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紀的人對聚會既歡喜又擔憂。歡喜自不必說,那是來自人間煙火的溫暖,而懼怕多是來自內心隱隱的不安,大抵是不知道下次聚會,會少了哪張熟悉的面孔。
我對死亡的認知來自儀式。幼時在靈武農場,黃土地里耕耘著厚重的孝道。誰家老人去世,陰陽先生用麥麩畫鬼城,城門口的蠟燭忽明忽暗,孝子賢孫舉著魂幡。熟悉的陳奶奶,靜躺在靈堂里,任由擦洗換衣。我想她會不會只是在念經中睡著了。
長大些明了,人可以任性的撲向死神。那個沖我微笑的同學,第二天用書包帶吊死在自家門上。他喜歡的女孩慟哭,班干部矯情地發表生命可貴的演說,強戒他所有愛好的母親精神坍塌。后來我常想,倘若他還活著,能體諒父母望子成龍的那份偏執么。誰能回去幫他捂住耳朵,抵擋死神耳畔的低呤。
有一年,銀川濃霧鎖城。先是二媽過世的噩耗,隨后四媽也撒手人寰,她們的靈魂從被手術、化療、藥物摧殘不堪的皮嚢中釋放出來,我從來沒想過會失去她們。省吃儉用的女人總將幸福寄許未來,光陰卻那么淺。墓地肅穆,松樹常青,人若如樹多好呢,用年輪和時光抗衡,不困于名韁,不縛于利索。
想起了莊子。妻死,莊子踞鼓盆而歌,惠子指責,莊子說妻子最初沒有生命,現在安息在天地之間,何必要哭泣。莊子快死的時候,他的弟子想厚葬他。他說天地為棺材,日月星辰是陪葬的玉石珠寶,何須他葬。他的弟子擔心烏鴉吃他,莊子卻說,以天地為棺材,會被烏鴉吃掉。埋在土里,會被螞蟻吃掉。從烏鴉嘴里搶來給螞蟻吃,這樣不是偏心了嗎?
不知生,焉知死。活時恣意痛苦,多成全自己,尊重本心,不給絕望以把柄。死時豁達通透,借不來的五百年,不慍不惱。人生是一場和死神賽跑的游戲,懂得規則,看清攻略,正如法國詩人勒內.夏爾說的:“理解的越多越痛苦,知道的越多越撕裂,但會有同痛苦相對稱的清澈,與絕望相均衡的堅韌。”
有一天,死神來了。
你微笑:“你好,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