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警察，我見過許多死者。
有從高樓摔下血肉模糊的，有死亡好幾天發現時，腐爛味已經讓人忍不住嘔吐，還有面對謀殺面部因為害怕猙獰扭曲，以及一些變態殺人犯將死者拋尸荒野，被野獸撕咬后見到時不忍直視。每一個死者死亡的樣子，比看任何恐怖片的效果都更驚悚，更真實。
但是，我從未見過有人死得這么美。
這仿佛是一場死亡的赴宴，她安靜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接受死神的洗禮。黑色的頭發就那樣纏繞著紅色的鮮血在地步上蔓延。臉沒有一絲妝容，一如剛來到這世上時一樣的干凈，白皙的臉龐沒有害怕的表情，只是眉頭一皺，像睡著的嬰兒做了一場噩夢。唯一不足的是臉色過于蒼白，白得不屬于這世界，所以將那嘴唇的顏色襯托得太過鮮艷，多像奈何橋旁的彼岸花。
脖子與身體上的刀痕，像一支筆在上面任意揮舞，于是，這具身體的命運被改寫。
破案的時間越長，代表抓住兇手的可能性越小，和我一起過來的警隊立即開始清查。
報警人李文，非常積極配合我們調查，做完了筆錄，我們大概了解了一些情況。
他是在早晨8點發現樓上滲水，按照推論，死亡時間應該為6點～7點左右。他最后一次看到桃子是在兩天前的早上，他去上班與桃子在電梯相遇。
我查看了三遍小區的監控，并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人物。閉上眼睛全是那些來來往往的片段，真是頭痛欲裂。
現在是晚上11點，其他同事早已回家。
突然興致一起，想喝酒。
“小米，出來陪我喝一杯。老地方。”
小米和我共同見證了對方從尿不濕到職業裝的變化。用現在的話說，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接電話的人明顯沒睡醒，吼道“喝個屁。我的美夢需要我，你浪費我時間是謀財害命。”
當我已經到達并且點好酒菜時，小米已經穿著睡衣過來了，小米拿起幾串牙簽肉啃完后就拿剩下的牙簽襲擊我。
“我死了，你付錢啊。”
小米立刻乖乖坐下。
“大忙人，大半夜把我叫出來干什么。”
我搖搖頭，打開一瓶啤酒狂飲。
“就你，工作狂，除了工作沒有什么能讓我們兢兢業業的大警官煩惱吧。那個，桃子的案件怎么樣了。”她也拿去一瓶啤酒和我對飲。
“你怎么知道？”
“這種消息在電視上鋪天蓋地，不想知道都難。我告訴你哈，那種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浪費時間去調查。”
“你們認識？”小米的話激起了我的興趣，這可能與案件有關。
“哼，當然，我們可在同一個公司，是同事。”
“你為什么這么不喜歡她？”
“騷。”她湊進我，悄悄說。
她這副表情像極了我媽在農村八卦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誒，是不是，那女的長得特別騷，卻一副白蓮花的樣子。”
“我看你們是嫉妒人家長得漂亮吧。”我腦海又情不自禁浮現出桃子死時的場景。
她輕哼一聲，“同事都說她和老板有一腿。而且她還經常勾搭男同事。”
看來，明天有必要去小米的公司調查一下。
正當我們喝得盡興時，一陣一陣的頭疼伴隨桃子死亡的畫面。老毛病，只要沒有破案，我的腦海就會浮現最近看到的死者面孔。以前那才叫痛不欲生，一幅幅恐怖陰森的死者，讓我窒息。
小米見我病又犯了，一著急就在旁邊抱怨我不愿意看醫生。
“我沒病，只是太累了。工作忙完就好。”頭疼緩下來之后，我表示自己沒病，并且堅持不看醫生。一個是因為沒時間，而且頭疼是小毛病，去醫院，沒病也成有病。
第二天，我和同事來到小米公司，對桃子生前比較熟悉的人進行調查。
在對桃子同事的調查中，我們明顯能感覺到她們對桃子的死態度完全和小米一樣，更有甚者知道這個消息后幸災樂禍。
倒是桃子的老板表示驚訝，仿佛還帶有幾絲悲傷。但是案發當天他有不在場證明。而且他說桃子這幾天沒有上班。
忙碌了一上午，還是一無所獲。
小米說請我去她們員工餐廳吃飯，報答昨天的夜宵。
我白了小米一眼，有你丫這么算計的嗎，老子昨天吃飯多少錢，你這里一頓飯多少錢。
“真是謝謝你啊，太大方了。”
吃飯的時候，我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小米同事的談論，是關于桃子的。
“我覺得呀，一定是桃子勾引了哪家男人，小三能有什么好下場。”
“她那個媚樣，死了，我們眼睛清凈了。”
“瞧我們設計部那些男生的惋惜樣，婊子果然是婊子，在男人面前就一副純潔無害的白蓮花模樣，不知道和都是男的上過床。”
“對啊，說不定孩子都打過好幾個了。”
說完，傳來贊同的哄笑。
死者長已矣，她們仍然這樣去形容一個女子。這個公司的女生真可怕，我吃飯的胃口都沒了。
“你怎么不吃了？離上班還有一段時間呢。”
“不餓。”
“那我帶你去醫院。”
吃完飯，小米非拽著我去看醫生，一言不合她就掐我，還打電話搬出了我媽，迫于她和我媽的威脅，我屈服。
精神科？你怎么不帶我去婦產科。
“小米，你什么意思，啊？我要是神經病，也是被你整瘋的。”
“磨嘰死了，趕緊進去。”
還沒等我開口，小米早已將我的病癥告訴面前這個白白靜靜的醫生，還配上一個笑的花枝亂顫的笑容。
“你臉抽筋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小米笑得如此別扭。
~小米丟給我白眼，忙不迭向我介紹:“這是林醫生，醫術超級棒的。是醫學院的高材生。”
這么多年的友誼，我一眼看穿她的套路。想利用我頭疼的毛病套漢子，拒絕。
“我沒病，走了。”
二話不說立刻出去，小米追上來，求我幫幫她，放話:她非這個男生不嫁了！不嫁就不嫁，關我屁事。見撒嬌耍賴沒效果，她突然說:“那個桃子也來這里看過病。”
“沒騙我？”我半信半疑。
“騙你是小狗。”
我趕緊回去，從剛才的醫生那里要到了桃子的看病記錄。
桃子因為受到同事們的流言蜚語，曾經一度患上了抑郁。
“她的抑郁癥非常嚴重，她曾經向我表達過有輕生的想法，還好我及時勸導。在她身上現在好像還有人格分裂的現象。”林醫生對我說。“她每一次來找我，要么極度萎靡郁悶，要么興奮過度破口大罵那些用極其粗鄙的語言傷害她的人，變若兩人。當然，人格分裂只是我的推測。”
“人格分裂癥，嘿嘿，那她會不會是另外一個自己把自己給殺了。”小米在一旁插話，配上一個砍頭的動作，把這好好的嚴肅氣氛給毀了。
至于我，根本就沒有什么病，就是工作時間太長，注意休息就好。但后來還是去了幾趟醫院，小米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妮子。
離開醫院，來到警局，法醫將尸檢報送過來了，令人驚訝的是:致命的不是刀傷，而是胃內大量的安眠藥！
全隊哭笑不得，鬧了半天是自殺，藥店的監控視頻證明桃子確實自己分批去買了大量安眠藥。
那么，如果是自殺？那些刀傷要怎么解釋？
我將疑問提出來，頭兒笑著拍拍我的肩，“小伙子有一萬個為什么的精神啊。有自己的思考是一件好事，但案子已經破了，自殺還有什么好查的。”
桃子的案件就這樣被定了下來:自殺。
最近國泰民安，也沒有什么別的案子，我待在警局快要發霉了。偶爾便衣出去逛逛，頂多抓個沒有技術含量的小偷。
小米好像已經把那個林醫生成功收入囊中，天天把我當她爸一樣告訴我她們多么恩愛，我心里怒吼:秀恩愛，死的快！
小米說她小男朋友太有才了，文武雙全，武能治精神病，文能畫畫開畫展。林醫生開了個畫展，小米說讓我這個沒有藝術細胞的人去見識見識。我當時就怒了，你才沒藝術細胞，我小時候晚上睡覺時就已經會在床上神不知鬼不覺地繪世界地圖了！
反正近來無事，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小米說的那么有才。
去了之后，我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很有才華，無論是油畫還是素描，都有很強的色彩搭配美感，特別是他畫的人體藝術，非常細膩，線條干凈，那些裸體看得我差點爆鼻血。
我將小米拉過來，“嘖嘖嘖，你男朋友真有眼光，你看看這些美女的身材。”
“你不就是想表達他看過很多美女裸體嗎？你以為我會吃醋？土包子，這是藝術，懂嗎？藝術。”
“畫畫的審美觀不錯，哎，怎么找女朋友的眼光這么……嗯哼，這么low。”
“你想找死，我成全你。”說完我的手臂上多了一塊淤青。
我好心提醒她，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往畫展的最內部走去，發現了一副很大的畫作。大概長80厘米，寬50厘米。
當我看到這副畫的時候，我驚呆了，太震撼了，太美了！
凄涼的月光下，一位女子裸體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地板上盛開著鮮紅的花朵，像極了代表死亡的彼岸花。她白皙柔美的背部因為刀傷獻血蔓延成一個“美”字。背部的“美”是這幅畫突兀之處，但是也是最奪眼球的地方。烏黑的秀發遮擋了半邊臉，但那側臉依然能看出女子絕美的面容。而且，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畫中人很熟悉。
下面的落筆寫著:美即是罪。
這幅畫是這個畫展最璀璨的明珠，竟然被拍賣到了500萬的天價。
買主夸這幅畫是他見過的最完美的人體像。
記者稱這幅畫的價值可能還有上升空間。
吃瓜群眾討論這幅畫的美女是誰。
一時間，林醫生成為了家喻戶曉的天才畫家，身價噌噌噌往上漲。
聽到別人夸林醫生，我心里就是某名不爽。
今天是把桃子火化的日子，我將這段日子調查的一些資料整理一下，好準備下一個案子。桃子的死亡照片，讓我又情不自禁嘆息紅顏薄命。
突然，桃子一張側面照片讓我大驚失色。
太像了！
簡直和那副圖一模一樣！
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我重新調看監控視頻，將作案時間向前推移。
我讓負責將桃子火化的同事將日子放到明天。同事感到莫名其妙，但是還是照做。我親自去停尸間檢驗桃子的尸體，我將每一處刀傷拼接在一起，結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我來到醫院，碰巧這天他休息。我問小米他家位置，小米說他們現在在一起吃飯。
從林醫生家出來之后，我匆忙趕到餐廳，現在，小米很危險。
我趕到時，他們正聊的很開心，我狂吃一頓狗糧。
小米招呼我一起吃飯。我開門見山:“林醫生，你畫廊底部那副畫能不能說說你的靈感。”
“啥時候土包子這么喜歡藝術了。”小米在一旁打趣。
他先是意外我會問這樣的問題，然后笑著說:“靈感就是突然來的，就像我突然喜歡上小米一樣。”
小米嬌羞一笑。
看來只能在警局好好聊天了，這撩妹手段，我服。
“警局里有個犯人可能有精神病，林醫生能不能去看看。”
“好。”
一進警局，我就把他送進審訊室。
他有點憤怒，問我要干什么。
我將桃子死亡的照片，以及他在桃子死亡前兩天進入長江路馨家園小區的監控調出來。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通過幫桃子治療抑郁癥，認識桃子，你覺得桃子非常符合你人體模特的要求，于是說服她成為了你的人體模特。在桃子死亡前兩天，你在她家完成你畫廊的最后一副畫，桃子太美了，你邪念生出，桃子不從，于是你用安眠藥迷暈她，并且用刀一刀一刀劃成一個美字，報復她的反抗。當你意識到自己殺人了，就用水混淆了作案時間，但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說，桃子死前的前一天晚上你在哪里？”我拍案而起，直視林醫生眼睛。
“這只是你的推理，證據呢？”他冷笑，對我剛才的話嗤之以鼻。
“安眠藥上有你的指紋，我們在你家里發現了那把殘留桃子DNA的刀，桃子身上的刀傷形成的“美”字和你那副畫，也是最好的證據。”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惶恐，嘴里一直在念叨著:“我沒殺她，我沒殺她！我只是沒救她！”
“把話說清楚！”我對他怒吼，擊敗他最后的偽裝。
“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我的作品就快完成的時候，她突然又犯病了，問我她美不美。我說你很美啊，然后她就大笑，說美有什么用，30歲還沒有男朋友，別人都說她騷，說她到處去勾引男人，她哭著說她沒有勾引別人，是那些男同事騷擾她，她說她受不了了，可是她無法立刻職掉這個職位，家里每個月必須寄很多錢回去給有精神病的媽媽治病。我覺得她應該冷靜下來，就喂了她兩粒安眠藥。她突然搶過去，拼命往嘴巴里塞安眠藥，然后昏倒了。你不知道，人體是最美的藝術，她睡著的樣子真好看，我突然靈感來了，提筆去畫畫，每一畫一筆她的生命就好像流失一點，我感覺我的畫就要有生命了。你知道畫家最怕的是什么嗎？是缺憾。我用刀在她身體上創作，彌補了那個缺憾。那是我最美的藝術品。我畫完才清醒過來，我害怕，我惶恐，但是我不后悔，我創造了一副偉大的藝術品。”說完，他大笑起來。
“如果你的藝術建立在這種泯滅人性的基礎上，你不配當畫家。”
離開審訊室之前，我冷冷的丟下這句話，但遠沒有他行為的冷酷。
關于這場案件，很快就要開庭。
小米剛開始哭著喊著要打我，說我關了她男朋友。
“你把林醫生給放了吧，他怎么招你惹你了。”她不止一次的求我。
“他殺人了，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我都可以依她，這一次，我不行。
現在真相出來，我心疼這個姑娘，甚至有那么一絲愧疚，如果不是我堅持要查到真相，小米就不會這么難過。但是我也保護了這個姑娘，她不能和危險系數這么高的人在一起，萬一她是下一個桃子，那該怎么辦？
如果不是這個社會里那些長舌婦嚼舌根，因為嫉妒散播謠言，也許桃子就不會有抑郁癥。如果她的家人多關心她，她也不會有那么大的經濟負擔，心理上也就沒那么多壓力，就不會感覺現在在被社會無情蹂躪。如果林醫生多一點醫生的仁心，而不是對藝術近乎變態的追求，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幸好他的藝術家天性讓我破了案，沒有一個藝術家允許自己的作品被埋沒。
如果，我可以勇敢一點，早一點告訴小米，她現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也可以為她遮風擋雨。也許，她就不會喜歡上林醫生，就不會這么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