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天,在廣東的老媽急匆匆的讓我訂高鐵票,要回老家。說吳家大姨夫摔跤了,只剩下半口氣,走是早晚的事。
立即上網給她買了昨天中午到長沙的高鐵票,等到老媽趕到鄉下,已經是大姨夫的“大夜”(湖南在人去世后放在家里的最后一晚),打電話時,只聽得稀稀拉拉,嗚嗚啦啦的道士們的哼唱。到得今晨,冷冽的風里,一幅黑棺木又被掩于黃土之下,我的大姨媽有伴兒了!
小時候很少去大姨媽家,一個原因是他們家里沒有玩伴,他們家的表姐只比姆媽小2歲,表哥是抱養的,比我們大很多,玩不來!加上在我年少家貧之時,聽姆媽講大姨夫對父母不踏踏實實務農的批評,對未曾幫助爹爹的小不滿。所以,對大姨媽大姨夫的感情一直是陌生疏遠的。
想寫寫他們的故事,一個因為我大大咧咧的性子忘了大姨夫的一個心愿而生的愧疚,二是聽媽媽講大姨夫最后過的日子著實讓人動容。
我不知道大姨媽和大姨夫之間的感情能不能叫愛情!
大姨媽是今年正月初,大雪封路的那天走的,走時安詳,干凈,臉上還帶著微笑。83歲的大姨夫在棺木前抹一把眼淚又抹一把鼻涕,叫兩聲桂香了,又去指揮道士要賣力哼哼唱唱,不可歇了鑼鼓。因大雪封了路,所有年輕的后輩門都還沒有出行,大的雪里,跪倒著白衫的孝子孝女一大片,到得出殯,又出了太陽,都來給大姨夫道喜,說大姨媽結了好的人緣,又結了好的天緣,你和后輩兒孫們有好福氣。大姨夫吭吭哧哧的哦哦哦,一直堅持著要把大姨媽送上了山,給棺木添了幾鍬土。等抬柩的人下了山,還不肯回家來。
大姨媽15歲就嫁給了大姨夫,剛去吳家時,大姨夫在大隊當會計,天天白天搞農業大生產,大姨媽見不到他人影,婆婆很是刁難,小叔子3個,每天天不亮起床煮一大家子的飯,白天出門一起跟男人們干活,放工回來趕緊做好飯,吃完收拾干凈后還要把三個泥巴人似的小叔子洗干凈。大姨媽是心思靈巧手腳麻利的人,人是極為干凈整潔,做得一手好飯菜,針線活也很是拿得出手。很快融入了吳家的大家庭。大姨媽走后,三個小叔子還在哭訴說“長嫂如爺娘,我們欠大嫂的”。
在我很小的時候,不知道”抱”的兒子是什么意思,也沒人搭理我小腦袋里的疑惑,到初中了才曉得是那么回事。也知道了大姨媽為啥要“抱”兒子。在大表姐的下面,大姨媽還是懷了一個孩子的,但是是宮外孕,那個年頭的鄉下,醫療條件太差,到孩子好大了跑去縣城檢查才知道。縣城已經不敢做這個手術,說風險太大,只有市里醫院才可以做。大姨媽聽了死活要回鄉下去,說死也死在家里,那個時候,不知道是沒有120呢,還是鄉下人不知道。大姨夫溫言軟語的說“桂香,完(我們)到常德踢,你要是死噠,你放心,我用柴馬(一種鄉下用來背柴火的工具)都把你背回來。”大姨媽才放心的去,撿了一跳命回來,只是自此再也不能生育。為了繼承吳家的香火,把大姨夫妹妹的兒子抱養了過來。
大姨媽是很會做人的人,抱養的兒子和女婿都當自己的兒子養。呵呵,只是兒子娶了媳婦了后,還是會抱怨媳婦跟她那個年代完全不一樣,但也沒辦法,這時大姨夫就會哄哄她:“說媳婦是兒子的媳婦兒,你有我這個老館子讓你指揮就要得噠。”大姨夫在60歲不到就查出來患了肺的毛病,醫生不讓喝酒抽煙,大姨夫眼一瞪,不喝酒抽煙還不如趁早死了算了。大姨媽就捅捅他胳膊笑嘻嘻說:“老倌子,你莫死斗我頭里,你少喝點少抽點。”自此,大姨媽每年自己釀兩缸米酒,大姨夫每天每頓喝一杯養養酒蟲,身體倒也從沒出過大毛病。
大姨媽一直身體不是很好,到這近兩三年,經常要去醫院兩趟,糖尿病高血壓都來了。村里周圍的人都修了樓房,表哥一直在外面挖煤打工賺錢,很是辛苦危險,大姨夫和姨媽都是愛面子的人,覺得自己家里也要修樓房才行,年紀一大把了,兩個人還種很多田,養幾頭豬,上山種很多紅薯,想幫襯兒子一把。到前年樓房修起來了,人也不行了,去年九月我回老家時,剛好碰上大姨媽住院,吐得天翻地覆,很是虛弱。? 醫生偷偷的跟表姐說不行了,只能打幾針在醫院養養看能不能熬到過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快走的時候有什么預感,稍微好點,大姨媽就要出院。
出院后,反而人見好了,我們都以為醫生一如給姨夫的誤判。到了九月初八,大姨媽讓從煤礦請假回來陪他的表哥準備好多米,要給大姨夫釀酒。
九月九的酒,糯米的,浸泡一晚后上了木籈,清清亮亮的米酒從竹筒里面流出來,潤潤的,一點不辣喉嚨,酒香溢滿堂前屋后。姨媽比往年釀多了兩缸,給愛喝酒的姆媽也分了一缸。喝到嘴里,讓不喝酒的我也上來點小酒興。大姨媽對著那幾缸酒開玩笑的大姨夫說“老倌子,你喝完這幾缸酒也差不多了!”興許真的有預言,興許也真的有宿命,興許也有真的夫妻。大姨媽正月初走的,大姨夫前天走,中間十個月的時間,那幾缸酒剛好喝完。
大姨夫的喪禮上,有個同村的老太太說,這都是桂香邀了伴的呀!大姨媽走后,大姨夫堅持要把大姨媽的畫像放在堂屋的中間,表哥又出去挖煤了,表嫂和小孫女害怕,藏起來。他又嚷嚷著拿出來擺在神堂下八仙桌上,還跟表嫂生氣嚷嚷,有什么好怕的。表嫂沒辦法,每天晚上吃了飯上樓不下來。樓下沉沉的黑夜里,就剩姨夫守著大姨媽的像片,夜夜回想他們生活的幾十年的點滴,回想大姨媽走的前幾天,他去老屋剁豬草,大姨媽還拖著病重的身體端一碰炭火上去,被大姨夫責備干嘛不休息跑來跑去,大姨媽還說陪陪你,早點剁完去看看電視啊!真是“少來的夫妻老來的伴”啊!老姨夫想得淚水漣漣了,早上起來沒事跑到大姨媽的墳地一坐就是一小時兩小時,拔拔墳上的草。以前那么愛干凈的老頭,幾個月也不愿意洗澡了。以前每次洗澡,都是大姨媽在澡盆里放好熱水,把干凈衣服整整齊齊的放在那里。我可憐的老姨夫,沒有了老伴,所有的生活都亂了,了無生趣!
大前天,白天天天出去打牌的表嫂,接了孩子回來,發現老姨夫躺在地上,半邊身子不能動彈,不能說話,等縣城的表姐趕到家里,他用能動的手做了一個洗臉換衣服的動作后,再沒有言語,然后,就這樣,一個人的一生結束了!
愧疚的是,大姨夫在第一次被醫生判刑的時候,我那個時候剛玩奧林巴斯的膠卷單反,他覺得我拍的照片挺好,讓我給他也拍張照片,說趁現在還沒有老得很丑,拍一個遺像,要笑笑的,放在那里,孩子們才不會害怕。我拍了,不知道為了什么原因,竟然沒有留下來,我說以后再拍,他也沒有再提,估計覺得我也是個不靠譜的人吧!不知道現在放的是哪種遺像,估計是孩子們都會害怕的那種了吧!
只能祝您真的能找到我的姨媽!然后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