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臘月的早上八點多，家家戶戶的快要開飯了，女人叫在門口打鬧的狗子快去村口看看，這次去村口可不是叫狗子的老子吃飯，更不會去看女人的相好，因為男人在后院伺弄柴火呢！
狗子一路小跑到村口，看見有個背著背簍的男人迎面走來。天真冷，背簍男人一路過來的水汽遠遠都可以看見，走進一看，才知道是隔壁村的殺豬匠張老幺，張老幺背著殺豬行頭把式，嘴里叼著一根過濾嘴香煙，近了就問:水燒開了嗎？狗子答:該吃早飯了。張老幺不搭話，自顧自的吸著快燒到嘴巴邊的過濾嘴香煙，還不停咳咳咳的咳嗽。
張老幺是祖傳的殺豬匠，說不清他家是那一輩開始做殺豬營生的，聽我父輩說，他爺爺也是殺豬匠，傳給他父親、直到傳給他一家子都是殺豬匠。在過去年生，殺豬匠這種營生是個緊俏的手藝活，想學都學不來，師傅不收徒弟，即便收了徒弟也不傳絕學，讓你殺不死豬，殺到一半豬爬起來跑了很不吉利，到時自然就沒有人敢請你。為什么這手藝這么緊俏？這要從哪困難年月說起，困難年月吃飯都成問題，更不要說吃豬肉，而農村殺豬匠給人殺豬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因為當時養豬戶一般都是給不起屠夫的工錢的，屠夫為了保證自己給人家干完活不至于兩手空空而回，就形成了殺豬匠將養豬戶的豬大小腸豬心肺和豬耳朵帶走作為工錢，遇到心腸好的人家，還會另送幾塊豬血和青菜給屠夫，讓帶回家給老婆孩子嘗嘗。豬大小腸和豬心肺豬耳朵被稱為豬的下下水，意思是比豬下水還下賤的東西，這些東西雖然下賤和不健康，但在那生活困難的年月往往能救一家子人的命，豬大小腸打掃出來，和上玉米面和紅薯，扮點豆瓣醬和大蒜進籠清蒸，是食店上好的葷菜，趕場客和歇腳人要上一份，既能填飽肚子，還能解饞，所以這些東西往往能再換錢米糧油，所以當時的屠夫家不但有糧吃，時不時還能吃上一頓豬下水，這種好日子誰不羨慕?這手藝雖好，但是十里八村的生豬畢竟有限，一個殺豬匠往往也只能接到附近幾個村子的活路干，所以這也是他不愿意帶徒弟，只傳給兒子的原因，因為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還真有可能。
張老幺背著殺豬把手到了狗子家，也不急著上桌吃飯，他一般會讓主人家帶他到豬圈看看待殺的肥豬，然后口頭估算一下大概多重，能殺出多少邊口（邊口是將豬殺完，刨成二半邊，除開豬頭和內臟后剩下的重量），邊談論這些邊吃煙是少不了的，張老幺雖然也揣有香煙，但主人家往往還會給他準備二包過濾嘴香煙，這二包過濾嘴香煙是前些天狗子媽去街上買的，聽說為了買這二包煙，狗子家二個月沒有吃蛋不說，還每天將他家的母雞屁股盯得很緊，生怕母雞偷懶或者是將蛋生進了別人家的窩里，最后終于籌齊了100個雞蛋，狗子媽將每個雞蛋都用米糠伺弄好后才裝進了框里，小心翼翼的背到街上，剛找街邊電線桿子下坐定不多久，就有一個老師模樣的女子來問雞蛋怎么賣的，我認識那個女子，他是鎮上教小學的李老師，李老師最近胖了不少，大學剛畢業時不這樣的，李老師也是農村人出生，十年寒窗苦讀終于跨進了大學校門，畢業后分配到鎮上小學教書，看墳地的陰陽師說，我看見他家祖墳冒過煙子，只可惜沒有往她家方向冒，往其他地方冒走了。氣得李老師的大嫂當天就去把她早亡父親的墳給大罵了一通:你個死了都不安分的鬼老頭，吃里扒外的死東西，你不保佑你自己孫子好好讀書，今后出人頭地，你去保佑那賠錢貨讀大學，吃好的喝香的，今后沒有人給你燒香磕頭了。李老師是很節約的人，因為父親死的早，就她那要強的母親將她三姊妹撫養成人，最大的是哥哥，叫李長富，他哥哥從小就不愛讀書，但有一身蠻力，能吃苦不說干活還很實在，從來不喊累，家里的幾畝水田和承包地都是他在伺弄，然后李老師還有一個姐姐，姐姐老二叫李長英，從小心靈手巧不說，心地還很善良，一顆普通的蘿卜或者是土豆、白菜經姐姐的手炒出來往往都能變成一頓可口的佳肴，姐姐讀書時成績也很好，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但是家里缺勞動力，一個女子一天也能掙六分七分工錢，所以姐姐讀到小學四年級就輟學在家幫忙掙工分了。李老師叫李長艷，她從小都聰穎過人，很多字過目不忘，一首古詩讀一篇就會背誦，而村里的其他孩子在村小跑了一整年，也不能背上李白的《靜夜思》，最后老師莫法，編出順口溜，床前明月光，床前一個叫明月的姑涼脫的精光，疑似地上霜，那皮膚白的啊！像地上的霜一樣，舉頭望明月，抬起頭來看看明月這姑涼 ，低頭思故鄉，埋下頭想想家里那么窮，不能亂來的。這個順口溜剛剛編出去，其他班一個叫楊明月的女孩整死都不去學校了，因為全校的男生都喜歡在她面前路過時，大吼一句，床前明月光！整得編順口溜的老師尷尬不已。李老師是個例外，她自小就很有主見和理想，成績也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甚至是第二名能及格，她肯定可以考90以上，第二名能拿80，她準能考100。李老師順利的考上了高中，并且后來在高考時以超二本線30分的基礎上報考了省內一所師范院校，因為師范學校要發放生活補助，學費比其他學校也要低很多，平時還可以出去做做家教，發發傳單什么的，所以四年大學下來，并沒有花家里多少錢。清苦的大學生活多姿多彩，尤其是像李老師這種青澀的大學生，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所以什么都感覺新奇，很快就和同是農村考出來的大學同班同學好上了，這個大學同班同學叫鄭軍，大學四年是幸福的，他們像小鳥一樣自由翱翔，又像蜜蜂一樣辛勤耕耘，相互催促著前進，男朋友成績比李老師還要好很多，大學畢業后緊接著就考了研究生，而李老師一門心思的做家教做兼職關心男朋友，自然成績中等偏下，但不妨礙拿到那張畢業證和教師資格證，所以大學畢業后李老師回到了老家的鎮上中學任教，而男朋友繼續在城里讀研究生，他們說相思可以改變一些事情，這是有可能的，李老師回鄉做教師前一二年，男朋友還經常來鎮中心小學找她，隨著時間的推移，來找她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最近一年都沒有來過。李老師為他打過好幾次胎，有人說有七八次，有人說只有三四次，我保守認為應該至少四次。每次偷偷打完胎，李老師都不敢請假休息，只能強忍著上班，到市場上買幾個雞蛋吃就算是滋補一下身體，這樣造成身體越來越虛，但是看起反而是越來越胖，以前的輕盈燕子變成了現在的笨拙肥鵝。李老師還聽人說，鄭軍和一個領導的閨女好上了，領導的閨女不但在城里工作，她父親還能給鄭軍安排城里的工作，自此鄭軍就再也聯系不上了，也再沒來過鎮上。以前李老師家人知道她有男朋友，不曾擔心過她的婚事，自從知道鄭軍再也聯系不上后，全家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母親整天唉聲嘆氣，哥哥知道妹妹受了委屈到不曾說過什么，只是嫂子的嘴巴很零碎，什么被人騙了這么多年，也不去找他要個說法，哭罵家門不幸什么的，以前全家人還能壓她一壓，現在只要她一哭罵，全家人都得躲遠遠的，姐姐嫁的早，現在娃娃都已經上了小學，姐夫在外地做建筑工人，說是收入不錯，因此就把姐姐和女兒留在了農村做留守婦女，留守婦女在家閑著沒事，也時常去鎮里中心學校找妹妹拉家常，時不時說一些開導妹妹的話，勸解她早點放下鄭軍，這不前幾天十和村的村長媳婦找到李長英說，希望她去妹妹哪里打通關系，把李長艷介紹給她兒子，她兒子叫包哲明，包哲明是包來富的幺兒子，包來富前面生了六個女兒，正當他快死心時，婆娘屁股腫了，竟然生了一個帶把的，包來富當村長一向霸道，全村人十有八九被他吼罵過，人們敢怒不敢言，但是包來富也有痛腳，就是連續生女兒，在農村沒有兒子，人家罵絕戶的，就這一點包來富一直心虛，為此沒有少收拾他婆娘，婆娘因為生不出兒子也是打斷牙齒合口水肚里吞，聽別人說，好幾次半夜包來富把婆娘的屁股抬得到了鼻子那么高來觀察，看了半天，一巴掌拍下去，這鬼東西除了西臭和冬娃家的小媳婦沒有區別??！為什么人家生了二個兒子，這貨就不能爭口氣?婆娘無耐的說，高家寨的王神仙說了，是你的原因，你每次弄我的時候應該把右腳抬起來，靠到木頭邊才行，包來富試了幾次，感覺這樣不行，所以就一直生女兒，這次他感覺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即便是砍掉右腳都可以，堅持終有回報，果然這次生了個兒子，名字在十多年前都已經想好了，一直沒有機會用，所以包來富想都沒有想就取名包哲明。包來富為了感謝給她兒子的王神仙，偷偷給王神仙家的總工分上加上了200分。
包哲明生下來全家視若珍寶，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上怕飛了的地步，從小是除了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外，其他他需要的東西，包來富二口子想方設法都要去弄來給他，可惜的是這包哲明自小都不愛讀書，唯獨喜愛偷雞摸狗，村里的其他孩子都喜歡偷偷的欺負他、捉弄他。慢慢的包哲明長大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因為他是村長的兒子，所以他這種負分農民還可以東挑西選，這次看上了李老師，叫她媽媽去弄來，才有了前面一段說辭，李老師怎么看得上這種負分農民，當她姐姐跟她一講，她就立即搖頭擺手，不行不行，我寧可終身不嫁也不能嫁給包哲明這樣的痞子，你說他是痞子，他甚至痞子都不如，街上的混混見到包哲明就高興的跳，因為他們知道剎肥豬的機會來了，好多次包哲明早上穿起西裝上街，下午就只能裹條破布回家，這樣的混球我想沒有女人會喜歡。這次村長包長富聽說不爭氣的兒子喜歡從小乖巧懂事，還是教師的李長艷，迅速來了興致，他讓媳婦給李長英送了不少禮品，并承諾李長英男人想了很多年的養豬場用地他可以想辦法批下來，這下李長英一口答應，她認為她從小到大她和妹妹關系最鐵，做什么妹妹都喜歡聽她的主意，這次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可她沒有想到的事，話剛說二句，就被李長艷拒絕了，李長艷決絕的表情告訴她不能再往下說了，但她豈能善罷甘休，她回家發動的母親和哥哥、嫂嫂找李長艷施壓，可他們都沒有說上幾句，就被李長艷趕了出去，村長包來富的老婆也發動了攻勢，她告訴李長富的婆娘盧永香，只要她們家成了親戚，今后她婆婆的低保和李長富承包村面粉加工廠的事情都能辦到，這下李長艷決絕的拒絕，徹底壞了她的好事，這才有開頭罵墳的一幕，李長艷知道家人對此耿耿于懷，這快過農歷新年了，肯定少不了又一輪的勸說轟炸和各種逼迫，便打起了買食品儲備過年的打算，但因為工資實在太低，才打算買些雞蛋回寢室，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以4分2里錢一個買了狗子媽100個雞蛋。
狗子媽拿著剛到手的4塊2角錢，還未焐熱就要花出去，首先她花3角錢買了2包鹽，又用2角錢給狗子買了最喜歡的糖果，1角錢給自己買了一個扎頭的發巾，用6角錢給狗子他爹買了2包大重慶香煙，最后才是用3塊錢買了二包攀枝花過濾嘴香煙招待殺豬匠張老幺的，花完了手里的所有錢，她用裝化肥的口袋將買來的東西仔細包裹后，放進裝蛋的框里背回家?；氐郊揖驼夜纷铀f事，一是要趕快去邀請殺豬匠張老幺，最近殺年豬的人很多，如果不提前預約，說不定就被另外那家請走了。二是要通知狗子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媽來吃泡湯，狗子的外公外婆近年來一直身體不好，種下地的糧食都收不回來，還多虧狗子的爹仗義出手，才勉強不至于讓種出去的莊稼爛在地里，但因為狗子爹先收割自己家的，完了之后才幫忙收割老丈人家的，耽誤了最佳收割時間，很多莊稼因此受到了損失，狗子的舅舅以前在臨鎮煤場打工，收入也算不錯，但是近二年老是吵腰痛，自從上半年在煤礦洞里面摔了一跤后，煤老板打發他20塊錢后，死活不讓他去煤場上班了，丟了煤場的工作回到家發現莊稼也做不了了，因為腰痛，連養豬放牛的事都干不了，所有的重擔都壓在舅媽身上，說是他家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過油星了。還有第三就是叫狗子他爹去附近問問，有沒有要割豬肉，他們家的是純糧食豬肉，沒有喂過任何添加劑或者豬食料，其實說這些話狗子爹是說不出口的，因為這豬從生下來到長這么大，一直都在喂劉賢和的四月肥添加劑，畢竟那四月肥添加劑廣告打得實在是太火了，走到哪里就能看到，養豬四月肥，單豬200斤的墻上白色石灰字，并且他們買來添加劑試過，確實很有效，為了這個添加劑那豬是一天一個樣的長，據說有人測算過，一天能長2斤，最低都能長1斤半，并且養出來的肥豬瘦肉比例高很多，自然也能賣好價錢。但是一些從廣東打工回來的年輕人又說這種瘦肉豬不好，人家廣東的有錢人又開始吃肥肉了，狗子爹不管那些，他堅持能長肉的都是好東西，是科學。況且狗子只吃瘦肉，肥肉要在沒有瘦肉的情況下才吃，所以給豬喂四月肥添加劑符合他家的實際。最后才想起還要通知一個人，就是狗子的小姑家，狗子的小姑剛剛生了娃，說是因為沒有錢，吃的太差導致沒有多少奶水，娃娃一天天餓的哇哇直哭，這次準備叫狗子的小姑爹幫忙按豬，然一家三口也可以來吃頓泡湯，走時還會給帶一點豬下腳料回家改善伙食，當然狗子的爺爺奶奶不用通知，到時候他們自然會來幫忙。
到了殺豬這天，狗子家整整坐了三大桌人，狗子媽，狗子奶奶，狗子都還沒有上桌，三桌人都已經坐的滿滿的，狗子媽老早就去地里收了十幾顆白菜和蘿卜，鄰居麻三家也來幫忙，但是他家帶了一捆粉絲來，另外還去地里摘了一下胡蘿卜，狗子的奶奶去到她床鋪旁的柜子里取了一些海帶。狗子媽手藝很好，白菜粉絲還豬血燉了一大鍋，看起來很美味，另外用豬脖子肉、海帶、胡蘿卜又炒了一大鍋回鍋肉，白蘿卜燉豬頭骨，豬頭肉涼拌等，吃得好不熱鬧。
年一步步近了，我知道，看他們喝著的燒酒和嘴角流著的豬油，我已經可以聞到年的味道了，只是李老師的年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