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知州一人，照磨一人承審匪類，解到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又輕則鞭之千百。……案至即時訊供，即時正法，亦無所期待遷延。
——史書記載“曾國藩對太平軍施之法”
【一】
夜雨滂沱。
隆興醫(yī)館外，一個肩負著麻袋，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的人，輕輕敲了幾下門。
門里有人應道：“醫(yī)館已經(jīng)打烊了，請明日再來。”
那人低聲道：“我要找掉線猴子。”
門里人道：“猴子到馬戲團了。”
那人道：“馬戲團明天開戲了。有票的給我留一張。”
門輕輕打開一道縫，里面那人問：“你是哪位？”
那人道：“在下方檀。”
里面人把門打開道：“你來遲了，大伙都在等你。”
方檀走進醫(yī)館，里面已有一人帶著他從廳里穿到了內(nèi)堂。
內(nèi)堂沒有燈，漆黑一片，那人伸手在墻上一按，只聽得喇喇兩聲，左邊暗壁門打開，現(xiàn)出一條通道，通道盡頭隱約有光。
那人伸手一擺，對方檀道：“請進。”
方檀點了點頭，輕步走進通道，向通道盡頭走去。
盡頭是一個密室，門兩邊插著火把，有兩名黑衣人把守，見方檀過來忙把密室門打開，方檀向二人點了點頭，走進密室。
密室之中燈火通明，坐了十多人，當中一人年約四十歲，身形瘦削，雙目精光四射，見方檀進來，連忙站起，道：“方兄弟到了，事情就有眉目了。”
眾人連忙起來向方檀拱手行禮，方檀把麻袋放在地下，向眾人一一回禮，有人請他坐在居中那人的右首。
居中那人站起身來向方檀道：“好，現(xiàn)在大家都齊了，方兄弟，你把情況跟大伙說說。”
方檀面色一沉，道：“今天我收到最新的消息，天王洪秀全已經(jīng)服毒自盡，金陵被清軍攻破，忠王李秀成也被曾國藩所殺。”
眾人大驚，其中幾人已忍不住嚎啕大哭。
居中那人也吃了一驚，道：“方兄弟，消息準確嗎？”
方檀黯然道：“千真萬確，忠王首級已在金陵示眾。”
居中那人憤然道：“若不是天王聽信讒言，信了安王、福王之言，把忠王解除兵權，何以導致今天此敗！”
方檀道：“忠王用兵如神，領軍以來未逢敵手，連左宗棠和胡林翼都是他的手中敗將，可惜，可惜啊。”
居中那人拔出腰間長劍，道：“曾國藩奸賊與我天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殺此賊，誓不為人！”
他左首之人三十多歲，身形肥胖，手拿一個大煙斗，跟居中那人道：“大哥，事不宜遲，我們殺入天京，把曾國藩、曾國荃等一班狗賊殺掉。”眾人群情洶涌，齊聲附和。
他口中的天京正是金陵，太平天國建立后，天王洪秀全把金陵定都，命名天京。
方檀道：“白蒙將軍，曾賊在金陵城擁兵十萬，現(xiàn)在要動手可不容易。”
白蒙把煙斗在桌上一拍，怒道：“曾賊兵多何懼，你要是怕，就不要去！”
方檀臉色鐵青，站起身道：“白蒙將軍，我要是怕，我就不會連夜跑來報信。”
居中那人連忙起身，道：“兄弟們，不要動怒，我們從長計議。”
白蒙急道："大哥，曾賊在天京屠殺天國弟兄們，咱們不能干著急啊！”
居中那人不去理他，轉(zhuǎn)頭問方檀道：“方兄弟，你那里能夠號召多少人馬？”
方檀沉吟半響，道：“我金陵城中的力量，再加上揚州總兵馬明國的一部分，總共可以調(diào)動一千名綠營的弟兄。”
居中那人點了點頭，向坐在對面一名臉色黝黑的漢子道：“古兄弟，蘇州能夠調(diào)動多少人馬？”
那姓古的漢子應道：“蘇州都是英王的舊部，有將近八百人。”
居中那人神色堅毅，道：“我們的人加起來共有三千人了，足可以發(fā)動一次偷襲，我們要為翼王、英王和忠王報仇！”
原來此人乃翼王石達開轄下名將何崇政，石達開在大渡河被四川總督駱秉章帶兵圍困，何崇政在亂軍之中和翼王失散，最后帶部下拼死殺出血路，突圍而出，后來尋找翼王下落，卻得知翼王被駱秉章凌遲處死，何崇政只好帶領余部潛于山中圖謀報仇。在隆興醫(yī)館密室中的均是翼王石達開、英王陳秀成和忠王李秀成的部將，只有方檀是太平軍安插在清軍的內(nèi)應。
方檀淡淡道：“我們縱使有三千人，在曾賊大軍面前，也是滄海一粟。”
白蒙道：“難道我們眼白白看著曾賊殘殺天國的弟兄？”
方檀道：“殺曾賊，要有計謀。”
何崇政道：“方兄弟有什么好辦法？”
方檀道：“殺曾賊何用三千人，一人足矣。”
他說完走上前去，把地上的麻袋打開，倒出一個人來。
此人身穿長衫，已被人點了穴道，正昏迷不醒。
眾人大感詫異，都圍上來詢問。
方檀道：“此人是曾賊的郎中，曾賊長年患癬病，這郎中每個月都要去幫他治病。這個月他準備動身之際，被我手下擒獲，正要派上用場。”
何崇政目光閃動，道：“方兄弟抓了他，是要讓他帶我們混入曾賊身邊？”
方檀微微點頭，道：“金陵城防衛(wèi)森嚴，這郎中卻能夠進出自如。”
何崇政拍手笑道：“方兄弟的主意很好。我們只需派出一名武功高強的兄弟潛入天京刺殺曾賊。”
他隨即向眾人看去，道：“只是這名高手難以尋覓。”
那姓古的漢子大聲說道：“末將愿往。”
何崇政哈哈大笑，道：“鐵鎖橫江肯出，此事可成也。”
原來這漢子姓古名鐵心，人稱“鐵鎖橫江”，是點蒼派掌門沈神通的得意大弟子，跟隨跟隨翼王石達開后，屢立戰(zhàn)功，被翼王封為副將。
方檀叮囑道：“古兄弟，金陵城中防衛(wèi)森嚴，你要多加小心。我連夜趕回金陵，到城后我會來和你會合。記住，行動暗號是——身在何處。”
【二】
十里秦淮燈火燦，樓臺亭榭繞河堤，
笙歌濃酒盈朱雀，古籍奇珍滿烏衣。
這首詩寫的金陵當年繁華似錦，現(xiàn)卻滿目蒼夷，處處斷壁殘垣，尸橫遍地。
曾國藩帶領清軍攻占城后，下令將太平天國十多位親王全數(shù)凌遲處死，將太平天國百多名將領滿門抄斬，首級尸身均在城中示眾。并縱容士兵燒殺搶掠，把整座金陵城洗劫一空。
清軍痛恨太平軍之至，剛開始只是追殺紅巾長發(fā)，后來干脆街上凡成年男人一律殺死，直殺得血流成河。屠城三日后，曾國藩才出榜安民。
古鐵心看到這景象，不禁義憤填膺，恨得雙目圓睜，咬牙切齒，手背關節(jié)按得咯咯作響。那郎中看在眼里，一路上膽戰(zhàn)心驚，生怕他要殺清兵報仇。
經(jīng)過清兵通傳，兩人被安排在天王府外等候，但等了半日，都沒有得到召見。最后由管家安排在客棧歇息。
兩人在客棧中等了三日，始終沒有人來傳話，方檀也沒有出現(xiàn)。
又等了一日，還是沒有音訊，古鐵心叫了一壇酒在房中喝酒解悶，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桌上睡著。睡到半夜感到頭暈，他坐起來喝水，才發(fā)現(xiàn)那郎中已不知所蹤。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外面人聲嘈雜，古鐵心大吃一驚，他披了衣服，腰間插上短刀，從窗口一躍而出。
只見外面火光閃動，隱約有數(shù)十人要往大院奔來。
古鐵心施展輕功，躍上屋頂，他從高處往低處看，看得仔細，只見那郎中正帶著一隊清兵沖進大院。
他心中怒意升起，正要想辦法殺死那郎中，忽然聽得身后輕輕一響。
他知道身后有人，不敢回身，輕輕一個空翻向旁邊躍起，落地時雙掌一錯，護住胸口，看到身后原來站了一個黑衣蒙面人。
那黑衣蒙面人低聲道：“跟我來。”說完展開輕功往屋頂躍起，向東北角奔去。古鐵心稍一沉吟，也展開輕功在后面緊緊跟隨。
兩人奔了半個時辰，已經(jīng)來到天王府前。
那人停住腳步，回過身來，道：“身在何處。“
古鐵心回應道：”身在何處。“
那人低聲道：“我奉方檀將軍之命，特意帶你到此。”
古鐵心問：“方檀在哪里？他為什么不來和我見面？”
那人道：”方將軍已經(jīng)帶人潛伏在天王府中，他令我告訴你，曾國藩明日就要動身上京，今晚機不可失。”
古鐵心道：“好，你帶路。”
兩人在屋頂上步法如風，已來到內(nèi)庭前。
那人伸手往下面指了指，道：“書房之中。”
古鐵心點了點頭，他從屋頂上蹲下身子細看，只見內(nèi)庭中書房亮著燈。
【三】
古鐵心從屋頂一躍而下，他來到書房前，輕輕用手指刺穿窗紙，只見房中一位清朝大員，頭戴珊瑚孔雀花翎頂戴，年齡約五十歲左右，正在聚精會神看書。
古鐵心看過畫像，知道此人就是曾國藩，見他身邊只有一名隨從，心中又驚又喜，暗暗道：天助我也。
他拔出腰間短刀，悄悄摸到房門前，突然飛起一腳，將房門踢開，沖進房內(nèi)。
曾國藩吃了一驚，站起身來，道：”你是何人？“
古鐵心大喝一聲：”狗賊，我要為天國報血海深仇！“他話音剛落，身形已如疾風般撲上，短刀向曾國藩胸口猛刺而去。
他短刀出刀極快，眼看就要刺到，突然眼前金光閃動，他心知不妙，連忙一個鐵板橋，只感到寒風急勁，數(shù)十枚金針從他面上掠過。
他閃過暗器，那隨從已經(jīng)拔劍向自己咽喉刺來。
燭光之下，看得清楚隨從面目，此人竟然是方檀！
他心中大震，連忙揮刀檔格，方檀劍是虛招，見他刀來，長劍翻轉(zhuǎn)，向他小腹刺去。
古鐵心向后急退，眼角余光看到曾國藩已經(jīng)退到門邊，大喝一聲，右臂運起內(nèi)勁，短刀脫手向他擲去。曾國藩大吃一驚，連忙低頭閃避，但還是慢了一步，短刀已刺入頂戴，將頂戴打落在地。
方檀大喝：”有刺客！“身形急閃而上，長劍全是進手招數(shù)，不讓古鐵心追趕曾國藩。
古鐵心不作閃避，運起點倉派寒濤掌法呼呼幾掌向他頭頂猛然攻去，掌風急勁，逼得方檀回劍擋架。古鐵心身形已往門邊追去，只見曾國藩已經(jīng)退到庭院，有數(shù)十名衛(wèi)士已經(jīng)殺到，將書房團團圍住。
古鐵心奮起神威，運起寒濤掌法，雙掌上下飛舞，向門外沖去。守在門外十多名衛(wèi)士哪里經(jīng)得起他的掌力，門口數(shù)人被掌勁震得內(nèi)臟粉碎，登時斃命。
古鐵心每殺一人，就提起他的尸身當做武器往外面擲去，如此一來，他登時打開一道缺口，沖到庭院內(nèi)。
此時外面衛(wèi)士陸續(xù)殺到，將曾國藩保護起來，把古鐵心圍在中心。
古鐵心越殺越勇，雙掌飛舞，每出一掌就有一人倒下，他看到曾國藩在人群中藏身處，縱身躍起，向他撲去。
突然只聽得砰砰兩聲巨響，古鐵心頭顱中槍，倒在地上。
只見方檀手上持著短槍，硝煙彌漫，喝道：“大膽反賊，竟敢行刺大帥！我讓你有來無回。”
【四】
書房中，四支紅燭映得滿屋通明，曾國藩坐于書桌前看書，方檀恭恭敬敬侍候一旁。
曾國藩放下手中的書，問道：“賊首抓到了嗎？”
方檀道：“回大帥，隆興醫(yī)館十三名賊首只走漏何崇政一人，其余反賊全部落網(wǎng)。”
曾國藩冷冷一笑道：“長毛反賊雖已平定，但反賊余黨遍布各地，必須嚴防警戒，不可大意。”
方檀答應了一聲。
曾國藩見他臉色有異，道：”你有什么問題想問的嗎？“
方檀惶恐道：”卑職不明大帥為何要故意讓反賊入金陵刺殺，這招行得極為冒險。“
曾國藩笑道：”你不懂了，我們常說兵行險著，險其實也是餌，只有讓敵人抱著希望，他們才能放松警惕，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他們派出了刺客，帶著希望要致本帥于死地，卻給我們更充裕的時間和機會剿滅他們。“
方檀也笑道：”大帥神機妙算，卑職遠遠不如也。“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