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蝕
對于正在疾病康復中的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靜養。沒事的時候會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可是這幾天,越發覺得自己的左腿有些疼痛,我以為是自己走的路太多了,就休息了幾天,但是,它還是痛。
我跟母親說了這件事,她帶著我去了醫院復查,醫生叫來了骨科專家會診,并沒有發現什么問題,說可能是神經痛,開了一些營養神經跟止痛的藥物。我吃了幾天,并沒有效果,還是疼。
那天在家靜點完,屋外的陽光很足,我準備出去逛逛,雖然腿疼,但是依然阻擋不了我想出去的心情。外面的陽光大好,我隨手拿起手機拍照,可是,怪事出現了。在手機拍下來的照片里,我身體在陽光下的影子,卻在腿痛的部分那里缺了一部分。然后我把手機拿開,發現在陽光下我的軀體的影子是正常的,完整無損的。但是在照相以后,相冊里的影子都是缺少了疼的那一塊。我覺得應該是手機壞了,就回家告訴母親。
起初母親并不相信,于是她拿起了她的手機給我拍影子,稀奇的是的確在她手機相冊里,拍我影子的照片也在腿那里缺了一部分。她把父親叫來,用父親的手機照相的結果也是如此。
這是為什么?我們一家的手機都壞了?可是用肉眼看我的影子是完整的啊。
我們只是覺得奇怪,也沒在意。
大約是發生這件事的三天后吧,我的腰又開始疼了,幾乎起不來。母親急忙帶我又去了醫院,結果是各種檢查都是正常的。醫生也很奇怪,這是為什么。有的醫生甚至告訴母親,希望我去精神科看一看。我告訴母親,我的確疼,并不是裝的。
在母親跟醫生的交談過程中,我閑來無事,又一次用手機拍自己影子,讓我害怕的事情出現了:腰疼的那個地方,在照片里的影子中又不見了。
我嚇的冒出了汗,母親見狀問我怎么了,我說你看,她驚訝的張開了嘴,將護士長的手機借來,的確如此,之前是腿部,現在是腰部跟腿部都不見了。而且,正是我疼的地方。
媽媽把照片給醫生看了,醫生說他們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也不知道應該去哪個科室檢查了,更似乎是無法檢查的東西。沒有辦法,媽媽帶我要離開的時候,那個年紀很大的護士長叫住了媽媽,跟媽媽說:你應該去別的地方瞧一瞧。她的意思大概就是什么寺院一類。
母親跟父親都是純唯物主義者,根本不信這些,但是還是半信半疑。出了醫院就開車去了寺院。寺院的主持接待了我們,說明來意以后主持讓我在廳堂等候,母親跟主持單獨談話。我在側堂偷聽了一部分,大概就是主持也沒看出來什么問題,不過覺得我的氣息的確不對,有些異常,建議母親帶我去更大的寺廟看一看。母親謝過主持以后就帶我離開了,在車上她自己嘀咕說,我一個高等知識分子怎么可能會信這個,可笑。
? ?原來母親并不相信這些。
但是,我的疼痛并沒有因為母親的不相信而減退,而是愈發的嚴重起來,腰腿更疼的時候,影子也缺的更多,我用相機一天一天記錄著,也一天一天的忍受著疼痛。
母親幾天前去參加她的大學同學聚會,向她的朋友們說起我的遭遇,她的一個同學在飯后跟她說,她有一個老師在香港,是香港中文大學的民俗學的教授,但也是一個風水大師。建議母親帶我去瞧一瞧,如果沒有結果也算是去旅旅游。母親可能是沒有了別的辦法又覺得我疼的太難受,馬上訂了飛機票去了香港。
父親在家看管家中的一切,母親帶我去了香港,見了風水大師,他的確是一位學者的風范,跟內地里那些算命的先生一點也不一樣,沒有道士服,沒有蠟燭,沒有黃紙,穿著西服,拿著一個羅盤而已。
這個教授知道母親是他學生的朋友以后表示愿意幫忙,就把我叫了進來,他拿了一張白色的A4紙,自己在上面畫了八卦圖,然后問了我一些問題。我又把那些照片給他看了,他弄完以后,把紙收了起來,對母親說:可否進一步說話?
母親坐在那,說,那兒子你先出去。大師叫住了我,對母親說:我需要你兒子在場。大師就把屋里的其他人叫了出去,只剩下我跟母親還有大師。
大師站起來直接問我,是不是幾個月前被什么東西嚇到了?
我努力回想著,記起來了。
那是手術以后的第三天,我下樓遛彎,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把我嚇了一跳,原來是醫院旁邊的馬路發生了車禍,就那個時候我被嚇了一跳,一直到現在。
大師繼續追問我,那個發生車禍的人最后怎么樣了?我說并不清楚。
大師非常著急的讓母親給醫院打電話,詢問那天發生車禍的人現在的情況。母親給父親撥了電話,父親很快的去了醫院了解情況,結果是那個被撞的人現在在醫院里昏迷著,一直沒有醒過來。
大師知道了以后,對母親說:這就對了。母親問大師,是否讓孩子在屋里繼續聽?我笑著對母親說:媽,你一個徹徹底底的唯物主義者,怎么今天這么不唯物主義了。她很心急的看了我一眼,并沒有回答我。
大師把我叫了過去,拍著我的肩膀問:你害怕嗎?
我說不怕。
大師說,那就恕我直言了。
他講,那個時候,我正處于疾病恢復期,陽氣不足,陰氣太重,加之那天被車禍嚇到,所以陽氣的魂魄比較破碎,而那個被撞的人,他的靈魂出了殼,但是陽壽未盡,需要找一個地方寄存,所以,選擇了我。而如今,現在我的體中有倆個魂魄,一個是我自己的,而那個就是被撞的人,之所以我腰疼腿疼,是因為他的靈魂正在侵蝕我的靈魂,所以,在陽光下看不出來的異常,經過照相以后,會在照片里發現影子缺失的地方,那正是他的靈魂在腐蝕我。所以我會感覺到疼痛,但是醫療檢查卻看不出來。
母親聽完后幾乎嚇得暈厥過去,可是性格剛強的她又不太樂意相信這些‘迷信’,大師看到我們母子倆的狀態,把羅盤擺在桌子上,繼續推算,他大概算出來那個被撞的人的年歲如何,也推算出哪些日子我的哪里還會缺失。母親一聽到這些馬上驚慌失措,拽著我的手,謝過大師就立馬別過了。
母親把我送到了酒店的房間,自己給父親打電話去了,我記下了大師說的日子跟哪里會疼。我想測試一下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見過大師的第四天,一切應驗了。我的左胸部真的劇痛起來,連著心臟,疼的要命,不過我沒有告訴母親,但她還是發現了。
我去上廁所的時候,突然心臟一痛倒在了衛生間地板上,母親進房間喊我出去吃飯,但是半晌沒人回應,就來找我,發現躺在地上不做聲,她又一次嚇壞了,想撥打急救電話,又想了想沒打。她把我扶到房間的窗戶下,用手機拍了照,看完以后她就哭了。因為照片里的影子中,又缺了一部分,的確是大師預測的胸部。
可能是母親的三觀被毀了,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不得不承認這些,給父親打電話,讓他來坐最早的飛機趕來香港。
我們一家人又一次拜訪了大師,大師沒有拒絕,也許他料到我們還會來,不過這次母親哭哭啼啼的不像上次一樣滿臉不相信。
父親簡單的說明來意以后,大師叫我們坐下談,哦對了,大師從第一次到現在,一直沒有收費。他們這些風水大師在看風水的時候都是收入不菲的。父親想塞個紅包,被大師攔了下來,說你們一家是我學生的朋友,不能這樣,也不至于這樣。我就出自善心看待吧。母親父親連忙起身鞠躬致謝,這些大師可能在注重錢的同時,更注重的是禮節。
大師簡單的寒暄以后,問我,最近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夢,奇怪的事情發生。
我告訴他,除了疼,還是疼,至于夢嗎,有。
他讓我詳細說來聽聽。
就是有些時日,在夢里有一個人在向我走來,起初很遠,但是后來越來越近了,然后不見了。
大師搖搖頭說,那是你自己的靈魂。它正在被你身體的另一個靈魂驅趕。
-那該怎么辦。
-你要把它追回來。
-我嘗試過走近它,可是那個東西越走越遠。
-這就是你身體的那個靈魂已經占據了你大部分靈魂,導致你自己的靈魂回不去家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好奇怎么辦了,更好奇會發生什么?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們要看的是這個占據你體內的這個靈魂,想要干什么了。
-不過,
大師直說,父親答道。
-我年輕的時候聽師父講過一個故事,師父的弟弟就是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去世的,但是死因不明,那個年代沒有像手機那么發達,照個相的機會很少,在師父的弟弟馬上快不行的時候,他們一家人照了相,發現弟弟的影子殘缺的厲害,只剩下一點點,而家里其他人都正常,當時照相的師傅說可能是照相機出問題了,沒多久,師父的弟弟去世了。所以,這是我聽到的第一個案例,然后碰到的就是你這個真實的案例。
-那大師,你的師父后來有沒有談起過什么?
師父說他弟弟是早產兒,也是體弱多病,所以大家覺得他英年早逝沒什么問題,很正常的事,后來學了一些陰陽八卦之后,我從一本書上看到過,凈蝕這個理論,也就是一個孤游的靈魂,去侵蝕另一個活著的靈魂,最終達到那個靈魂想要的目的。不過,師父的弟弟比較可憐,侵蝕他靈魂的那個靈魂,想要的是他的命。
-有什么辦法沒有?
-現在還不得而知。因為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少見了。
-那本書還在嗎?
-我正在讓我的學生們去圖書館找找看,可是,希望不大。
大師叫我們等他的消息在去見他。
回來的路上,一家人沉默不語,很簡單,根據目前的情況就是我可能會因為某種原因死掉,也可能死不掉。
母親跟父親自從那天以后對我是寸步不離,連上廁所這種害羞的事情也是。我不得不忍受著,畢竟他們最愛我。不想讓我離開。
我現在的心態,沒什么,知道了事實以后,除了等待就是尋求解決的辦法。覺得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是蠻稀奇的,沒有什么可怕的,就是身體疼。
似乎又過了幾天,大師讓我們過去一趟,我只記得當時頭昏昏沉沉的,我們就去了。大師拿出了一本很舊很舊的書,都掉頁了,帶著白色的手套小心翼翼的翻著。
-這是從圖書館里的封存庫中借出來的,正常情況下是不讓拿出來的,不過鑒于事件特殊,我就找了人拜托了一下。
書上說,這種情況自古有之,可能原因就是被另一個靈魂侵蝕的這個人,自己的求生欲望不是特別強烈,所以鉆了空子。
正當大師話音剛落的時候,母親立馬就崩潰了,抓著我的衣服,猛的砸向我:你為什么不想活! ?你為什么不想活! ?你到底怎么想的? !
父親應該明白了什么,摘下了眼鏡,擦著淚水。問我:兒子,你到底怎么了。
面對這突然歇斯底里的母親和無奈的父親,我不想作聲。大師覺得這樣不好,就叫父親母親出去去外面等,單獨留下了我。
開門見山,大師直接問我:你為什么年紀輕輕就不想有特別強烈的求生欲望,你沒看過七十八十的老人為了多活幾年而掙扎嗎?
-我覺得他們那是活受罪,遭罪。離開是一種解脫。
-為什么你有這種想法?
-自從記事的時候起,我就沒有幾天不是在醫院度過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醫院住院,在病房里我看到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幾乎麻木了,我一想到以后我也會是這種情況,還不如早些離開,也省著在花父母的錢,不讓他們煎熬。
-那你考慮過你父母的情況沒有?
-我考慮過,所以,他們叫我去哪里治療,我都去那里。為了讓他們開心。
-那你打算怎么辦。死掉嗎?
我沒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回應。
大師之后,又跟我談了很久。
出來以后,父母怕刺激到我,不哭也不鬧,安靜的把我帶到香港一家有名的心理門診,經過咨詢后,給出的報告是,我非常正常,沒有任何的問題。
這當然是對的了,我有這種想法,并不代表我要說出來,被測試出來。
父母還是沒說話,直接訂了飛機,回家。
回家的那一天晚上,父母輪流找我談話,嘮家常,談心,每次說完以后,母親都背過掩面而泣。父親抱著她說:兒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沒有辦法干涉。又對我說:兒子,我覺得我跟你母親對于你來說沒有做錯什么,你這樣懲罰我們是不對的啊,說著說著父親也難過的哭了。
懲罰?這是一種懲罰嗎?這不是一種解脫嗎?
也許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對他們是一種煎熬。
后來我想了想,也對,我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讓另一個靈魂來占據我。我就采取了辦法。
那一年的生日那天,我開始覺得很困,逐漸昏睡了過去。
對,我還活著,就是在昏睡。因為我在逃避。
當時,大師跟我說,他扭轉不了我的想法,但是讓我不要那么自私,也考慮一下父母的感受,我說可以。他告訴我,在夢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去追到他,讓他離你越近越好,這樣你體內侵蝕你的靈魂就會離開,但是你又不想‘活過來’,那就不讓你的靈魂進入你的身軀,讓它陪伴你。也防止其他靈魂的亂入。
我同意了。所以,在我生日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夢到了那個離我很近的東西,也就是我的靈魂。我跑過去追逐它,它離著我近了,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身體不疼了,但是很累,很想睡覺,我發現那個侵蝕我靈魂的那個靈魂它離開了,而我也沒有讓我自己的靈魂進入我的軀體,我是牽著它,直到睡著了。也就是我昏睡了。
現在,我還躺在我的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年,父母在身邊陪伴著我,照看著我,什么時候我想醒了,我就讓靈魂進來,我會再一次重新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