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是我隔壁巷子的鄰家女孩，小我一歲。我們也是一個生產隊，彼此家庭非常要好。
我們自娃娃時就在一塊玩，還常常一起過家家。到了上學的時候，雖然我是男孩，我們依然形影不離。
那時的孩子們沒有學習壓力，也沒有電視可看，放學之后就是滿大街、滿場院地跑，并且男孩女孩也經常聚在一起，做我們能夠想到的各種游戲。
時光在一天天溜走，我們在一天天長大。
不知為什么，在所有的孩子當中，我最喜歡和夏在一起，因為她是那樣的文靜且顯得若有所思。更不用說她那圓潤的臉蛋、那晶瑩的偶爾有點憂郁的眸子，總給我心里很舒暢的感覺。我想，如果她是我的親妹妹該有多好！夏也從不嫌棄我，因為我總是對她百依百順。
小學畢業(yè)那會兒，我除了語文成績好，別的科都掛了，老師讓我留了級，那時留級司空見慣，有連著上五年一年級的。而這恰好我與夏成了同班同學。
小夏的眉目越長越好看。而我每天就像一個護花使者，與小夏一塊上學一塊回家。其實什么也沒有，我們只不過是順路而行罷了，我們更像是兄妹。
02
轉眼間我們就初中畢業(yè)了。夏為了不給家里增加負擔，選擇去了本縣城的師范讀書，而我因為厭煩了數理化，考的一塌糊涂，就回鄉(xiāng)種田了，自此之后，我不再經常見到她，心里一度感到非常失落。于是，星期天的時候，我就常常跑到她家，跟她借書看，因為她學的漢語言文學。我不知道是真的為了看書，還是為了看她。
三年后，她被分到一個小學校當老師，而我則繼續(xù)干我的農活，間或外出打工。
再后來，我們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有時候，我會傻傻地想，如果夏能夠做我的媳婦，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是真心喜歡她的。但每每想到這些，我就感到自己是如何的卑鄙齷齪，這簡直就是對她的褻瀆和玷污。她是那樣的清純、圣潔，就像一個公主，只有白馬王子才能配的上她，我，只不過是一個莊稼漢！
我們見面的時候，她仍然是哥長哥短，笑意盈盈。從她的眼神里，我只看到了妹妹，而看不到任何別的東西！
03
過了很久的一個星期天，我也恰好在家，她又來我家玩，她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我家了。她顯得很平靜，幽幽的說:“我要結婚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又努力壓制住自己的心跳。我早就聽鄰居們說，她前段時間定親了，婆家是在地市的一個大型國企里，她的未來的公公是一個工程師，她的對象也是一個本科生。
但，真正從她嘴里聽說，我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悸動和難舍，仿佛一件心愛的東西被別人搶走。我佯裝鎮(zhèn)定地淡然一笑，說:“很好啊，祝你幸福！”
窗外陽光燦爛，微風吹拂著樹葉在唰唰作響。透過窗戶，我看到一片樹葉從半空中悠悠地落下。遠處傳來南飛的大雁的悠長的叫聲，顯得有些凄涼！
感覺靜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抬起頭，強裝笑臉而又有些歉意地說:
“記得到時候來祝福我。還有，你也不小了，趕緊找個好姑娘成家吧，別耽誤了自己！”說完，她的眼里竟泛出淚光，而我的眼淚也不爭氣地溢出眼眶。
其實作為發(fā)小，說些互相關心的話再正常不過，但，從她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她也讀懂了我的心思！
雖然我們自小一塊長大，我們之間也有著深深的兄妹之情，但，我怎么能那樣自私地將這份純潔的情感據為己有呢？她是那樣的優(yōu)秀，她應該有更高的追求，包括學習、工作和婚姻！
結婚這天，我早早來到她家。從外表看，我只不過是作為四鄰八舍，來捧場、湊熱鬧、討喜糖的，但我的內心里還是想親眼目睹一下，她的白馬王子是怎樣一個英俊瀟灑、儀表堂堂的人的，至少在我的想象和愿望中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娶親的車隊緩緩來到。
我站在大門口，看到新女婿從停在大街上的那輛披滿紅花的小車里走下來，西裝革履，身材高大。相形之下，我顯得又瘦又小。當走到近前時，我卻發(fā)現(xiàn)這新姑爺竟面無表情，并不向周圍的人微笑、致意。我想也許是性格有點內向，心情緊張，或者正在思考著別的事情。
當車隊載著新娘，敲鑼打鼓漸漸離去的時候，我心里揣著一種別樣的滋味，很久很久……
自此之后，夏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她的工作也轉到了她婆家的城市。
當年，我也跟臨村的一位姑娘結婚。她說要來的，我沒有讓，我知道她擔任著班主任，工作很忙，而且路途遙遠。她便讓她的家人給我付了雙倍的禮金。
04
一年多之后，我們都有了孩子且都是男孩。她孩子比我們的大三個月。
有時候她回娘家，她的母親會抱著她的孩子來我家玩。那孩子虎頭虎腦，像極了他的父親。兩個孩子臥在一大蒲團(用蒲草編制的一種工藝品)上玩耍，好不惹人愛戀！
只是，夏始終不照我的面。
我因為做了父親，家中花銷增大，忙著打工賺錢養(yǎng)家，沒有心思去顧及太多的事情。
又隔了兩年，四月的一天，我在外地打工，老婆突然打電話，告訴了我一個驚天的消息:夏的孩子是一個弱智癡呆兒。我的心往下一沉，似乎覺得這個癡呆兒就是我的，急切地問:
“小時候不是一個很正常的娃娃嗎？”我的聲音里甚至有些喘息。
“這是個先天性的病，小時候根本看不出來，也查不出來，只有長大了才會越來越明顯。”妻子的語氣也顯得有些激動，畢竟是這么要好的鄰居。
“你是咋知道的？”
老婆識字不多，她怎么會說的這么詳細？莫不是道聽途說吧。我倒真的希望這是她聽人亂說的。
“嬸子這幾天常抱著孩子來玩，那孩子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嬸子也總是哭天抹淚，說夏真是個苦命的孩子。一切都是她說的。”
老婆的話里也帶著十分的惋惜。
這個嬸子就是那孩子的外婆，夏的母親。
我在話亭里站立良久，老婆什么時候掛的電話我都不知道。
現(xiàn)在想來，自夏結婚后，她一直避我不見，一定是她的生活中出現(xiàn)了非常嚴重的問題，她覺得難以啟齒，無法面對我。
05
這一年放暑假的這段時間，由于我忍受不了工地上的酷暑與繁重，回家避暑了。
一天，老婆孩子有事回娘家了。我在大門外侍弄小菜園。已近中午，天也愈加悶熱，聲嘶力竭的蟬鳴聲此起彼伏，天空灰蒙蒙的，街上行人稀少。我正準備回家做飯，忽然瞥見夏從巷口出來，看見了我就要折回。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高聲喊到:“夏，站住！”
在她躊躇之間，我跑上去，把她拽回了家。她始終低垂著頭，臉上憔悴不堪。她是去找她的娘回家吃飯，她娘抱著孩子玩去了。
我盡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地質問:
“你為什么不見我？孩子為什么會這樣？心里有啥事情，就不能和我說說嗎？”
我的話音未落，她早已淚流滿面，緊接著就失去了女人所有的矜持，扶著我的臂膀放聲痛哭起來！
窗外忽然一陣陰黑，雷電夾著狂風呼嘯而來，頃刻間暴雨如注！
望著她劇烈抽動的身體，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隨著默默地流淚。
原來，她的丈夫是一個嗜酒狂。雖然天生聰明，性格溫和，酒后也從不狂躁，但由于長期過度飲酒，早已麻痹了大腦神經。他的嗜酒也是遺傳的，他的父親——那個工程師也是一個愛酒如命的人。結婚前后，酒精中毒癥狀并不明顯，沒有引起夏的注意。也由于飲酒難以節(jié)制，而生出了那樣的孩子。夏因為忙于工作，不可能時時看著他。
一個曾經非常優(yōu)秀的人，竟因為酒，不但毀了自己，也毀了自己的家！
夏在哽咽中斷斷續(xù)續(xù)訴說完這些后，我迫不及待地問:“在你最初知道這些的時候，為什么不及時提出離婚，你要把自己的一生毀在這個家里面嗎？”
夏又一次劇烈地抽動:“你讓外人怎么看我，說我只看到他家優(yōu)越的家境嗎，還有那個孩子，我能撒手不管了嗎？這都是命啊！”
窗外，狂風依然怒吼，那猛獸一樣的暴雨像要吞噬這個世界！
06
夏就那樣堅持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很難想象，一個那樣柔弱的女孩，在那樣的氛圍中，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大人孩子，她是如何能挺得住的！更讓人欽佩的是，她由原先的中專畢業(yè)，通過進修，現(xiàn)在竟教起了高中，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在孩子十歲的時候，夏的丈夫終于因為過量飲酒，誘發(fā)腦溢血而不治身亡。
再后來，夏就那樣帶著孩子，過著單身母親的生活，一直到現(xiàn)在。我雖然感到萬分的惋惜，卻也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對于夏的選擇我無可非議，雖然對我來說感到絕望。不管當初是何原因走上了這條婚姻路，她便篤定地、堅定不移地走了下去。這在當今這個浮躁的社會里，真的是難得一見！
這也是夏最讓我感到欣慰之處。雖然經歷如此的家庭變故，卻也堅挺了過來，她的體內，定是有一種如何強大的力量，這是我在幼時所沒有發(fā)現(xiàn)的。
也許就是在那眸子中，間或一現(xiàn)的憂郁里！
也許，人的一生的經歷真的就是命中注定，但只要我們的生命存在，我們有且只有選擇堅強。就像那梅花，雖身處嚴寒，遭遇風雪，卻依然堅守，開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