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房價有多貴?貴得令人心碎。剛畢業(yè)如果就結(jié)婚,沒有父母資助,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好些年輕人從第一份工作開始,就成了未來的房奴,更令人心碎的是,房子改變了他們的生活,甚至人生軌跡。
那年我還是廣告公司的文案狗,六子是我同事。全公司最勤奮的設(shè)計師就數(shù)他了,經(jīng)常一個人加班到深夜,那時我們最大的客戶是歐萊雅集團下一個奢侈化妝品牌,幾乎所有出去的廣告都是六子設(shè)計的。
六子是工作狂嗎?并不算吧。他努力工作只是為了升職加薪,這樣才有希望5年內(nèi)在上海買房,可能還只是郊區(qū)房源。
六子和他老婆是高中同班同學,他們大學畢業(yè)后就成了所謂的“畢婚族”,老家在嘉興,其實離上海也不算遠,坐個動車半小時就到了。
老婆是公務(wù)員,工作比較穩(wěn)定,而六子在上海只住得起合租屋,叫她放棄公務(wù)員來上海似乎并不是個好主意,于是他們只好暫時做起了“周末夫妻”——工作日六子在上海,周末才回嘉興和老婆團圓。
其實,在老家呆著也并沒有什么不好,賺得雖然少些,好歹有一套拆遷分來的小房子。但六子是熱血設(shè)計師啊,他想出來闖一闖,于是就到了上海。
六子進了我們這家規(guī)模不算大的廣告公司。客戶預算一家比一家少,要求卻一個賽一個高,讓設(shè)計狗叫苦不迭。只有六子怨言最少,只埋頭苦干,再難纏的客戶他都默默接下來,設(shè)計稿改了又改,桌面全都是類似“初稿”,“修改稿1、2、3……N”,“終稿,終稿1、2、……N”這樣變態(tài)的文件夾。我們紛紛佩服他,為了買房也是蠻拼的。
六子的吃苦耐勞得到了老板的賞識,很快就從一名普通設(shè)計師成為了項目負責骨干。對于如此快速的升遷,大家都沒有意見,因為實在沒有人可以這么賣力,常常是我們陸續(xù)下班跟他道別,最后辦公室就只剩他的屏幕還亮著。
有一次,我在外面跟朋友吃完晚飯才發(fā)現(xiàn)家鑰匙拉在公司了。那時已經(jīng)十點多了,我懷著僥幸在QQ里給六子發(fā)了條消息:還在公司嗎?他很快回了一條:在。于是我匆忙趕回公司。
進辦公室的時候,六子的電腦屏幕還亮著,人卻不在座位上。我想著要不要關(guān)燈鎖門呢?無意間往會議室一瞥,卻發(fā)現(xiàn)六子在會議室的沙發(fā)上睡著了,他仰著的臉上在睡夢中也浮現(xiàn)出疲憊的神情,我不禁嘆了口氣,帶上門輕輕地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我遲到了。進公司的時候看到同事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我迅速往老板辦公室瞄了一眼,果然老板不在,頓時松了口氣,趕緊溜到座位上把電腦打開。
很快我發(fā)現(xiàn)六子不在人堆里,他的電腦也關(guān)著。真奇怪,這不太像他的作風哦,平時無論加班到幾點,第二天他都不會遲到。大概是昨晚真的太累了吧,我想。
這時,我后座的客服小姑娘跑過來,神色慌張的說:“你知道嗎,六子家出事了!”她向來遇事一驚一乍,我都習慣了,所以漫不經(jīng)心的問:“出啥事了?”
“他老婆讓人殺了!”
“什么!”我從座位上彈跳起來,“你上哪兒聽來的?”
“真的呀,老板說的。一早六子就跟老板請假說家里出事了,現(xiàn)在老板跟他一起趕回嘉興去了。”
我頓時感覺腦子懵懵的,明明昨晚還見過六子,當時并沒有什么異樣。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抓住客服小姑娘問。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早上六子的丈母娘來電話說去他家時,發(fā)現(xiàn)他老婆躺在床上,整片床單全是血,人已經(jīng)沒氣了……”小姑娘嘆了口氣,“真是可憐啊!六子怎么這么倒霉呢!”
“我跟你們說啊,那種拆遷分的房子千萬住不得!像六子家分到的那種,都是農(nóng)民被征了地分到的拆遷房,他們自己不住都租出去了,只要能賺錢,誰管來住的是什么人,也沒人查身份證,有通緝犯混在里面也不一定呢!”公司一個平時就喜歡扯八卦的男同事大聲發(fā)表意見,顯得自己很有經(jīng)驗的樣子。
有同事不服,“我家就是拆遷房,沒像你說的樣子嘛。”
“你家又不是鄉(xiāng)下,上海市區(qū)沒那么亂,群租查到要被罰款的!”又有人插嘴說道。
“不過,六子也真是可憐,這么拼命工作,結(jié)果老婆沒了……”聽了這話,大家都沉默了。
后來的一個禮拜,六子都沒有出現(xiàn)。案子也漸漸水落石出,網(wǎng)上新聞都能查到了,加上老板親自去嘉興了解到的情況,真相終于水落石出。原來真的像八卦同事說的那樣,六子和老婆住的那棟房子,的確被很多拆遷戶租出去了,兇手就是住在他們家樓下群租房里的社會閑散人員。據(jù)說已經(jīng)對六子家觀察很久了。
六子家的條件在當?shù)夭凰悴睿踔翆儆谛】灯纤剑胁啃”咎镒屗掀派舷掳嚅_,家里還養(yǎng)了條大金毛。六子老婆常一個人進進出出,晚飯后會下樓遛狗,最近不知為什么狗狗寄養(yǎng)到她父母家去了,好一陣不見她遛狗。公務(wù)員上下班時間很固定,她平時也不出去玩的,所以回家時間很好掌握規(guī)律。
據(jù)說就是我回去拿鑰匙那晚,六子加班期間給他老婆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沒睡醒,說話含糊不清。六子也沒在意,以為她累了睡得早,自己把她吵醒了,于是說了句:“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就回來了。”第二天正是周五要回嘉興的日子。可是沒想到這一句竟成了他們的訣別語,第二天他回去見到的是身中數(shù)刀,躺在太平間里的妻子……
其實,六子打通電話時,老婆已經(jīng)不行了,失血過多造成意識模糊,而那時兇手還沒有走,用刀子威脅她不許亂說話。案件還原是這樣的:那天他老婆回家,在門口脫鞋的工夫,背后被人一推進了房間。她認出那人是住同棟樓里的,他搶走了她身上的錢包,發(fā)現(xiàn)現(xiàn)金只有三百塊,頓時惱羞成怒,逼她交出銀行卡密碼,她也說了。歹徒剛想走,突然想起自己沒有蒙臉,她認出他來了,可能等自己一走就會被報警,于是又折回入捅了她幾刀。這時六子的電話來了,手機顯示的是“老公”。歹徒擔心如果不接,她老公會懷疑,通知家里人過來,于是就接通了電話,但用刀指著她不許胡說八道。這就是六子和她最后的那通電話了……
六子老婆跟她奶奶關(guān)系很好,每天都會通一個電話,那晚奶奶沒有接到孫女的來電,一夜沒睡安穩(wěn)。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就給兒媳婦去了電話,讓六子丈母娘去家里看看。結(jié)果進門就看到了那樣慘烈血腥的一幕,她媽媽當場就腿一軟,癱倒在地。而更讓人唏噓的是,尸檢報告上說,六子老婆已經(jīng)懷了一個月身孕,估計她自己還不曉得……
或許因為我們都還年輕,尚未經(jīng)歷過同齡人的死亡,何況這件事已屬惡性刑事案件,公司里一片震驚與嘆息。六子在老家處理喪事,很久沒有來公司,我們都以為他不會回來了。
結(jié)果一天早上,到公司的時候,突然看到六子坐在了老位置上。大家都很意外,除了問候一聲“節(jié)哀順變”,誰都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天上午辦公室里出奇的安靜。接下去的幾天亦是如此,空氣變得好壓抑。六子還是會一個人加班到很晚,我們都很替他擔心,怕他就此一蹶不振。
幾個月過去了,六子的情況似乎好起來了,有時還會跟我們開幾句玩笑,但我們始終小心翼翼地挑選話題,盡量避開不愉快的字眼。
有一天吃中飯的時候,六子突然跑到我們幾個女生吃飯的桌子上問,“你們說女孩子過生日,送什么禮物好?”我們幾個面面相覷。他不太好意思的說:“我有女朋友了,是我老婆的好朋友,以前也很熟的。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她也挺難過,于是經(jīng)常聊天,后來就走到一起了。”
雖然六子老婆過世不到半年他就有女朋友了這種事,對我們女生來講有點難以接受,但男生們并不這么以為,覺得很正常,并且還是好消息。最終生活還是要繼續(xù)下去啊,我們也希望六子能早日走出陰影,只是沒想到那么塊而已。
后來六子聽了我們的建議,去給那個女孩買了個戒指。第二天,他把戒指帶到公司來給我們看,禮盒里還夾著那個品牌首飾的廣告宣傳冊,他說順手拿的,想看看人家設(shè)計怎么做的。說著,他就翻開那本小冊子,只看了一眼就愣在那里了,因為那套首飾的系列名叫做“方圓”,而方圓正是他亡妻的名字……
后記:不久后,六子辭職回了嘉興。又過了半年,傳來了他的喜訊,他和送戒指的姑娘結(jié)婚了。最近聽說他二胎都開始生了。
那枚“方圓”系列的戒指,真是太蹊蹺了,我們猜想那或許是一種暗示,是六子老婆傳來的只有他才懂的訊息吧: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