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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推開門，家里死寂沉沉，房間里整齊的有些過了頭，就連吸進肺里的空氣都是洗衣粉散發出的薰衣草味。她倚靠在沒有一絲褶皺的沙發上，腦袋昏沉的難受，一陣惡心的感覺涌到胃里，她動了動手指，難以抑制的哭了起來。

這個房間絲毫找不出小布生存過的跡象，好像小布就從來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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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是林林學生時代養的一只狗，老實說，當林林把臟兮兮的小布抱回家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被責備的準備，沒想到父母看見了不僅沒責備林林，反而把小布當成一家人來照顧，有肉的時候小布跟著一起吃肉，沒肉的時候啃大餅喝水小布也吃的很開心。

每次看見小布耷拉著腦袋在她腿上打瞌睡時，林林都十分慶幸自己當初有把小布從草堆里帶回家。

小布兩歲的那年暑假，林林升到高三。某天下晚自習回到家看見弟弟林木躺在涼床上睡著了，身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灰頭土臉地枕著胳膊，帶著沉重的呼吸聲，時不時地打兩個呼嚕。

林林靠在涼床旁坐了下來，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那個初中剛畢業緊握著錄取通知書決定放棄上學出去打工的林木，仿佛躍然出現在眼前。林林記得那天晚上，家里難得燒了頓肉，全家人都舍不得吃，不停地夾給林木，林木一邊吃一邊哽咽地說著夠了夠了，媽你多吃點，別累著，爸吃點肉，身子好得快，姐也吃，學習需要營養。

那天之后，16歲的林木跟著親戚家介紹的工頭開始在工地上干活，每每回家都強撐著疲憊笑著跟家里人講話，講著講著就會不小心睡著。林木的手上開始頻繁的出現深淺不一的口子，剛開始滿手的水泡也變成了老繭，飯前洗手洗掉一層黑灰后林林才發現，林木的手遠比自己想象的要粗糙的多。

林木開始打工后，林林第一次在規定時間內交了學費。當林林把學費交給班長時腦子里呈現出林木滿是傷痕的手。時間越久，林林越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繼續讀下去。

期末考試排名出來后，林林退步了一百多名，她原本以為林媽會找她談話，沒想到推開房門的是剛從工地回來的林木。林林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句話，林木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姐你做事認真有恒心，成績又那么好，如果能考上大學，將來一定能成大事，要是現在不能上學那就太可惜了。姐，我們兩一定要有一個人成功，但是我不如你……”

“我們兩一定要有一個人成功，但是我……”

林林忽然聽見低低的嗚咽聲，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小布靠在自己的懷里，時不時地舔舐著她滴在手上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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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沖刺一百天的時候林媽推開她的房門，臉上藏不住的喜悅。原來是這一片要拆遷，家里分到了拆遷費，雖然不是很多，但林媽估算了下，在郊區租個老房子，剩下的錢夠買林爸快一年的藥。

林林還跟林媽一起盤算了下，有了這錢，也可以把家里的欠款還一點。

搬到老房子后，家里漸漸有了好轉，飯桌上有肉的次數也逐漸變多，林林甚至可以多買幾本輔導書，多做幾套練習題。有天晚上林木從市里帶回來一個漢堡，林林只聽同學說過，她激動地咬了一口，好吃的眼淚都流了下來。林木也咬了一口遞給林媽，林媽輕輕咬了口面包把肉片多的那面遞給林爸，全家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一個漢堡，四個人都熱淚盈眶。

高考最后幾天，林林不知為何總感覺情緒低落，提不起精神。林木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每場考試林木都把林林送到不能再往前的地方，然后在門口等考試結束再送她回家。直到最后一場考試結束，林木接了個電話，他剛轉過身，看見林林站在他身后，雙眼通紅，“我還能再跟爸爸說說話嗎？”

也許林林早就懂了，林木想。

考場門前人山人海，接考生的車輛排了好幾個路口，所有人都歡聲笑語談笑風生。林林和林木穿梭在人群里，單薄瘦弱的兩個身影轉眼就被人海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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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爸走了。

林林沒能趕上說最后一句話。

在狹小的房間充斥著駭人的哭聲里，林林一遍又一遍的尋找小布。小布不見了，林媽說也許是追著林爸跑遠了。

林爸的醫藥費和喪事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林林在暑假做了兩份兼職，白天在飯店里端盤子，晚上脫去圍裙，又在家教班里待上好幾個小時。學生們總愛說林老師的身上有炒菜的味道，林林聽了只是笑笑。

葉子開始往下落的時候，林媽和林木把林林送到火車站。林媽說多吃點，多穿點，注意身體，林木說姐，你真漂亮。

林林背著大布包上了火車，火車緩緩地向前走，她緊攥著手里的車票，頭也不敢回，兩千公里之外的上海，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日子像是上了發條的手表，一格一格的走著。幸運的時候，林林一個晚上可以做三份家教，有時候回來晚了，宿管阿姨嘴上抱怨著依舊給她開了門。學校食堂的工資雖然很低，但她可以吃飽三餐，頓頓有肉。林林經常望著桌子上的飯菜發呆，離家遠了，時間久了，她快記不清餓是什么滋味了。

很快寒假來了，學校里大部分同學都趕在最后一門考試結束后回了家，林林借同學手機給家里打了個電話，林媽說都好都好，家里都好，天冷了，多穿點，注意身體，林木說姐，我最近跟工頭接了大活，你回來媽媽燒肉吃。

林林掛了電話，小心翼翼地從衣柜底下拿出黃布包，從里面抽出兩百，把剩下的錢都打給林媽后收拾東西去了昆山的電子廠。

年之將近，林林蜷縮在工廠宿舍的單人床上，久違的想起了林爸。想起那個雨水綿綿的梅雨季節，想起屋漏偏逢連夜雨，想起林爸為了修補屋頂爬上梯子，想起她幼不懂事不小心撞翻了爬梯，想起林爸摔下來身體下的那塊石頭，想起林爸從那之后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林爸生來便是個藥罐子。”林媽說，“不論他有沒有摔下來，都沒有多少日子可以過了。但是你的日子還長，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永遠活在自責中，更何況錯不怪她。”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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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在一桌桌飯菜和一聲聲祝福中結束了，林林回到學校食堂，日復一日地生活。英語六級過了后，室友給她找了份翻譯的工作，盡管薪資不低，林林依舊在做著各式各樣的兼職。

就在林林照常打錢回家的那個下午，她從舍友的手機里接到了林媽的電話，林媽語氣聽起來很開心，她告訴林林，家里的欠款全還完了，別再打錢回家了，留著自己買點好吃的，買幾件新衣服穿。她還聽見了林木的聲音，林木說姐，上海人是不是都很洋氣，你這么漂亮一定不輸給她們。

很久之后，林林才知道，林木預支了工程所有的工資幫家里還了債。

學末將近，林林買了個二手手機，一方面是為了跟林媽聯系，另一方面，隨著她翻譯越做越好，每每有展會的時候，負責人都會打電話聯系她。

林林開始用洗面奶，知道洗完臉之后要抹面霜，洗澡的時候要用沐浴露，不僅僅早上要刷牙，晚上也要。她開始注意衛生，經常洗頭，換洗衣服，不再只穿布鞋，也有了自己的小靴子。

生活越過越有起色，林林開始逐漸習慣并且喜歡上這樣的生活。甚至有一天，班級里那個經常出現在女生話題里的男生居然懷抱玫瑰出現在林林跟前，“林林，我喜歡你。”

林林和季澤在一起的第18天，初夏的晚風吹遍校園，帶著月季花的幽香，余輝從密密層層的樹葉間透射下來，地面上鋪灑著大大小小的光斑，季澤俯身吻了吻身前的姑娘，林林紅著臉，蟬鳴聲不絕于耳。

暑假來臨，季澤在林林實習公司附近租了個房子，他把房門鑰匙交給林林，林林哭成了小花貓。

她依舊一日三餐，頓頓有肉。

偶爾接到外地展會，季澤早早就預定好高鐵票，他把林林送到檢票口，等她回來了，再去車站接她。也是偶爾，他們會去電影院看電影，去大劇院看表演，去音樂廳聽音樂會。

這一天，季澤牽著林林走在霓虹閃耀的街市里，四周明亮的燈光晃得林林腦袋發暈，她已經記不起到底有多久沒給林媽打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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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林媽的電話是在開學兩周后，林林正在為辯論會做準備。電話拿在手里還未接通，內心猛得抽了一下。

“他當時在吃飯……沒帶頭盔，就在蓋樓的下面……砸下來……上面……”林媽極力想維持情緒，可她一張口，忍不住的哽咽，“林林，你弟弟……”

林林回家之前跟季澤借了一筆錢，她邊抹眼淚邊說：“我一定還給你，季澤，我想快點回家，能不能教我怎么坐飛機。”

林林趕到醫院的時候林木已經做完手術，林媽看著他，淚眼婆娑。她溫柔地撫摸著林木的額頭，一遍又一遍的唱著林木最愛的曲子。

“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他求生意識夠不夠強。”

接下來的幾天，林林每天都在跟林木聊天，從小時候聊到長大，從現實聊到理想。林林講累了的時候，林媽就在旁邊唱歌，唱的都是小時候的曲子。林媽唱歌很好聽，小時候每當林媽唱歌，林林和林木就在一旁咿咿呀呀的跟著唱，有時候把林媽帶跑調了，他們卻笑得更開心了。

醫院的收費單送進病房，林林搶先拿了過去。林媽用毛巾擦拭著林木的身子，嘴里哼著林林從未聽過的曲子，反反復復唱著，“我不怕痛不怕輸，只怕再多努力也無助，如果說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終究已注定……”

林林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走著走到了以前的家。家后的那條小水溝被填平了，換成一條筆直的馬路。車來車往，行人紛紛。有人路過林林身邊說路上發生了車禍，又有人在說撞死的好像不是人，不知道是誰家的狗被撞死了，路人們還在說，也沒人來收拾。

路邊有老人，身前擺著一地西瓜，“是流浪狗，在這邊好幾個年頭了，有時候也來跟我要吃的。小姑娘，來個瓜？”

林林搖搖頭，繼續往前走著。

她告訴自己不要看，走過去，可離得越近，心跳的越快。直到她看見躺著路中間以及那一半被壓癟的身體，再也忍不住一陣一陣的嘔吐。路人們投來詫異的目光，卻沒人上前，他們不知道那個嚎啕著的姑娘臉上沾滿的到底是嘔吐物還是流淌不止的眼淚鼻涕。

林林把小布埋在路邊的樹林里，她用木棍挖了坑，用木棍立了碑。小布還有一部分身體粘在了路面上，林林在上面撒了土。

做完禱告后林林回到醫院，天已經黑了，林媽側躺在小床上輕打著呼嚕。

看著此刻帶著均勻呼吸沉睡著的林木，林林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小布在她的腿上打瞌睡，林木在一邊哼著小曲。

“姐，你真厲害，小時候的時候我全都忘光了。”

“總有些印象特別深刻的你能記住吧？”

“嗯……一點點吧。”陽光打在林木小麥色的肌膚上微微泛紅，他揉了揉后腦勺不好意思的說：“說起來我也是饞啊姐，小時候有一次路過小胖家，小胖從窗戶里扔出一塊餅干說是給我吃的，我沒吃過餅干，就撿起來吃了。那餅干真好吃，我想給你也嘗嘗，但臟了。那時候我就想，等我長大了，一定要賺很多錢，把所有的餅干都買回來，我們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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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