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南京,純屬偶然。吃過早飯,起步前沒有目標,隨車而行,一路上慢慢悠悠,到了后也不知該干嗎,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南京的朋友只說帶我去舊書攤上轉轉。我很高興。因為這才是我的最愛。說實話,我有淘書的癖好,尤其淘那些不為人好,我卻樂此不疲的舊書舊紙。這次能淘到一些舊書故紙,也純屬意外。
朋友和我吃過早飯來到他的學生家里,淘了幾本舊書,因為是熟人,又不肯收錢,我不好意思,只隨便的撿了幾本就想再找地方,于是我們又來到一個并不怎么起眼的古玩市場。與這邊市場的朋友接觸后,就直截了當地問,這兒有什么古舊的書店書攤嗎?朋友說,那邊有個很大的舊書攤,等下吃過飯我帶你去。我說,吃飯還有時間呢,現在就去吧。朋友見我急不可耐,一付猴急的樣子,就知道我是個書癡,也許理解我的心情,也許懂得我的用意,便放下手中的活,帶著我一起來到他的斜對面的一個偏僻冷書攤前。對攤主介紹說,這是我朋友,來你這兒淘幾本舊書,你好好接待一下。說著轉身回去陪我那同來的朋友了。
說到淘書,我真的有過不少經歷。有朋友私人的處地,有地下車庫改裝的地下室,也有古玩市場的舊書攤。足跡遍布京城省城,地下鄉下,從南到北,越東往西,除了外文書籍不淘外,什么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文玩古器都在我收玩行列之中。每次,我總喜歡在那些人集我去、人散我來的地方磨蹭,我并不擔心在那些積塵盈尺、堆砌如山的地方消耗時間,反倒覺得,有一種逆時光而行,與前人對語如晤的感覺。其中妙處,實在是難與人說。
說是書攤,遠遠不是一個書攤所能涵蓋的,足有近百平方米的地攤面積,四圍是到頂的書架,中間又橫截著兩排書架,還有地下再用書攤堆砌展開來,僅容人而過,有些局促的地方怕是連腳都放不下去,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帶倒架上或攤上的堆書,但沒有關系,倒在地下,任書籍橫斜,又成姿態。我仔細梭巡,生怕有一點點的遺漏與錯過,那種專注的樣子,大概過后想來也覺著有些可笑。書一本一本疊在手上,壘得老高。攤主說,你可以把選好的書放在一處,和你的包放在一起。我并不怎么理會,不敢撒手,生怕這一撒手,就很快會被人搶走了似的。攤主看不過去,決意過來幫我的忙,并說,你放心,我幫你拿。正是午飯時分,店里除了我與店主,根本沒有別人,我喜歡這樣獨立的空間與時間。可惜,幾次電話催我吃飯而無法長時獨享這美好的時空。我起先根本是置若罔聞,似乎沒有聽見。最后攤主說,我把你的書籍放在一邊,你先吃飯,再來慢慢的挑。話說得有道理,只是心里依依不舍。
吃過午飯,讓我有時間重新打量一遍書攤的模樣,同時與攤主時斷時續地聊上幾句。
老板做這一行很多年了吧?我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
沒有,我去年開始做的。不過要算上我以前做收購的話,那有二十多年了。他說。
那你收到了不少的好東西了?我笑著說。
沒有,都在這兒。他用嘴一努,笑得很燦爛。
我說,不會吧,幾十年了,才這么點東西,我不信。
我說的是真的。他著急的樣子,仿佛我看出了他的什么秘密,要搶他寶貝似的。
這些都是在哪兒收的,別人怎么舍得賣呢?我叉開話題,免得他對我不放心。
他仔細打量我一番,看看我不像搶他生意的樣子,才放松警惕,慢悠悠地說,這個要碰,有的老人在世時,把什么都當成寶貝。可人一走,子孫們嫌堆在屋子里礙事,就巴不得早處理掉,還說是睹物思人。所以就打電話我們上門收購。
我一邊聊,一邊繼續搜尋著他這兒的破破爛爛,當我看到墻角一堆廢紙時,隨意拿來展示看看,是些古舊宣紙水墨畫,有山水,人物,花鳥,也有書法,有大有小,款識也各不相同,我選了幾件署名明哲的畫作。如:雨過群山,乙酉春,明哲寫。引首章、壓角章、名號章一應俱全。一數,四十多件,大小不一。我說,這個怎么買?
老板見是一堆破紙,就說,論張。
連同剛才的十幾本書籍,一槍打。很快我們就談好了價錢。
我不知這位明哲先生是何許人也,但從他的書畫作品來看,他對書畫藝術,一生孜孜以求,毫不懈怠。可以肯定,老先生在世時特別看重自己的作品和他為量不多的藏品,從他的題跋和行款來看,已年屆八十,也是個性情中人,融法度于筆墨之中,又不拘泥于成法,縱橫灑脫,隨意自然。眼中所見,便是筆下性靈,信手拈來,已成佳構。今日無意之中淪落廢紙堆中是老先生始料未及的。
這又讓我想起幾日前我讀過的一本舊書《浮生六記》,作者沈復為清乾隆年間人,生前所述《浮生六記》一冊并未出版,至他死后清人王韜的妻兄楊引傳在蘇州的冷攤上偶然發現《浮生六記》的殘稿,只有四卷,交給當時在上海主持申報聞尊閣的王韜,以活字板刊行于1877年才得以面世。如果沒有楊引傳的偶然發現,很有可能該書會長期湮沒在歷史的風塵中而煙消云散 。一如我眼前這堆狀如廢紙的明哲先生的珍愛。由此我想,這滿室滿地的舊書也是一樣,是主人生前一生的愛物珍藏,誰知人未遠去,而書畫就成廢紙,堆砌成山。這多少讓我有些悲觀,如果不想過早地讓自己的作品也淪落于此,我是不是就此罷手,不收下這些作品呢,免得日后傷感,徒增悲情。
我腦海閃過一句詩來,“長征接力有來人”。這樣說來,我也許成了這長征路上的接力一環,如果可能的話,我愿意接這位明哲老先生一棒,將其畫作,擇機轉給有緣人,如有可能,也許裝幀起來,供人觀瞻,不負老先生青云之志。而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我們每個人都是匆匆過客,誰又能永久的持有某件寶物而不放呢,正如我們時下玩收藏的藏友們,“平生只恨聚無多”,其實所有藏品的最好歸宿,就是回歸社會,回歸大眾。這樣一想,我的心也得到了某種安慰,增添了不小的信心與勇氣。
2018.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