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然歲
1.
“小然，我和清嘉在一起了。今晚有空嗎，我們請你吃飯。”
我收到江遠的消息時，剛剛從學校的自習教室出來。
十月的天氣還很好，可不知為何，我卻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我盯著手機上那一行消息，還有江遠發來的“哈哈大笑”的表情包，毫無預兆地，眼淚掉了下來。
我蹲了下來，控制不住地抽噎。很難過，真的很難過。
就像小時候，媽媽趁我不在，把我最喜歡的玩具送給別的小朋友一樣。
我哭天喊地，又能怎樣呢？
我最喜歡的玩具，不會再回來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胡亂地用衣服擦了擦自己的臉，然后淚眼婆娑地回江遠的消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恭喜你們哦。”
“就知道你們會在一起的！！！”
“行，今天我要吃貴的，吃窮你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噼里啪啦地一下發了好幾條消息給江遠，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時候，其實哭的特別慘吧。
我在心底狠狠地夸自己：“然歲，你真牛逼。你牛逼死了，就要這樣。”
“要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要祝他永遠幸福，要開心。”
“你千萬千萬不能哭。”
“你要笑。”
可是沒有用啊，我真的真的太慫了。我再怎么給自己加油打氣，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眼淚和記憶，它們如同洶涌而來的潮水，將我整個人都淹沒了。
2.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江遠，是在陽光炙熱的盛夏，那時他九歲，我八歲。
江遠白白凈凈，眉眼精致，像個女孩。而我不一樣，整天和大院里的男孩子一起玩，去河邊挖蚯蚓，釣龍蝦。
夏天才過去一半，我就已經黑得像塊炭了。
八歲的我，是大院里的孩子王，呼風喚雨，一出門身后總是跟著好幾個小伙伴。
唯獨新搬來的江遠，總是獨來獨往，不加入我們的“戰隊”。
我那時想，我大概永遠也不會和這樣的男孩子成為朋友吧。
直到有一天放學后，我去學校附近的巷子口買臭豆腐。沒想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有個男孩拿著石子往江遠的身上扔。
一邊扔，一邊喊：“沒爸的孩子！”
我那個時候，不知怎么想到了江遠媽媽剛搬過來的時候，江遠媽媽送我一盒她自己做的曲奇餅干。
那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曲奇餅干啊。
曲奇餅干各種形狀，還有小熊樣子的，可愛極了。
算了算了，看在美味的曲奇餅干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幫江遠一次好了，我心想。
我跑到江遠邊上，把自己還沒開始吃的臭豆腐，狠狠地扔在那個男孩身上，然后拉著江遠就開始飛快地跑。
我發誓，我參加學校短跑比賽都沒有跑得這么快過。
直到我們都氣喘吁吁地停下后，看著對方紅彤彤的臉和一頭的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謝謝你。”江遠帶著一點羞澀，咧開嘴，那笑容真好看啊。
“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我伸出了手，握住了江遠的手。
他的手，還有我的手，帶著微微的汗意，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3.
作為一個朋友，江遠無疑是最棒最好的。
我從小數學成績就不好，上了初中后，數學更差勁了。
江遠自告奮勇承擔了幫我補習數學的任務。
于是整個初一的夏天，我都是在江遠家里度過。
每天下午，我媽都會讓我拿著一個小西瓜去江遠家，和他一起做功課。
我和江遠總是一人捧著一半西瓜，每次切開西瓜后，我總會用勺子把自己西瓜中間的那一塊給江遠。
“最甜的地方給你吃，我是不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十三歲的我鄭重其事地問江遠。
那時候的江遠真可愛也真單純啊，他總是推辭著說不要，然后把他那份西瓜最甜的地方給我吃。
我才不會告訴江遠，這其實是我的小計謀呢。
那個夏天，因為江遠，數學好像也沒那么讓人討厭了。
再后來，是中考，江遠考上了省重點高中，我在普通高中。江遠的學校一個班大多數人都可以考上大學，而我們學校每年全校就只能考上幾個。
江遠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樣，考上了重點大學。
那一年，他十八歲，我十七歲。
江遠準備出發去大學的前一天晚上，他來到了我的學校。我那時候在上晚自習，收到他消息后，偷偷跑了出去。
“高三加油，我在大學等你。”江遠揉揉我的頭發，鼓勵地說。
那天以后，我也很難用語言去解釋我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忽然覺得，我不能再墮落下去了，我要離江遠近一點，再近一點。
我一定一定要和他在一個大學讀書。
可是學習對我這個學渣來說，真的太困難了，我把我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我拼了命的努力，沒日沒夜的做題。
可拼盡全力的我，只考到了江遠學校附近的一所二本學院。
4.
上大學后的我，猶如一條脫韁的野馬。
大學真好啊！沒有人管我了，我不用寫作業寫到深夜了，我可以經常去江遠的學校玩了。
我可以談戀愛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開心得像一個二百斤的傻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
我還記得江遠打電話找我出來的那個晚上。
那時，我正躺在床上愜意地敷面膜。收到江遠消息時，我麻溜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撕掉了還沒貼幾分鐘的面膜。慌著見他，于是隨便套了一件外套，趿拉著一雙拖鞋，跑到了宿舍樓下。
江遠身穿白襯衫，黑色休閑褲，手拿著一束玫瑰花。月光下，那身影不知怎么看起來有一絲寂寥。
“怎么？你這是要向誰求婚啊。”我打趣道 ，聲音卻帶了一絲緊張。
是要向我表白嗎？我心里樂開了花，卻還是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別提了，打算送給一個學妹的，結果沒送出去。”江遠一臉頹然地說。
我也是直到那一天才知道，江遠看上了一個小學妹。
用江遠的話來說，他單身二十多年就是為了等她的。
“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江遠說著說著，還唱了起來。
我極力控制住自己內心的恐慌，開玩笑地說，怎么當上學長后，就開始把惡爪伸向小學妹了？
江遠沒回我，只是一臉頹唐地說要去喝酒。
我們兩一起去學校旁邊的巷子里擼了串，喝了兩瓶啤酒。
那束玫瑰花江遠送給我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帶著燒烤味的，玫瑰花。
我捧著一束玫瑰花回宿舍后，室友看到了全都驚呼，問我到底是誰送的。
她們說，很好奇那個瞎了眼的男生到底是誰。
我揮舞著手中的玫瑰花，大喊，老娘好歹也是宿舍一枝花好不好。
宿舍里哄哄鬧鬧，笑成一團。
而我的心卻開始慢慢往下沉，最后墜入深海。
我沒告訴我的室友那是誰送的，潛意識里，我不是特別想讓別人知道，那其實并不是，屬于我自己的玫瑰花。
5．
江遠喜歡的那個女孩叫葉清嘉，新生典禮上，她用小提琴演奏了一曲《夢中的婚禮》。
江遠說，他被她站在臺上的樣子迷住了。
江遠說，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清嘉，看到她會情不自禁臉紅，心跳加速，想到她就會很開心。
“想要靠近她，可是卻又不知道怎么辦。”
“這么多年，我第一次這么喜歡一個人。”
“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心動了。”
燒烤店里，江遠拜托我支支招，問我怎么才能追到清嘉。
我看著那樣的江遠，他的眼里像是有光，特別亮。
“沒事，我幫你。你們肯定能在一起。”我看著江遠，拍拍胸口，大言不慚地說。
卻在低下頭的瞬間，濕了眼眶，我灌了一大口冰啤酒，一邊流淚，一邊吸氣說：“太辣了太辣了。”
那天以后，我隔三差五地就去江遠的學校，像個狗仔一樣，偷偷打探清嘉的一切。然后語重心長地和江遠聊天，對他說，追清嘉這樣的妹子，不能太大張旗鼓，她會不好意思的。
不能太直接，要含蓄，慢慢來。我對江遠說，宛若一個在戀愛中身經百戰的老司機。
江遠笑嘻嘻地聽我說話：“沒想到我們的小然，一晃眼從臭小子變成小姑娘了啊，竟然在我前面談過戀愛了啊。”
“你長大了。”江遠揉了揉我的頭發，笑著說。
“別弄亂了我的發型！”我大叫著，用手去阻攔江遠。
嘻嘻鬧鬧地，好像還和小時候一樣好。
可是我知道，很多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我想問他，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你會在大學等我？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分過一個西瓜，你說以后都要把最甜的地方讓給我？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一起許諾要做對方最好最好的朋友？
你一定忘了，你怎么能忘呢？
6.
江遠如愿以償地和清嘉在一起了。
他們在一起一個星期后，江遠提出請我吃飯。
他和清嘉并排坐在一起，那大概是我人生中，吃的最拘謹的一次飯。
他們坐在我的對面，聊埃里卡?莫里尼、巴莉諾娃、吉娜特?內弗，全是我沒有聽過的名字。
原來，江遠一直離我很遠。
原來，只有我停在原地。
飯桌上，江遠敬我一杯酒，他說，如果不是我，他和清嘉肯定還要蹉跎很多時間才能在一起。
杯子碰到一起的時候，是我的青春，破碎的聲音。
那頓飯，江遠喝醉了。
他一直在喊清嘉的名字，看著那樣的江遠，我的眼淚終于止不住了。
從懵懵懂懂到青春年少，從莽撞青澀到成熟穩重，我陪著江遠長大，陪他經歷糟糕的人和事，也和他一起分享喜悅分享榮譽，看他終于可以獨當一面人了。
可是他喝醉時，喊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孩的名字。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清嘉清嘉，我在心底反反復復念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真好聽啊。
江遠值得，他值得像清嘉這樣好的女孩。而不是像我這樣的，一事無成，平凡普通，自卑敏感。
我本就，沒有資格喜歡那么優秀的江遠。
7.
我再沒有主動聯系過江遠，偶爾他打電話來，我總是以自己學習繁忙的理由掛斷了電話。
我的青春，我的年少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大二這一年，我卯足了勁學習英語，準備雅思考試，一門心思想去國外留學。
而我終于也做到了。
我還記得上一次這么努力，還是在高三。
只不過那時的努力是為了想離江遠近一點，再近一點。
如今的努力，卻是想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
所愛隔山海，山海怎么可能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