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的男女主角中,有郭靖和黃蓉的愛,兩情相悅、甜蜜溫馨;有楊過和小龍女的愛,生死相依,矢志不渝;有任盈盈和令狐沖的愛,包容體諒、惺惺相惜。然而我們普通人終究只能仰望這種自帶主角光環的愛情,大部分人一生都不會有機會經歷如此極致的愛情。
溫青青與袁承志,在金庸的眾多人物中是一對不那么閃耀的男女主角,女的容貌排不上號,男的武功排不上號,兩人情感經歷的精彩程度也排不上號。他們的愛情,是最接地氣的愛情,普通人能有這樣一份愛情,已經算人生的幸運了。
溫青青:“作”得正好
女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他們的可愛之處和可惱之處常常是體現在同一件事上,只是程度的不同決定了可愛和可惱的不同。她們化妝穿漂亮衣服,是可愛;她們出門要打扮倆鐘頭、每月逛街刷爆信用卡,是可惱。她們小鳥依人,是可愛;她們纏住你不放、剝奪你玩游戲和跟哥們聚會的時間,是可惱。她們體貼賢惠,是可愛;她們逼著你看養生節目、做健身、戒煙戒酒、穿寬松內褲,是可惱。
溫青青在愛情上體現了女人最典型的特征:吃醋、多疑、耍小性兒,用一個字概括就是“作(zuō)”。她對人“有禮時溫若處子,兇惡時狠如狼虎”,在感情上也一樣,她既能跟你在玫瑰花叢吹簫賞月呵氣如蘭,又能哭天抹淚耍脾氣鬧出走讓你頭皮發麻。而青青的神奇之處就在于,她總是能“作”到那個可愛與可惱的臨界點上。在這個點上,男人是又疼愛又緊張又束手無策又想爭取又想放棄,糾結不堪。而她總是剛剛“作”到快要讓人受不了的時候,又刷地一下讓人愛起來。
她見袁承志用安小慧的玉簪破五行陣,氣得拿石頭在石階上亂砸,說道:“你要破五行陣,干么不用旁的兵刃,定要用她頭上的玉簪?難道我就沒簪子嗎?”說著拔下自己頭上玉簪,折成兩段,摔在地下,踹了幾腳。后來見袁承志一晚沒回原來是在安大娘家,更是氣得離家出走,后來聽袁承志表白心意,情緒立馬180度大轉變,先是“雙頰暈紅,轉過了頭”,又是打情罵俏:青青嗤的一聲笑,啐道:“呸,不害臊,誰喜歡你呀?”
??在京城,單鐵生送禮物給袁承志,鐵羅漢開玩笑說單鐵生是要招袁承志做女婿,“青青口里不說甚么,心中卻老大的不樂意”,夜里在七家豪門大戶做盜竊案,留一張獨眼龍老公差的圖形,寫上“獨眼神龍單鐵生盜”的字樣。待一見單鐵生得知他根本沒女兒,青青就又體現了可愛的一面。青青又問:“那你有孫女兒沒有?有干女兒沒有?”單鐵生道:“都沒有。”青青嫣然一笑,返身入房,捧了盜來的首飾銀兩,都還了給他,笑道:“在下跟你開個玩笑,請別見怪。”
她被五毒教擄進宮中,袁承志和焦宛兒來救她,她見兩人神態似乎頗為親密,又一起躲到床下,出來時焦宛兒又忸怩靦腆,醋壇子早打翻了,又是捶床又是罵人又是抓傷袁承志的手,還賴著不肯逃走,說“我偏偏要搗亂”。待焦宛兒為了表明與袁承志清白無他,提出要袁承志做主嫁獨臂師哥羅立如,青青頗為內愧,拉著焦宛兒的手又是道歉又是陪著哭。
我們每個女人都能在青青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設身處地想一想,誰都會吃醋。而青青就是這樣開門見山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又在鬧脾氣和沒脾氣之間無縫轉換。有人分析青青的脾氣跟林黛玉很像,吃醋、耍小性兒、愛哭、自傷自憐,這固然不錯,她的情趣也恰恰像林黛玉,立體、強烈、有趣,既有花間賞月吹簫、京郊飲酒賞雪的浪漫,又有趴在袁承志脖子里吹氣的溫馨甜蜜,讓人怦然心動、沉醉留戀。
袁承志:愛得“正好”
袁承志在金庸一眾男主中屬于沒什么個性和特征的,但他在愛情方面卻很有原則和主見。而這種原則和主見,正是現實生活中一個普通男人最難得的品質。
黃蓉這樣的女神,各方面全五星,一個同量級的感情威脅都沒有。青青不一樣,她愛吃醋不是沒道理的,《碧血劍》中出現的幾個女子,每個人的條件都足夠做她的情敵。安小慧跟袁承志青梅竹馬,她母親安大娘送袁承志鐲子大概也早就相中了這個女婿。阿九容貌絕倫,純潔高貴。焦宛兒細心干練,識大體,賢內助。何鐵手雖然狠毒如蛇蝎,但是既美艷又有異族風情,改邪歸正的妖女最是別有風味。這四位女子,可以用“妹、美、賢、媚”四個關鍵字概括,而青青每一個關鍵詞拿出來單挑都處于劣勢。
特別是焦宛兒和阿九,已經不是有情敵潛質,而是響當當的情敵。
說實話,我認為焦宛兒要比溫青青優秀得多,這個姑娘情商和智商之高在金庸筆下的女子中罕有匹敵。她出身于江湖大幫,在父親危難之際,能號令幫眾,獨撐家業;在父親死亡后,能壓抑悲傷,冷靜分析,控制尋仇的急躁和武斷情緒;在有了給父親報仇機會時,三下五除二干掉史家兄弟毫不膽怯手軟。她面對找父親麻煩的江湖豪杰,能豪放地宣布把賭博贏來的九千兩銀子分給客人們的仆從管事;袁承志贏下魏國公府宅子,她第一時間派了人來幫同打掃布置,還撥了兩名婢女服侍青青,其他廚子、門公、花匠、侍仆、更夫、馬夫一應俱全。到了小說后期,焦宛兒儼然是袁承志在京城團隊的女當家角色了,派金龍幫幫眾四處打探消息的是她,跟蹤何鐵手查探到他們據點在皇宮的是她,給袁承志送茶送點心以及假扮書童迎接何鐵手來訪的也是她;何鐵手叛教后發現青青是女人,傷心要自殺,還是她先看出不對勁,提出“我去陪陪她,別出甚么亂子”;袁承志從宮里救出受傷的阿九,也是一邊應付吃醋的青青,一邊說“焦姑娘,請你費心照料她”;青青聽說李自成把阿九賞給袁承志,憤而出走,又是她在袁承志失魂落魄眾人七嘴八舌的時候站出來作出幾路人馬的安排:“袁相公,你急也無用。夏姑娘一身武藝,有誰敢欺侮她?這樣罷,你會期已近,還是和啞巴叔叔、何姊姊等一起上華山去。程伯伯和我留在這里看護阿九妹子。沙叔叔、鐵老師、胡叔叔和我們金龍幫的,大伙兒出去找夏姑娘,再傳出江湖令牌,命七省豪杰幫同尋訪。找到之后,立即陪她上華山來相會。”這儼然是王熙鳳的持家本領了。
而阿九呢,光是美貌就已經讓人把持不住了,而且出身高貴,氣質出眾,對袁承志又是愛得那么直接、那么單純,你看她在寢宮里巧遇袁承志的表現,那股情竇初開的少女的嬌羞,還有勇敢的愛意的表達,任誰都難以拒絕。最要命的是,她的一切白蓮花特質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一條:身世可憐無辜!她是一個國破家亡的公主!這下好了,你弱你有理!
這兩個優秀的女子,讓我有一萬個理由相信,不管袁承志先遇上誰,他們都會在一起。愛情有無限的可能,但是卻又具有唯一性。袁承志愛青青,因為他先遇到的是青青。袁承志沒有愛上宛兒和阿九,因為他已經愛了青青。這讓我想到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的情話:“我的心里有這樣一個位置,跟你在一起之前,這個位置有無限種可能;跟你在一起之后,這個位置就滿了,就關上了,就不會再考慮其他種可能了。”
青青沒有那么完美,袁承志也只是凡人。他們的愛情模式最像正常的凡俗夫妻,他會毫不客氣地糾正她濫殺無辜、貪圖錢財的毛病,她也愿意為他收斂暴戾性情、襄助事業。
他不像張無忌那樣搖擺不定,甚至還幻想四美同舟,他對其他女人的動心,動得“正好”:袁承志道:“我無意中闖進你的寢宮,又被逼得同衾合枕,實是為勢所迫,我可不是輕薄無禮之人。”阿九道:“誰怪你了呀!劍拿開,別割著我。”袁承志道:“我雖以禮自持,可是跟你這樣的美貌姑娘同臥一床,只怕把持不住……”阿九低聲笑道:“因此你用劍隔在中間……傻……傻大哥!”袁承志只覺阿九吹氣如蘭,她幾絲柔發掠在自己臉上,心中一蕩,暗暗自警:“青弟對你如此情意,怎可別有邪念?”
袁承志最強烈的一次愛意表達是這樣一句話:“我對你的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而賈寶玉也說過這一句話,叫做——“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