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塊塊田已經熟了十有八九。還有一個月就要收割,整個草原都鋪滿了金黃色,躺在這小山丘上,放眼望去,藍藍的天空與麥田交割在一起,上面是海水,慢慢往下面傾斜,流入下面的黃金里。云兒悄悄地在上面飄過,盯著它,它亦不動,再次抬頭看它,它已經飛很遠,雖然調皮但也潔凈。附近的村莊里,人兒沒有幾個,遠離鬧市,我享受這份孤獨與安靜。追云兒,捏麥穗兒,是我四月里每一天的習慣。
春花與秋實,夏果與冬雪,我在一年四季都守望著,有時候看候鳥飛過聽流水潺潺,度過滄海桑田,有時候瞧幾個下里巴人在田里忙忙碌碌,收獲果實漫山。鳥兒有高飛的疲憊,有填食的喜悅。人兒有不安的紛爭,有收獲后的安逸??粗麄兗毸榈纳睿瑥娜跣〉綇姶?,再到衰老,我敬畏他們的生命,品讀著他們的生活。一座廟有廟神,一座山有山神,而我擁有一塊田野,也許我就是這麥田的守望者吧,守望一塊塊田,聆聽一道道風。
有時田野里鳥兒飛斷翅膀會來找我,體態(tài)羸弱的走獸有了傷口,我來幫它們包札,村子里人兒生病,我會幫他們上藥療傷,同時,鳥兒銜來稻草,小動物們運來木頭,村里人兒幫我修筑起一座木屋。我獲得的總是比給予的要多。
長夜,流星不時劃過,我喜歡長發(fā)飄飄,吹著田里的微風,聞著迷人的麥香,躺在屋頂望著星星。
我倒不喜歡眾星捧月,這里沒有高貴與貧賤,雖然也有人兒,卻沒有那么的世俗。我的每一個夜晚都會是晴天,我就這樣躺著躺著,不知是睡夢還是清醒著。
我也有伙伴,田間總是有幾個調皮的孩子,跌破,刺傷,總是來找我,我是他們的大姐姐,總是第一時間幫助他們,久了,他們和我一塊嬉戲,一塊躺在夜里的屋頂上數星星。
"姐姐,那一閃一閃的是什么星星?"
"那是牛郎星"
"那,那一顆呢?"
順著小童的手指方向,我隱約看到了一束寒光,是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把長臉,一閃一閃,皎潔的月光照在上面,甚是明亮。突然,隨著撲通一聲,劍影倒在麥田里,那個人也倒在了地上。
"是人,好像是受傷了,快去救人"
我和小童順著扶梯下了屋頂,朝著劍影消失處急匆匆趕了過去。
原來是一名劍客,三十左右,額頭被血粘著麥穗蓋住。雖然頭發(fā)散亂,卻還是能看出此人清秀的臉旁。我和小童一塊將他扶起,抬到木屋內。點一盞煤油燈,我用濕毛巾先把他的傷口擦干凈。粗略一看,傷的還挺重,都是劍傷,我用細針,羊腸線將他的傷口縫好,待他慢慢睡去。
時間過得好長,等了一個月他才醒來,這也是因為他的內力強,否則要一輩子成為和植物一樣,不能動彈,不能感知。我迫不及待的等著他告訴我,他的經歷,他的世界發(fā)生了什么。
他叫張唯,一名劍客,在決斗中受傷。 他在外面被稱作劍圣,年紀輕輕就享有盛譽,好景不長,被歹人看上了那把圣劍,同時還被仇家盯上了劍圣的位置,全家老小都被仇人殺死。
"謝謝你救了我"
"沒事兒,沒想到你這么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劍圣,幸虧你自己功夫底子厚,才能熬過這一劫,但是你是怎么受的傷的呢?"
"我是被仇人勒索,全家都被困在仇人手中"
看著他在墻角哽咽,我慢慢安慰他。原來,他這么慘,為了救出自己的妻兒,自己受了傷,家人也被殺掉。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久了原因,我竟然很少和他說話。不過還好,從此之后我多了一個玩伴。我勸他先把傷養(yǎng)好,然后再考慮以后的事情。
我們一起幫村民收獲糧食,一起看日落,一起幫人看病,一起劈柴,燃起炊煙。漸漸的,他傷好大半。
突然發(fā)現,有個人在身旁也挺快樂。你想要說什么,他會搶先說出來。你想做什么,剛巧,他已經在做。
"你門前少一樹,我去給你到街市去給你拿種子去吧。"
我之前一直覺得門口確實少點什么,他這一席話正點破我,同時,我知道,他想回去把妻兒老小尸骨埋葬祭奠,亦或去報仇。
冤冤相報何時了,縱使他回去也無法救活親人,劍圣的名號也不在屬于他。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還是忘不了兒子閉眼的那一幕,他要去報仇。
我沒有留他,因為他本來就是過客,就像這候鳥,為了下一目的地,悄然離去,我就像送一位朋友一樣,目送他遠去。
我沒有樹的種子,但是,我積攢了一些花草的種子,突然發(fā)現這些也可以填補門前的空曠,我希望,花草可以代替樹木,用馨香代替綠蔭,可是誰曾想,縱有美麗驚艷,總要如期葬身泥土。
花兒盛開,花兒凋落,門前錦簇,門前積雪。我每天總是朝著他走的方向,偷偷瞄上一眼,暗自揣摩,我不是在看他。附近村子,有這么多次人來人往我都已經習慣,幾百年了,自從田野存在,我便一個人守望著。回想起遇到了好多的人,他這一個人與他們又有什么特別。
終究,這幾百年卻抵不過與他呆著的兩個月,真的有這么一個人可以想的,做的和你一樣。我想,緣分就這么有意思,我一直在這里,他似乎知道我在等他,等了多少個百年,于是他來了。其實已經呆了兩個月,也就夠了??墒?,為什么還要去焦急地等他,我不受歲月的侵蝕,身體永遠維持在豆蔻年華的時期,我可以安下心來等,永遠等??墒?,心還是不安靜,他還是沒出現,我瞪著那個方向,仿佛,那個身體高挑,外形俊朗的青年正在投影過來,我在幻想他的氣息,他的脈搏,我還沒見過他舞劍,畢竟是劍圣,再來時,看一下他的劍術也好。
是他,真的是他。這一次我沒有猜錯,他踉踉蹌蹌朝著木屋走了過來。我飛奔過去,恍如馬兒一樣,朝向他。遙想時光竟然在這一刻這么漫長,竟然一年兩個月零十天,我甩著長發(fā),急急匆匆地,踩的雪地咯吱咯吱作響。
這一次,他傷的更加嚴重,身體沒了知覺,縱也不搭話,手里握著那把帶著幾片干血的劍竟不放開。
我再給他縫傷,我再幫他養(yǎng)病。又一次受了重傷,他是一個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我相信我會把他再次醫(yī)治好,讓他在我面前站起來,把手里的劍舞給我看。我不會讓他離開,如同不讓風箏的軸線斷開。
煎藥,喂飯,擦拭身體,耳邊送語,我對他關懷備至,從漸漸蘇醒,開始說話,再到可以坐起來,趴在窗臺邊,遙望外面的風景,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終于,他可以移步外出。
原來,他殺了仇人,然后又被仇人的親人以及徒孫追殺,終于寡不敵眾,逃將出來。從劍柄的凹孔里扣出來一塊又黑又圓的種子,他告訴我,這是櫟,我們一同種下這粒種子,滿懷著希望,同時小心翼翼的澆水,施肥。
他忘不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偶爾還是會憂傷。他如那些受傷的孩子,對世界充滿了不安。我安慰他,讓他在輕撫中睡去。
中午,櫟發(fā)了芽,從土里鉆了出來。他很高興,給櫟增加了些水。我們幻想它一定能長很大,我們可以在樹下乘涼。我們一塊計劃著未來,我知道,除了對我感激之外,他也喜歡我。
他告訴我,當他倒在血泊里,他在乎的只有兩件東西,一是這把劍,作為劍圣,自然愛劍如命,而另一件則是劍里的這粒種子。一條性命,一把劍,一粒種子,一個承諾。這些,足以讓我愛上他。
他放棄了回塵世的糾纏,我們一起在田野里種下糧食。又是一年豐收季,望著滿地的麥穗,我們都覺得很幸福,這些都是汗水換來的果實,所以才覺得倍加珍惜。我叫他農家哥,他叫我田家妹,兩人雖然過著苦日子,卻也在擁有彼此的日子里很幸福。
我們扎了一個稻草人,仿佛又多了一個伙伴,大大的草帽,細長的一條腿,充滿滑稽。我,他,一起和稻草人在田里靜靜的思考,我們在想,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為什么這么遠。
"喂,稻草人,你為什么不說話"
"因為我是稻草人"
"你怎么這么傻,總是在那里站著"
"因為我是稻草人"
"為什么你身上都是草"
"因為我是稻草人"
"你能不能不說,我是稻草人"
我和他調皮的胡侃著。
"不能,因為我是稻草人"
"那你能不能做自己"
"可以,田家妹,我愛你"
我先是一陣,四處望了望,還好田野里沒人,一個山哥,一個田妹,聽起來好傻,可是卻又多么的有意思。
"農家哥,我也愛你"
我們就這樣,天地為媒,田野為證,成婚了。
我們躺在高高的,金黃的谷堆上面,他對著稻草人唱歌,我傻傻的竟然能夠配合。日落黃昏,山風吹過,我倚在他的胸口,頭發(fā)拂過他的眉梢,他的眼里有個我,并且只有我。
我們穿過田野,隔著一座小山,我?guī)麃淼讲贿h的草原,這里比那塊地更加的寬廣,他給我舞動亮劍,衣衫隨風飄動。
"好劍法"
從不遠石頭后面飛出一個飛鏢,"嗖"的一聲,摩擦的周圍的空氣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張唯一個跟頭騰在半空,"住",單手反推,臂肘用力,長劍一伸,劍尖輕輕一接,把飛鏢攔住,只聽見暗鏢與劍身"啪"的一聲碰觸聲音,從這聲音的響度,可以知道這飛鏢的力度是有多么的深,讓我不由心里一驚,對方是誰,對方又竟然這么心狠。
從黑影中走出一個老者,皮膚黝黑,背略彎,鬢邊發(fā)絲泛白,兩眼炯炯有神,怒放兇光,眉間夾著一顆黑痣,牙齒微露,嘴角上揚帶有一絲得意。
"終于讓我找到你"老者撫摸白色胡須,擲地有聲,話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在石頭邊作響。
"原來是黑痣老人,您怎么來這里了"張唯一邊擋在我身前,一邊長劍收回腰間,做抵御狀。
張唯悄悄告訴我,此人原來是江湖劍術排名第四的黑痣老人,最善使用短劍,同時暗鏢輔助佯攻。
"此人好卑鄙,唯哥小心"我低聲提醒著。
"找你找的好苦,小張,你說你是先交出圣劍再受死,還是先受死再讓我拿走"黑痣老人
"怎么,還是和他們一樣?你也要拿走我的劍?但是它不答應呢"張唯抓緊劍柄,做進攻勢。
唯哥平時告訴我,自從退出江湖之后,就再也不管塵世間的恩怨,然而劍是唯一的最后的親人,此時,有人來奪,這是萬萬不可的。
"好吧,那就讓我重新排一下江湖劍銘錄,你該退下來了,哈哈"黑痣老人操出短劍,同時五把飛鏢又飛出,如同六人同時攻擊而來。
"保護好自己"唯哥將我輕推至草叢中,一個健步騰在半空中。
此時,我自有九分擔心,一分好奇。
擔心的是,黑痣老人如此蠻橫斗狠,真要打傷唯哥可如何是好;好奇的是,素問塵世間這劍圣功夫了得,但唯哥從未在我面前展示絕學,我正想看看唯哥到底有多厲害。
黑痣老人已經逼近,說時遲那時快,五把飛鏢化為十把,十把化為二十把,不停的幻化出來,并且分為不同速度,不同角度,一擁而至。
只見唯哥輕輕踏在草尖上,草雖微動,而唯哥身體一絲不動,眼珠微動,眼睛里仿佛看透每個方向的飛鏢,劍柄抵在掌心中,一聲"起",飛來的暗鏢如同千軍萬馬頓折入鴻溝中一般,所有近身的飛鏢依次落了下來,并不能傷到唯哥半絲毫毛。
黑痣老人持短劍沖到了近處,長袍一揚,撬動眉毛,眼睛死死盯住唯哥,如同羅漢嚴面,透著陰冷的殺氣。十步,五步,一步,眼看劍就要刺到唯哥的身上,唯哥嗖的一聲躍到左側,黑痣老人并不停歇,似乎提前知道唯哥會躍向左側,于是他抬起一條腿,腳尖回勾,朝著唯哥下身沖去。
黑痣老人處處攻心,唯哥不急不燥,兩人進入焦灼狀態(tài)。環(huán)顧四周,有幾塊石頭散落地上,我拾起一塊朝著黑痣老人投去。
春天冰雪有融化,夏季天邊有落日,仲秋
樹葉有凋殘,深冬鳥兒有飛絕。而我,擁有人的身體卻有永活的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