴君側的權臣,抑或有勇有振臂高呼的將軍,他們或因果敢與機智,或因權力的加持使其具備主角光環,虛弱無力的太監還妄圖參與國事,這樣的人設實在很難讓人喜歡。然而,紅豬俠就是以三卷本的《慶熹紀事》讓人一步步喜歡上了這個形象。
年紀輕輕的小太監,他所處的皇宮是矛盾叢生的權力生長之地。皇帝年紀輕輕,有寡后,有外戚,有衷心不二的老臣。然而老臣勸諫皇帝削藩,防止太后與外戚聯手謀權;太后愛子,也有心鏟除那些在地方坐大威脅王位的兄弟們;皇帝對太后過于強硬的態度有忌憚也有鏟除之心。中央與地方,君與臣,前殿與后宮,可謂是彼此制衡的。這里見到的廟堂大戲,可以看做五千年中國厚黑學的濃縮體,你可以不斷找見似曾相識的影子,但無論是哪一樣,都讓人沉重地喘不過氣來。
在這個框架下,無疑是給了權謀小說很好的展開環境,無論哪一方勢力有所動,其他兩方都會被牽扯,于是像一個密密匝匝的大網,只等最后一收。這牽線的人便是辟邪,作為皇帝幕僚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有我出謀劃策,我需他安身立命,各有牽制,他才不會吃虧。”
權謀除了在宮廷中,也遠及到了江湖,這牽扯到那些暗潮洶涌的勢力,因此也帶著點武俠氣息。這一點也是紅豬俠這部小說的魅力所在。更令人驚嘆的,是紅豬俠以女兒身攪弄風云的本事,不論是筆力還是文風亦或是故事架構,都實在大氣。近幾年來影視劇多以言情為主,古裝劇更是披著古代的皮,談著現代的情愛。諸如《大秦帝國》系列的好劇實屬難得。而今,這種“難得”卻在《慶熹紀事》這部網絡小說里顯現出來了,所以就這個意義上,我無比期待這部劇的播出。
她的俠氣是充斥全文的。首先便是辟邪在權謀中借助江湖勢力異軍突起,讓小說不僅僅發生在朝堂與后宮,而是將戰場不斷延伸,甚至覆蓋了整個疆土。同時,她賦予了人物鮮明的性格卻又賦予他們復雜的人性。當小太監辟邪義無反顧要復仇的路上,他也經歷了諸多階段,從驅惡病死時的堅定到歌者均成時的動搖,以他的仇恨為利刃殺盡天下人是對還是錯值得深思。正如有人評論說:“復仇,以傷害別人放棄自己為代價是否又真的值得,爽文是沒有這種躊躇的,但只有思考,才能走向深刻。”
辟邪童年時便展現了非凡的軍事才能,以及成熟的心智,雖說在父親和七寶太監手下習得了一些弄權之術,但年紀輕輕便足以睥睨天下,且有著堪比傾城的姿色,這是主角獨有的精氣神,可因為整個故事的悲劇基調所以顯得并不張揚。不同于《長安十二時辰》里的主角,能夠想到就是因為太完美而打上了獨眼的記號,紅豬俠的清冷對外對內皆是,辟邪的越加完美,也都是為了最后破碎的時候讓人越加嘆息,我大概足夠猜測到辟邪忠粉們的無力感,任憑攜風雨雷電的勢頭,還是被重重打落碾碎,江南常愛寫的英雄末路也不過如此。
作者的筆力實在驚人,三卷本的小說,前面設下扣子,后面一一解開,且解得非常巧妙;將人物形象刻畫得非常飽滿,且沒有浪費筆力,每個人物在她的權謀之路上都有著恰當的作用;說話不拖泥帶水,小說的寫作就怕在景物、人物心理的過度描述等對情節推進幫助不大的地方多用力,那樣會影響讀者閱讀的連續性,導致爽感下降,而紅豬俠卻以最精簡的字詞寫出了最精準的故事。
除了文筆精煉,這部作品最令人感動的是,它是有思考的,所以他所呈現的人物與故事都是有血有肉值得推敲的。中國網絡文學網生評論家委員會(籌)將“年度武俠權謀小說”的桂冠授予《慶熹紀事》時評價說:極少有通俗小說作者敢于去寫悲劇,因為悲劇會讓讀者看到痛苦,而《慶熹紀事》一書卻是徹底的悲劇,但它卻意味著另外一種深刻的美麗。整部小說冷靜克制的文字下面,是最蓬勃旺盛的愛恨交纏。
網文里最難得的一筆就是照應市場以外,如何兼顧作者本心世界。除去開篇時候的大綱之外,而后的故事走向其實大多會呈現信馬由韁的姿態,人物的行進,劇情的顛簸,有作者的拿捏外也有故事本身的力量控制著,所以對于網文而言,兼顧篇幅、人物關系、劇情對應、讀者心態,給予一種最完善的解決方式實在艱難。
而其中翹楚在維系文章本身外,就要加入作者個人的理解,對江湖、對情愛、對廟堂、對世界有何看待。當卸下網文本身的累贅,紅豬俠給予我的是一次成長的體驗,真正的故事里,不該有徹頭徹尾的壞人,也不會有真真正正的傻子,每個人都在努力的活著,但愿世間再無如你這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