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丹穎

No.1 第一次當老師

陽光明媚而安靜的午后，我們一行幾人來到紅山外來工子弟小學。鐵門緊閉，隨后，一群參觀團的人出來，我們也跟著進去。

大班的倪老師站在樓底下跟我們打招呼。走進教室，孩子們還披著被子趴在課桌上午睡。一個調皮的小不點偷偷扭過小腦袋眼睛滴溜溜地望著我們看。我也很興奮地對他笑，不知道應該表示點什么就雙手合攏放在耳邊對他做了個睡覺的手勢，小不點就乖乖轉回去假裝睡覺，實在把我萌翻了。1點半是起床時間，看著孩子們睡得正香，我有點于心不忍叫他們起床，就蹲在一個小男孩身邊笑瞇瞇地討好他，“小朋友上課啦，起床了去廁所好不好？”小男孩仍然酣睡未醒。最后，倪老師干脆利落地把他們全叫醒了，還一邊好心地提醒我們，“對付這撥熊孩子不要太溫柔，不然很難管。”

一會兒小朋友全都起床了，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這些新來的大姐姐。一個小女孩夸贊我的裙子真漂亮，比著上面亮晶晶的蝴蝶結。另一個小女孩也跟著認真地說“老師，你的裙子好漂亮啊！”小朋友天真而又率性的話給初來乍到的我鼓足極大的信心，而我也不知不覺喜歡上了這些淳樸可愛的小孩。

在來幼兒園的路上，我還跟同學一直糾結，要讓小朋友們喊我姐姐還是老師，總覺得喊老師好像會把自己叫老，因為自己也還算個大小孩。可是當孩子們真的喊我老師的時候，我不僅聽著十分舒服且習慣，心里竟還油然產生了一種自豪感。

等小朋友都去完廁所回來，我人生給別人上的第一堂課就開始了，興奮、開心、小自豪。我努力克制住緊張又激動的心情從容地走到講臺前面，按照預先想好的開場白跟小朋友說：“老師今天為你們準備了小禮物，你們想要嗎？”小朋友們就齊聲喊“想！”我說：“那你們好好配合老師，老師就給你們發獎品好嗎？”——“好！”我每問一個問題，小朋友都以最大的激情認認真真地與我互動。突然覺得這樣溫馨的場面已經不見多久了呢？曾經課堂上的我們也充滿了熱情，愿意為哪怕一點小小的禮物而興奮不已，會高高地舉手，大聲地回答。而初中以后課堂開始就變得冷漠。講課是老師一個人的事情，提問題如果不點名就基本沒有一個同學會主動站起來回答。我們壓抑著內心想要表達的欲望而漸漸變成了習慣。

我把課前裁好的紙張給他們發下去，然后站在臺前一步步示范，每一步幾乎都要重來。當我走下去到每一位小朋友的桌前手把手給他們做示范，旁邊又會有好幾個小朋友跑過來要我看他們折的最新效果。當我表揚一個小朋友做得很好時，旁邊總會突然冒出另一個小朋友驕傲地告訴我，“老師，這一步是我幫他疊的！”

小朋友折的真是奇形怪狀，在折紙上畫的圖案更是千奇百怪，但卻特別富有童心童趣，一看就知道只有孩子才能誕生這樣好的作品。當小朋友跑來拉著我的裙子問，“老師，看我折的兔子對不對？”我都會滿意地告訴他們，“對呀，你好棒喔！”我想，藝術本來就應該是豐富多彩的，美術課要開拓的是孩子們的想象力，而不是單純復制的技巧。如果孩子們折的小兔子都和我們折的一模一樣，那不僅奇怪而且是種失敗。

下課了，我給小朋友們派發事先準備好的貼貼紙作獎品。在給他們發小禮物前，我讓小朋友們都把兔子拿出來讓老師看一看才有獎勵。雖然我早就知道這些小禮物最后全都是要發給孩子們的，但是我特意賣個關子是想告訴他們，只有付出了才會有收獲。孩子們爭先恐后地挑選貼貼紙，貼在他們制作的兔子上，撲閃著大眼睛問我，“老師，它漂亮吧？”看著孩子們快樂的樣子，真心覺得這些孩子是那么容易滿足，給點陽光就燦爛，要是大人也像孩子一樣學會知足常樂，一切都會變得很美好吧。

放學后，我們把孩子們帶到校門口，分成兩隊，一隊爸爸媽媽接，一隊哥哥姐姐接。倪老師有事情先走了就拜托我們先幫忙照看著。孩子們天性好動，哪能規規矩矩地排隊等候。他們有的蹲在旁邊的沙坑上挖寶藏，有的互相背來背去，有的一路追追打打，歡樂無窮。而且，孩子們特別喜愛表達。他們會時不時揚起頭告訴我糖果的種類，介紹他們的老家在哪里，他們的爸爸媽媽在干什么。一個小女孩興奮地拉著我去見她正在上小學一年級的哥哥。小朋友一個一個被接走了，我就一個一跟他們揮手道別，小朋友也會高興地說“老師再見！”

這樣的下午真美好，我想我永遠都還會記得。

No.2 幼教角色扮演

——到底是溫柔的姐姐，還是讓小朋友又喜歡又害怕的老師？

今天上完課我不開心。

因為作為一個臨時代課的幼兒園老師我很矛盾。在我印象中，幼兒園老師應該是個溫柔的姐姐，穿著鮮艷漂亮的衣服，臉上時刻帶著明媚的笑容。我也是這樣做的。我教他們畫魚，教了第一步，下面一個接一個小朋友嘰嘰喳喳地喊：“老師，我不會！”我就下去一個個示范。場面一度十分混亂。倪老師為了出來救場厲聲呵斥道：“不會畫不許叫，就跟著老師畫，老師畫一筆你們就畫一筆！”下面瞬間一片寂靜。

我稍稍松了一口氣，可這突然的寂靜卻讓我心里一陣冰涼。不懂就要問啊，教室本來就應該是活潑的，特別是在幼兒園的課堂里。可是為了讓教師更方便地教學卻壓抑了孩子的天性，作為教師是不是太過自私？我看到倪老師把所謂表現不好的同學新收獲的貼貼紙沒收，自己霸占住那位同學的椅子，不讓他坐，還神氣十足地教導我們一定要嚇唬那些表現不好的同學，騙他們“再不乖就把你送到110去”。我親眼看著一個剛才還滿臉快樂的孩子，被倪老師訓斥后嚇得要哭了，眼淚在眼睛里打轉，兩眼通紅。

我不覺得這是作為老師的成就感，內心只感到深深的蒼涼和殘忍。而所謂的表現不好就是沒有坐直，不小心轉動了身子，或者和同桌說了一句悄悄話。可是這些行為難道我們不會發生嗎？難道我們大學生上課時脊背挺得比幼兒園的小朋友還直？難道我們餓了不會吃東西？難道上課時從來一動不動的就是好學生？我們幼兒園從我們小時候起就一直強調秩序、追求整齊劃一，所有聽從老師話的孩子就是乖孩子。可是乖孩子就一定是好孩子嗎？從小受束縛，長大后如何有創造力？每當聽到“很乖”這個詞我就一陣毛骨悚然，我不覺得它是褒義詞，越是乖的孩子對老師來說可能越好教，可是也意味著他淪為了老師的道具。如果一定需要秩序的話，我不認為恐嚇是一種聰明的辦法。它就像強拆一樣簡單粗暴，其效果一時看起來似乎立竿見影，但那是小朋友害怕的結果，而這后果是，他們從小就畏懼權威因此不敢反抗，磨滅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更不敢輕易提問和質疑。固然倪老師的管教經驗很豐富，她可以通過各種策略駕馭這班小孩。可是，作為一個老師，駕馭好小孩讓他們不違背自己就算成功了嗎？

No.3 關于送禮物

盡管青協不允許我們志愿者給孩子們發禮物，但我心里卻真的很想給孩子們送些小禮物，不是要預謀賄賂他們，也不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才讓孩子們愛上我，是我真的太想回饋他們的愛。

5元錢的貼貼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可是對孩子們來說卻是多么開心的事，他們一定會興奮一晚上甚至好幾天都沉浸在收獲禮物的喜悅中。看著孩子們用渴望的眼神對我說：“老師，我也想要一個”時，我多么希望能滿足孩子們的小小心愿，何況這對我是很容易做到的小事情。

我不希望是因為哪個孩子站的特別筆直或者從不說話才發給他一枚貼貼紙。發禮物不需要理由，如果需要，就是我愛他們，這么簡單。這里的每個孩子不管是否符合所謂守規矩的好孩子的定義，在我眼里都是特別好的孩子，因為他們的天真浪漫和善良。

No.4 我喜歡

我喜歡在鏡子前為孩子們排音樂課的舞蹈，換上可愛的衣服，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再去給小朋友上課，以致同學都調侃我說“你不會又要去相親了吧？”然后接受小朋友熱情的贊美——“老師，你的衣服好漂亮啊！”

我喜歡上課時一雙雙眼睛對著我笑。我喜歡小朋友說“老師，我不會畫”，這樣就可以手把手握著他們肉嘟嘟的小手跟他一起合作完成圖畫。我喜歡小朋友特意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要我看TA的畫，驕傲地舉起貼著五角星的手叫我看，以及爭先恐后地伸出小手要跟我握手，然后來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和親吻。

我喜歡下課時被一大群小朋友擠著搶著要彈我的手機鋼琴，或者開心地往我腿上坐，用小小的身子依偎我，用溫暖的小手緊握我，還時不時故意戳我的脖子逗我癢。

我喜歡放學時和小朋友手拉著手唱兒歌，看他們澄澈的眼睛，下雨天再為他們撐傘。我喜歡蹲在地上和小朋友聊天，即使腳已經麻得似乎快要斷掉，也依然饒有興致地聽他們介紹說自己的家在哪里，他們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叫什么名字，以及他們的家很干凈，他們家的小貓咪長什么樣。

我喜歡看一個小朋友對另一個小朋友說“她叫葉老師喔”時小臉上自豪的神色。我喜歡小朋友貼心地跟我說“老師，你別跪在地上，地上很臟”。我喜歡孩子們紛紛熱情招呼著，“老師老師，到我這兒來”，然后就開始拉著我的手美滋滋地跟我笑。我喜歡小朋友一個個抬起頭滿臉燦爛地朝我喊“老師再見！”

總之，這一切的一切都簡單而美好，每一次與小朋友的接觸都是一次純真而美麗的體驗。我愛他們，他們愛我，這樣的我很滿足、很快樂。

No.5 孩子們給的溫暖

劉思紅、丁水瑤、牛子涵、何億嵩、張浩、瑤書君……我愛你們，享受跟你們相處的時光，心愛你們送的小禮物：憤怒的小鳥、陀螺、貼紙……盡管憤怒的小鳥已經褪色、陀螺已經壞了一個角、貼紙上寫著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涌優”，但是我很幸福開心！東西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孩子們的一片真心叫我特別滿足。

不會忘記孩子們親自把自己的糖果喂給我吃的甜蜜。不會忘記孩子們用小手小心翼翼地為我拉開遮住眼睛的頭發時的感動。不會忘記孩子們找來我隨手放下的耳罩并親手給我戴上時的欣慰。不會忘記孩子們拽著我的衣擺，淘氣地在我臉龐扇風吹氣時的快樂。不會忘記走上公交車時，一個小男孩飛快從馬路邊沖出來并從老遠處就開始大喊“老師！老師！”時的驚喜。不會忘記和孩子們一起玩石頭剪刀布時，孩子們淘氣地伸出手指扮的小剪刀在我臉上大聲喊著“我剪！”為了享受這種感覺，我還悄悄地總喜歡出布。

我會一直記得那天，一個小男孩給我玩“猜謎語”，他把兩只手握牢，告訴我他有一只手里藏著飛碟，讓我猜是哪只手。結果是，我要是猜對了他就攤開手夸我聰明，猜錯了他就偷偷瞄我一眼作為暗示，直到我猜對，然后興奮地喊“對啦！”我會一直記得和孩子們一起在地上轉飛碟時，孩子們用飛快的速度數著時間1234……然后欣喜地告訴我“老師你100分，不對，是200分！”我很樂于配合孩子們這些愛的作弊。不會忘記走出教室的剎那，安靜的走廊瞬間沸騰的樣子，排好隊的孩子全都笑嘻嘻地伸出小手搖擺，嘰嘰喳喳地喊“老師再見！”

我會一直記得那天，丁雪瑤問，“老師，為什么劉思紅坐在你腿上？”我笑盈盈地告訴她：“來，你也可以坐在老師腿上”時，她認真地說：“不要，那樣老師會很累。”我會一直記得，她把每個小朋友都得到的餅干小心地收起來，說：“老師，我現在不吃，我要帶回家跟媽媽一起吃。”丁雪瑤的懂事乖巧讓我突然好心疼。

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是自由的，他們純真善良可愛，擁有人世間最樸素最原始的東西，給我心靈的慰藉，讓寒冷的冬天變得溫暖。我喜歡孩子們天真無邪的臉龐，和那燦爛得沒有一絲陰翳的笑容。在孩子們面前，我也始終是快樂幸福又燦爛的大孩子。

有個孩子問我：“老師，為什么你說話的時候總是笑的呀？”我告訴他“因為老師很愛很愛你們啊！”這是我的心里話呀。

No.6 太多的不舍

紅山小學的支教結束了。

最后一個下午的課間，孩子們一群接一群地圍上來緊緊抱著我，對著我樂呵呵地笑，親吻著我的臉頰，太多的重力一起壓上來讓我的腳頃刻間幾乎無法蹲穩。那時的我真心覺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還記得孩子趴到我的背上摟著我的脖子，說：“老師，我最最愛你了，我超愛超愛你”，我也會幸福得不得了地告訴他“老師也超愛超愛你們！”

還記得即便是最后一次放學，我們依舊手拉著手幸福地唱起《小白兔》《小燕子》《兩只老虎》、《捉泥鰍》……

還記得孩子們曾一遍遍呼喚著：“老師，你下周還來嘛！”而我心里卻早已夾雜著欣慰和酸楚。

還記得最后一次在陪伴孩子們等他們的爸爸媽媽或哥哥姐姐來接的時候，我異常深刻地感覺到時間的寶貴，一遍遍提醒自己必須珍惜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和孩子們唱兒歌、玩包包剪剪錘，或者僅僅是摟在懷里，我也能感受到孩子們無比的滿足和安全感。

倪老師關心地責備我：“看你跪在地上褲子都要臟了，包還這樣亂放也臟了吧？”可我覺得這真的無所謂，只要能騰出更多的手來和孩子們一起玩就夠了。

孩子們陸陸續續被接走了。而孩子們每一聲無憂無慮的“再見”，對我來說都意味著一種即將失去什么的悵惘，盡管臉上還帶著輕松的笑容，愉快地和他們說拜拜。

陳浩的姐姐來接他了，但他依然緊緊依偎在我的懷里不肯出去，說：“我要跟老師一起回家。”我言不由衷地勸說他：“來，快跟姐姐回家，不然遲了媽媽要著急咯”，心里面卻多么希望陳浩能留下來，這樣等會兒說不定他還能和我坐上同一輛公交車回去呢。聽到陳浩最后還是樂呵呵地道了一聲“老師再見”，我心里就陡然多了一層落空感。多么希望奇跡能出現，多么希望待會在送完所有小朋友回家走到車站時，還能看到他和姐姐兩個人小小的身影。

孩子們都散光了，嘻嘻鬧鬧的校門前又歸于寧靜。我帶著幾分傷感一步步走到車站。眼前竟真的出現陳浩快樂的小身子，過了這么久他們竟然還在這里等車，一股暖流迅速從全身上下穿過，而他也早就笑嘻嘻地猛地沖上來和我來了個大大的擁抱。那一刻的我真的相信奇跡的存在。

送完陳浩下車，再次走回座位，終于知道這一次一切真的結束了，心情十分復雜。但我知道曾經單純美好的一個個下午，曾經簡單溫馨的一次次感動，曾經一張張明媚的笑臉、一雙雙溫暖的小手，曾經一個個小小的游戲和無數次的歡笑，都將成為記憶，永遠封存，化為心中一塊真善美的棲息地，溫暖且永恒。

多么希望多年以后，孩子們還會記得曾經每個星期一的下午，有個穿粉紅色衣服的漂亮姐姐和他們一起玩過，一起笑過，一起開心過。

ps本文發布于鳳凰新聞手機客戶端自媒體“木葉語”專欄 2014/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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