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也愚鈍，過了40歲時，回頭看看來路，真切感覺到了“過程”這個東西。其實當年很多事，在開始的時候，結果已經鑄成，但身在霧中不明就里，盲目瞎撞不止，心里還認為是自強自立。現在突然感到結果的必然性了，以當時的認知，和一個沒頭的蒼蠅一樣，很多辦法認識不到很多路徑也看不見——睜眼瞎這個詞，太準確了。

漸漸地，當年為了混畢業證讀的古書（現在感覺，說食古不化都是自己給自己貼金）中的句子，開始不經意間往外冒，忽然一驚后背有冷汗冒出。原來，自己的感悟和經歷，前賢早已經過、看透并深刻的總結過；我不懂的，前人陳述的更多，頓時涌起了崇拜之情，以“天不變道亦不變”的終結性觀念為至寶，很長一段時間里，陷入故紙堆里不能自拔。直到見到了熊逸、萬維剛等老師。國學的圣墻轟然倒下，原來自己思維里有那么多的墻要推倒爬出來！今天這一篇書摘，相信也會顛覆很多人的幾十年的觀念。

但是很開心。與半年前的自己比，最大的不同是，內心開始質疑原來深信不疑的了，也能夠認真思考與原來幾乎對立的觀念的邏輯，而不是心里鄙夷地給貼上一個“傻逼”的標簽。

從一個問題說起。

假如一個家族，早先非常艱難，歷經磨難，現在終于興旺發達人才輩出。那么，原因是什么？

第一個說法，因為困難時期，他們的祖上是位善人，窮且益善，做了善事積德很多，現在收獲了好報。

第二個說法，以前那些不幸，不是白白經歷的，是考驗和鍛煉！“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

“因果報應論”和“目的論”都認為一件事情的形成是“自上而下”，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雙眼睛或者一套法則在支配、指導著世上的一切。我媽對第一種觀念堅信不疑，從我小時候就開始道德灌輸，凡事講報應，見不到壞人的惡果時，就用“時候不到”來安慰自己，弄得現在都有后遺癥，凡事不是以強弱和速度、而是以是否對別人合適做出發點，這樣的人，在這個時代，能干成啥事啊？！

作為道德潔癖重度患者，又因為識了幾個字，我是第二種觀點的擁躉。“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添不欺”的古語是腦子中銘刻最深的句子，在腦海中回響得像大海的波濤一樣。

但是，《自下而上》作者Matt Redley 在書中提出了一個顛覆性觀點——演化論：人左右不了大環境和時代，他的家族基因和家庭文化中的某些特點，使得他家過去過得不好，不過所幸還是存活下來，趕上這個時代過得很好，但這純屬偶然！演化論認為，老天沒有決定任何東西，既沒有回報這個家族也沒有培養他們，一切都是個人碰運氣和奮斗的結果！

演化論看似平淡，其實很厲害。因為它提供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觀、社會觀和價值觀。

1.世界觀：演化沒有目的

我們都背過生物進化的規律“從低級到高級，從簡單到復雜”，這個說法在暗示，演化有個方向。其實從微觀層面，演化是沒有方向的。每個生物傳宗接代的時候，并沒有明確的目的。客觀上，每一次基因變異都是隨機的，變異后等待環境的選擇，賭對了就生存下來，賭錯了就消失。環境也沒有目的，它只是冷冷看著這些生物，并不為了“培養”“選拔”什么特定物種。氣候劇烈變化就有可能造成大規模的物種滅絕；氣候溫暖就有可能物種爆發，它根本不在意。宇宙就是如此。

《一個讓人寢食難安的世界觀》一文曾說，這個宇宙的物理常數，似乎正好適合生命存在，稍微變化一點都不行。物理學家仍然在思考為什么會這樣，但基本比較確定，宇宙并不是“為了讓生命出現”，才設定里這些常數。我們只不過恰好生活在這么一個適合生命存在的宇宙中。但對世界來說，有沒有生命無所謂。

2.社會觀：好東西沒有設計

我們贊嘆生命的偉大時，喜歡說這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還有人質疑，人體的眼睛和消化系統這些太精巧了，怎么可能是自然演化的？

但生物學家有充分證據，演化的每一步都有跡可循，這些系統都能在別的生物上找到“原型”。生物演化是非常精彩，但沒有“總設計師”。人類社會也是如此，語言、文化、法律、道德都是自下而上自發形成和演化的結果。“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只是心理仰視的表達。

3.價值觀：自發演化的東西往往比人為設計出來的東西好

很早以前，李嘉圖就發現，邊際遞減效應的經濟學理論無法解釋為什么人類社會的生活水平越來越高。后來有人解釋說，市場是一個演化系統，講究自下而上，而政府則是個自上而下的系統，如果解決一個問題，哪個更厲害？

這個觀點認為，演化的力量更強大。比如，商品價格的變動情況表明，絕大多數商品是越來越便宜，最底層的生活水平也大大超過100年前。但醫療和教育這兩個政府插手的項目，卻是越來越貴。

當然不是說要取消政府，政府的作用這別的方面。這演化機制能起作用的地方，最好把問題交給演化。

演化之所以厲害，是因為它首先是可以繼承的，好東西會獲得更多的繁殖機會，會生育很多后代，更容易流傳。另一個特點，兩個好東西之間，通過異性繁殖，產生強強結合的后代。生物界的基因遺傳和異性繁殖，這人類社會的文化、道德和市場中就是模仿和交流。所以，達爾文的進化論和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其實說的是同一個道理：演化。（不相信自由市場的話，就喜歡頂層設計。也可能是對于權力，都有使用過猛的沖動吧。手里拿著錘子的人，哪兒哪兒看都是釘子，所謂“手握利刃殺心自起”）

4.人生觀：符合天道

能接受上述的演化思想的人，大概會有一個特別的人生觀。

當然，什么思想極端化以后都不好。但如果一個人的三觀是以自下而上的演化思想為主，他就不迷信權威不相信救世主，愿意靠自己。而且，也不會有那么多的困惑，不會質疑命運不公平、抱怨做好事沒有好報，更容易接受現實。此外，他還會比較謙虛，知道好東西都是自發演化出來的，不是圣人設計出來的，從而就不會幻想自己能一手遮天。現今的戾氣與佛擋殺佛人擋殺人的兇霸之氣為主流，不無關系。人有些太自大了。

那么，從個人角度，人生在世，到底有什么事是最值得干的呢？

一是傳宗接代。這不只是生物學意義上的，也包括文化的傳承，手藝、技術的傳承。讓好的東西流傳下去，總是值得的。

二是交流。這等于異性繁殖，一個好想法和另一個好想法就可能帶來綜合式創新。

三是創新。這屬于基因突變。創新也不一定是科技創新。如果你認為社會現狀有問題，大膽創造一個新的行事方法，從自己開始慢慢影響周圍的人，最后改變社會規范，就是一次創新。

這大概是真正的天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