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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回 男兒立志
韋皋聽了這個消息,心神俱裂,一把抓住阿拾齊,大聲吼道:“如何情形,快快道來!”
阿拾齊苦笑道:“少主,我們剛剛趕到江夏,那沈千載竟已領了近六萬饑民造反起來,江夏毫無防備,瞬息之間便被攻破了,我與烏哈二人急忙趕去姜使君府邸,殺了好幾個亂民,才在伙房找著了一個女婢,那女婢說姜使君已被亂刀砍死,而簫兒姑娘已與姜家公子一同往西門奔去,不是往金州,便是往西川去了!我們又在城中找了好一會兒,只是亂民越來越多,烏哈已被砍傷,我只好帶他出城避難,如今簫兒姑娘下落不明,我等無能為力?。 ?/p>
韋皋松了手,一下便跪倒在地上,哭喊起來:“簫兒,我對不起你?。∥以趺催@么傻啊!老天讓你我重逢,我怎么還舍得讓你離去,我韋皋真是該死?。 彼薜氖悄菢觽模苯淘獙毢桶⑹褒R聽了,都忍不住落淚,兩人好生勸慰了許久,才將韋皋扶回房里去了。
這一夜,韋皋難以入眠,他伏在書案之上,呆呆的看著油燈中的火焰,仿佛覺得自己在火上烤著,心中只剩萬分痛苦,不知不覺已到早晨,窗外刮起風來,只把那窗子刮的“吱嘎吱嘎”的亂響,這時他突然站立起來,一把將那窗子死死按住,任冷風不住的刮,就是紋絲不動,只聽他喃喃自語道:“簫兒,如今這亂世,卻不教我等安生,我定要尋到你,非得平定這四方戰亂不可!”
這七尺男兒痛定思痛,決心不再等待,從今以后定要青云直上,取了那驃騎將軍的頭銜來,征戰四方,平定戰亂,即便千難萬苦,也要再把簫兒給尋回來,他目光如炬,心中早已堅定無比。
這一尋,便是十八年之久,到了唐德宗建中四年,簫兒仍舊是杳無音信。而韋皋在華州休養生息,厲兵秣馬,功績卓著,張鎰任鳳翔節度使之時,便提拔了韋皋做了營田判官,兼任殿中侍御史,權知隴州行營留后事,韋皋得令后,便帶著阿拾齊等人趕赴隴州了。
但這隴州可不是個太平地方。數月之前,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亂,朝廷派涇原節度使姚令言領涇原軍前去討伐,路過長安時,因為賞賜微薄,激起兵士的強烈不滿,亂兵挾持姚令言一起嘩變,長安守軍一觸即潰,唐德宗被迫逃往奉天,叛軍隨即擁立朱泚為首領,在長安城中大殺李姓皇族,大唐江山一時岌岌可危。
而此時李楚琳竟然響應了朱泚的叛亂,不僅先下毒手,殺了鳳翔節度使張鎰,同時還給他以往的舊下屬紛紛下了密令,只道要投奔朱泚而去。朱泚舊將牛云光此時正在戍守隴州,而韋皋乃新任隴州知事,這時領著五百親兵,在隴州城門口正待進城。
這一入城門,阿拾齊就覺得不對勁,那城門口的兵士神色不善,私下多有交頭接耳,卻只是盯著他們看。阿拾齊漸有警惕之心,便騎著馬靠近韋皋,低聲告誡道:“少主,我看這里情形不對,兵士神情慌亂,必定有所變故!”
韋皋神色卻無一絲驚慌,低聲笑道:“早幾里外就聞到一股子騷味,沒想到有人比咱們急,居然尿褲子里了!”
吐谷渾漢子們聽了都紛紛大笑不已,卻都把馬鞍上的戰刀緊了緊,方才這是少主的暗示,實際是要大家做好戒備,在半路上韋皋就得了快馬急報,知這朱泚造反,不少舊將都紛紛呼應,此時隴右已經大不太平了。
眾人到了隴州大將牛云光的府邸門口,那門房一看,來者俱是甲士,且手執刀槍利器,這門房心中膽寒,還以為討逆軍來了,急忙叫門口小廝攔住,自個溜進去通報牛云光。那牛云光領著小妾們收拾細軟,正要舉家投奔朱泚,聽這門房急報,還以為唐將討逆而來,這時他身無長物,又尚未召集親兵,心中慌亂不已,急忙拽了個包袱,自個從后門逃了出去。
這時,韋皋正命阿拾齊領著眾人從正門攻入,只見幾名下屬押著牛云光的家小們轉了出來,那一堆老弱一見韋皋,全都一股腦兒跪了,嘶聲哭喊著:“大人饒命?。《际俏壹夷莻€殺千刀的,非要投奔什么大秦皇帝去,我等婦孺不是真要犯上?。 ?/p>
韋皋一聽,這幫亂臣賊子竟然不打自招,心中頓時了然,暗道這隴州守將牛云光竟然都反了,自己還不知道,看來這隴右不日便要成刀兵之地了,轉頭便怒喝道:“叛將牛云光何在?快快從實招來!”
阿拾齊等人也紛紛大喝道:“快快招來!免收皮肉之苦!”一時之間肅殺之聲四起。
那領頭的一個老婦抖抖索索的應道:“啟稟大人,我那逆子已自行從后門逃去,我等老弱都是被強逼的,請大人開恩啊!”
韋皋聽了這話,立即下令道:“烏哈、楊遜、古提爾、良馬,你四人各領一百勁卒,立即前去接管城門!如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是!”烏哈等人領命去了。守住四門尚且不夠,長安如今被叛軍占據,如果朱泚發兵來攻,則隴州必然成為首當其沖之地,想到這些,韋皋又朝阿拾齊下了一道軍令:“阿拾齊,領一百弓箭手,鎮守西門,增強城防!防范叛軍突襲!”
“是!”阿拾齊正要轉身離去,卻停住了,急忙回頭問了一句:“少主,咱們就五百人,都領光去了,你拿什么御敵???”
“去吧!這世上能傷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韋皋笑了笑,接著才正聲說道:“守住四門要緊,這隴州城里一時也顧不了這么多了!”說這話的時候,韋皋的眼神透出無比的自信和堅定!
看著少主那自信的眼神,阿拾齊緊忙領命去了。
韋皋把吐谷渾十一騎中的其余六人安排去點驗糧草了,自己就在西城門下一個水井幫著士卒打水,三個時辰后,城樓上的阿拾齊朝他大喊道:“少主!來啦!”
韋皋將手里的水桶一扔,拿了大刀就往城樓上奔去,遠遠的看到打著“蘇”字的旗號,浩浩蕩蕩的一堆人馬,看來有近兩千人左右,那先鋒官朝著城樓喊道:“叫你們領頭的出來!”
“我就是!”韋皋將身邊的阿拾齊推開,笑著應了一句。
那先鋒官正要說話,后面又沖出一騎來了,只見那人沖到先鋒官的前面才停下馬來,開口就大罵道:“你是何人?竟敢占我城池!如今看你兵少將寡,城破便在旦夕之間,快快開了城門,束手就擒!”
韋皋一看這說話的人,便猜到了來人定是方才落荒而逃的叛將牛云光,正要出口罵回來,可是心下卻冒出個主意來了,他立即朝著牛云光大聲應道:“來者可是牛將軍?”
牛云光大聲應道:“正是你家爺爺我!還不快快降來!”
韋皋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埋怨道:“牛將軍,屬下是剛剛投奔您來的韋皋啊,方才進了城來,正要上您府上拜見,沒成想,您怎么光著屁股就跑了呢?害的我到處找您!”
牛云光一聽,有些暈頭暈腦的,只是覺得韋皋的話語甚是親熱,便應了一句:“那還關著城門干嘛?快快開了城門!沒見到我大秦皇帝陛下差遣的蘇使君來了嗎?快開城門!”
韋皋故作苦笑狀,大聲應道:“真是對不住的緊吶!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扯的謊!小將還以為是亂匪攻來,如今城內百姓盡皆膽寒,將軍領著這些人馬一進城,惟恐擾民,大大不妥啊!”
牛云光聽了這話,又大聲問道:“你要如何?難道要這兩千人馬睡在城外不成?”
韋皋抱拳作揖,一幅奴才樣子,苦笑道:“小將怎敢讓蘇使君的人馬在城外風餐露宿呢?小將這便置辦酒席,好為蘇使君與將軍您接風洗塵!只是隴州城小,小將這里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蘇使君諒解則個!”
一人身著錦袍,騎馬出來,大聲說道:“韋將軍,有何顧忌,但說無妨!”這來人正是叛軍首領朱泚派來準備接防隴州的使臣蘇玉,這人實是個家僮出身,胸無點墨,被韋皋這一抬舉,心里便飄飄然了。
韋皋抱了一拳應道:“我見蘇使君遠道而來,人馬困乏,正是休養之時,小將這里尚有五百人馬,城中原本牛將軍的人馬也不少,隴州守御尚不足憂慮,小將想請兵士在入城之時,將刀槍劍器暫時卸在城門口,兄弟們空手進城來,一則不必擾民,二則也好讓小將好好招待兄弟們吃喝!待酒足飯飽之后,使君有命!盡管吩咐便是!”
這蘇玉聽了這話,也覺得有些道理,便應承道:“韋將軍,便如你所言,快開了城門罷!”
“好嘞!”韋皋給了阿拾齊一個顏色,那阿拾齊心領神會,大聲喊道:“打開城門!恭迎蘇使君大駕!”
城門一下便開了,阿拾齊下去又領著五十個兵士在門口列隊歡迎,那蘇玉與牛云光一時之間扯高氣昂的騎著馬進了城來,阿拾齊先放了蘇玉的十幾個親兵進去,五十幾人見了來人都是點頭哈腰的,待到后面的兩千大軍進城之時,阿拾齊便使喚眾人一一攔下,滿臉堆笑的一邊說著:“兄弟們辛苦啦!城中好酒好肉正候著呢,大伙好好吃喝吧!”又一邊手腳并用,將那些兵士的刀槍都給收了去,后面良馬又領著五十人將那些刀槍劍器收拾的整整齊齊的,進城的兵士肚中早已饑腸轆轆,一心只怕前面走的太慢了,后來不少兵士自己將兵器甲衣就地丟在一旁,兩手空空的跟著討一口吃喝去了,這兩千人馬的兵器,不到半個時辰,收的干干凈凈!直教阿拾齊等人偷笑不已,只道自家少主真是鬼點子多,竟然不動一刀一槍,便叫敵人丟盔棄甲。
這邊大伙忙的不可開交,前邊的韋皋更是忙的暈頭轉向,只見他親自引了蘇玉與牛云光去將軍府,那將軍府里早已經收拾妥當了,牛云光一時之間不見自家老小,便問道:“如何我家老小不在此地??!”
韋皋賠笑道:“將軍恕罪!將軍方才慌亂出城,以致貴府家小都逃命去了,小將早已差遣人去尋了,方才得了回報,說是在東門一里處尋到了,小將早已差遣了馬車前去迎接,估摸一個時辰便可回來啦!”
牛云光聽后大笑道:“好!好!大快我心!韋將軍,跟著我牛云光,這大秦皇帝陛下是不會虧待你的!”
蘇玉也跟著說道:“韋將軍!我大秦皇帝陛下有令,甘心追隨的各路將領,至少也是御史中丞的授命!遠比你原先的要風光多了!”
韋皋聽了,擠出幾滴眼淚來,跪地叩拜道:“使君與將軍如此厚恩!小將即便肝腦涂地也難以報答一二!”蘇玉趕緊扶了韋皋起來,大聲安慰了幾句,韋皋又緊忙引了蘇玉與牛云光二人進了大堂,眾人一看,原來這大堂之中早已擺下了一桌酒席,酒肉俱有,韋皋笑著說道:“蘇使君請上座!牛將軍請上座!”蘇玉與牛云光二人一路趕來,早就饑腸轆轆了,見了豐盛的酒宴,更是不客氣了,便大吃大喝了起來,韋皋在一旁作陪,連連敬酒,不到一會兒,這兩人都醉的一塌糊涂了。這時韋皋才喚了阿拾齊進來,冷冷問道:“親兵都給收拾了嗎?”
阿拾齊正聲道:“一個不留!”
“好!”韋皋冷笑了一下,下令道:“將這兩個亂臣賊子給我綁了,立即斬首示眾!”
“是!”阿拾齊領命去了。
兩顆血淋淋的頭顱掉在兩千兵士的面前,讓他們膽顫心驚,原來這兩千人也都是久經戰陣的,悍勇的也不少,可再如何悍勇,如果手中沒了兵器,早便是任人宰割的下場!兩千人都不敢做聲,只因那校場上立了一個人,這人自然是韋皋,只聽到韋皋大聲喊道:“兄弟們!賊首已被誅殺!你們何去何從?”
這兩千人看著周圍數百器甲鮮明的軍士,都不敢應聲。
韋皋走下來,拉著個較為矮小的親兵過來,大聲喊道:“兄弟們!我這兄弟是華州人士,家中原有父老兄長,可是連年干旱,家破人亡!后來我在華州屯田,引了渭河水,解了大旱,才在這苦命人家里活下來一根獨苗,你們知他為何要隨我從軍嗎?”
那矮個兵士眼含熱淚,難以言語,讓眾人動容。
韋皋狠狠喊道:“就為了一口飽飯!娶妻生子!安居樂業!”這話如同石塊一般砸在每個人的心口。
“可這亂世讓咱們活嗎?它讓咱們吃上飽飯了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韋皋又憤怒的吼道:“我等七尺男兒!非得平定這亂世!讓這天下太平了!方有一口飽飯!方有一畝良田!方有妻子兒女!方有這活生生的出路!”
“愿意走的,我也不強留,領一袋糧食,請自去吧!只是這成天亂戰,不知回了鄉里,還有沒有一條活路?”韋皋語氣漸漸放緩,可突然又高亢了起來:“兄弟們,愿意跟著我韋皋干的,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絕少不了大伙的!咱們一同平定亂世,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兩千人聽了這肺腑之言,都激動不已,紛紛大聲回應道:
“韋將軍,咱們跟著您干了!”
“就為那太平日子!咱們干了!”
韋皋欣慰不已,幾日后,兩千多人被收編了,不少隴州饑民都聽聞韋皋在華州屯田的美名,紛紛慕名而來,不到一個月,追隨韋皋的人馬已近一萬人,這時奉天的唐德宗聽聞了韋皋不動刀兵守住了隴州,后又聽聞了其軍力迅速壯大,直道是個福將,便頒布了旨意,任命韋皋為隴州刺史,讓他領了隴州節度使的頭銜,又賜了“奉義軍”的旗號給他所領的勤王之師,自此,韋皋終于開始縱橫天下,一展男兒壯志。
可誰又知道,這堂堂的七尺男兒一心要平定四方,在那開創太平盛世的雄心之下,卻是為了尋一個女子呢?
真是:
君子一諾言,風云動天下,幾番刀兵苦,只為尋玉娘。
玉娘尋不見,將軍百戰忙,待到故人來,已成隔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