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期住在部隊,是某空軍部隊,有一個小飛機場,我們剛從城市來到這里時,一切都新鮮。這里有廣闊的田野,有許多叫不出名的花、草、樹木,有蜻蜓、知了、青蛙、螺螄、泥鰍等動物,這里的東西是我未曾見過,生活是我從未經歷的。
單是花就讓人眼花繚亂。春天,淡紅、桃紅的桃花,在土坡上、道路旁隨意地開著,就象小家碧玉樣清新得叫人嫉妒,還有梨花銀裝素裹地展示著超凡脫俗的姿態,迎春花淡黃色的搖曳著柔軟的身段;最讓我心動的還是一望無際的黃地毯似的油菜花,按著同一的旋律隨風舞著,不知疲倦的蜜蜂嗡嗡地盤旋親吻朵朵花蕊,一不留神會撞到我們行人的臉上給人一個驚嚇。
夏天,白色的梔子花飄灑著濃烈的香氣,在幾里開外都能聞到;在四方的荷塘里,有密密團團的荷葉大得像傘似的,我們常常把它拿來當傘撐遮陽又擋雨,荷葉間高高挺立著粉紅的荷花,有的是尖尖的花蕾,有的已一瓣瓣開成扇形的花了,出污泥而不染地潔凈著。
秋天,除了家里養的各種菊花,白的、黃的,一簇簇競相開放,草窠里、田埂邊五彩繽紛的小小野菊花連著片的蓬蓬勃勃更為搶眼;月光下淡雅的桂花,不張狂地緩緩釋放氣味,遠遠地呼吸到沁人心脾的香味,才使人興致勃勃地去找尋這躲在綠葉間含蓄開著的小米粒大不起眼的黃花,摘一些放在白糖里,到元宵節時用來包湯圓,就這樣一直香到冬天。
冬天,在凜冽的寒風中,在晶瑩的雪地里傲然怒放的是黃色的臘梅,此時綠葉已躲藏,萬花已休眠,樹木嶙峋的枝干訴說著堅強,唯有這臘梅寂寞而燦爛著,似乎不愿同流合污的君子聽任世人的評說。采摘幾枝插在花瓶里,房間里充滿了獨特的芳香,簡陋的屋子生機盎然起來,自己也在花魂的熏陶中飄飄然與眾不同了。
這里有許多城里看不到的動物。鄰居曾給我一小張蠶紙,一粒粒深灰色的小圓點,數數有十幾粒,很飽滿的用手能掐出響聲的就是活的能孵出蠶寶寶。我把它放在貼身的口袋里,用身體的熱度將它捂暖,過了兩天,小圓點變成了螞蟻大小深灰色的蠶寶寶在紙上蠕動著。我出去采來桑葉,擦凈,將蠶寶寶放在上面。幾天后,它漸漸長大變白,吃桑葉的速度也加快了,沙沙的一會兒就蠶食得盡光。蠶經過幾次蛻皮后可長到5厘米左右,放在手上涼涼的。很快它就可以吐白色、黃色橢圓形的繭了,結繭后十幾天蠶蛹變成蟲咬破繭出來進行交配,便又生出卵結束自己的一生,但又由卵開始它的新生,周而復始。
蜻蜓也是我們愛玩的動物,它長著大大的復眼薄薄的羽翼是惹人愛的。我們那時的孩子是沒有環保意識的,沒有多少物質上的玩具,只好玩這些大自然的饋贈。用一個小竹片彎成圓形并綁在一根長竹竿上,在圓形的所在網上蜘蛛網便可用來捕捉蜻蜓,再用一根細繩系住蜻蜓,牽扯著它飛翔。
夏天的枝葉叢中到處是知了,此起彼伏地長吟,大人們討厭它們的噪聲,孩子們卻喜歡聽它們合唱,頂著烈日,用一根竹竿套一個塑料袋捕蟬。蟬用火烤來吃是極香的,對于沒有多少零食的孩子來說它就是美味佳肴可以解讒。我還時常在灌木叢中能找到些蟬蛻,聽說可以入藥,便集起來賣給收購的人,把換得的硬幣存在儲錢罐里。
我還在夏天的溪水里與妹妹摸過螺螄,一個下午就可以收獲一魚簍。把螺螄放在桶里滴幾點香油放幾片生姜,讓螺螄吐盡泥土,用刀斬去尾巴,洗凈,放辣椒、蒜、姜、蔥,加糖、鹽、料酒、醬油等紅悶。這是我們極愛的吃食,經常吃也懂得了技巧,無須借助牙簽,只需一支筷子對著螺肉一壓再用嘴一吸就出來了。如果是用牙簽挑出來的,則少了許多滋味,因為螺殼里的湯汁美味不能和著螺肉一起入口。
叉黃鱔不是女孩子能干的活,只能跟在大男孩的背后看熱鬧。晚上,他們帶著叉、電筒、魚簍,穿著高筒雨鞋就出發了。在水田邊,用電筒照射,黃鱔一動不動地意識不到危險,或者它們根本無可奈何,只能木然地被叉進魚簍里。用手抓是不行的,明明已抓住,它竟迅速地滑落。
不僅這些野生的動物提供我們葷菜,還有許多的饋贈作為我們的素菜。雨過天晴時,我們可以在腐爛的木頭上采到新鮮的木耳,在草叢中撿到翠綠的地衣和白色的蘑菇。父親教我們識別有毒和無毒的菌類,使我們在飽享口服之余又學到課外知識。春天的薺菜,嫩綠的,獨特的清香,做湯或包餃子都是極美味的。野生的蒿草可以炒飯,或取其汁做成清明時節的綠色米餅。野生的姜挖來淹成咸菜,脆脆的,就著稀飯吃。最難忘的是竹筍,小竹筍炒蠟肉如今想起仍叫人垂涎。
有一次,在小伙伴家吃了竹筍炒蠟肉后,我的讒癮就犯了。帶著妹妹和幾個小伙伴去機場邊的竹林里拔竹筍。密密的竹林翠綠欲滴,竹根下冒出許多淡紅、淡黃的竹筍,我們興奮地拔了一小籃。突然,面前站著一位威風凜凜地荷槍實彈的戰士,黑油油的臉上一雙不大卻有神的眼,直直地盯著我們,帶著孩子般的稚氣,宏鐘似的聲音:“你們在干什么?”
“為什么這么兇?嚇人一跳,我們只不過拔點竹筍。”
“竹筍是不能拔的。”
我們疑惑地看著他,一個比我們大不了幾歲的小兵。
“這里是機窩,是隱藏飛機的地方,這些竹子就是飛機的隱蔽物。竹筍給你們拔掉了,就長不出竹子了。”
原來這樣,我們感到羞愧,害怕他把我們抓去交給各自的父母,于是向他求情。他在原則的基礎上給了我們靈活的處理,把籃子連同竹筍一起還給我們,說:“念你們是初犯,就不追究,回去吧。這些竹筍也帶上,已經拔出來了也不能再活了,告訴其他小朋友不要再來。”我們一窩蜂地逃散開去。
部隊里的生活朝氣蓬勃當屬這些士兵,我們這些孩子也被感染。看露天電影是最興奮的事,八點鐘開演,六點鐘就拿著小板凳趕去占位子,附近農村的老鄉也來湊熱鬧,黑鴉鴉的,影幕背面都是人。士兵們排著隊、扛著槍進場,整整齊齊地坐得筆直。電影開演前,士兵們熱烈地拉歌。“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著急。”“唱得好不好,唱得妙不妙,再來一個要不要?”這邊唱來,那邊應。我們這些孩子,就這樣在暖融融的軍營中,聽著鏗鏘的軍歌成長。
如詩如畫的田園生活已經久遠了,再也尋它不著,憑著記憶,讓心呼吸一下綠色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