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姆媽去”是上海人去等候媽媽的說法,這不光是一種說法,還是一個行動。這在我們小的時候,是件大事。
我居住的小區,許多女主人都是棉紡織廠的工人,我的姆媽就是其中之一。她們基本上要三班倒。上早班時都在早上四,五點鐘離家,傍晚四點左右回家。每當暑假,當姆媽們上早班時,傍晚,去車站候姆媽就成為我們的一檔節目,就連姆媽已經在家的小伙伴,也會同去。
當日頭剛剛向西偏離一點點,我們就開始做準備工作了:隔壁菊妹,抓緊擦桌椅板凳,拖地板;小美麗跑來叮囑“走的時候別忘了叫她”;我家有祖母照應,閑來無事,要么看看小人書,要么坐在墻角根看螞蟻搬家……
只聽一聲招呼,六七八個小伙伴,或勾肩搭背,或前呼后擁地走出小區大門,沿著現在的西天寶路,走向四平路上的公交站。腳下的木拖板,在彈格路上摩擦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那時在四平路車站,有一座考究的候車亭。它全是用毛竹建造。候車亭足有十來平米,四根粗大的毛竹撐起整個車亭。亭子頂部的四角,微微翹起,頗具中華特色。亭子的門也是兩根竹子,過春節的時候有人會貼上春聯。亭子的四周是座位,用竹頭搭建的圍墻,足有1米20高,既是圍墻,也是座位的靠背,還拼嵌成人字花紋。
我們到候車亭時,斜射的陽光,充滿整個亭子,候車的大人,躲在亭子外的陰涼處,亭子成了我們的樂園。
有時候我們把候車亭當攀登架,從上爬到下,從里爬到外,還把座位當跳箱,比比誰跳得最遠。更厲害的是能抓住橫梁,將身體蕩幾下,然后跳落地。說也奇怪,那時的我們,就是不會摔傷,摔痛那是難免的。
有時候我們又會做藏小物件的游戲。一個人藏物件,其余的人必須閉上眼睛,不能偷看,等藏好了,一起找。有的玩伴憨厚老實,藏完物件,兩眼總盯著那里,我們一下子就會找著,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現;有的玩伴聰明狡猾,常常裝腔作勢,聲東擊西,讓大家好找;更有的玩伴,會將物件掛在門檻上,讓大家忙乎一陣,說是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有時候玩捉小狗的游戲,有時候干脆放聲合唱兒歌:什么山,高山。什么高,年糕。什么年,年畫……真不知道,上海滑稽戲中一折接口詞是源自我們的童謠,還是童謠催生了滑稽戲。
說是心有靈犀,一點也不假。往往玩到一定時刻,我們會自覺打住。看一輛公交車駛來,停下。第一個回到家的總是菊妹的姆媽。
只見嬸嬸(我是這樣稱呼的)略微清點一下自己的孩子們,又對我和妹妹說:下一部車na姆媽也到了,na再等一息。說完,帶著菊妹她們回家了。
我和妹妹再也沒有玩興了,睜著雙眼,盼望汽車馬上出現。等姆媽走下車,看到我倆,疲憊的臉上露出微笑,急忙從包里拿出兩個饅頭,塞到我們手里。我倆一左一右牽著姆媽的手,或拉著姆媽的衣角,回家了。
候姆媽的活動,風雨無阻。遇到下雨,盡管祖母關照不能去,但是,我們還是要去。這時,玩的念頭全無,只是擔心姆媽別淋濕了。這時候到姆媽,總免不了姆媽心疼的責備,但我們感受得到姆媽內心的欣慰。
一晃,六十多年過去了。姆媽們先后離去,路邊的亭子也早已匿跡。每當路過那里,哪怕經過亭子附近的地方,我也要繞過去到那里看看,再一次回味我們兒時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