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永冬泩雙月征文第六期【還】 小說篇
紫燕認為所有人都喜歡《花之舞》這首純音樂,當然這里指的是那些聽過這首歌的人。她為我推薦了這首歌,并篤定我會因此喜歡上這首歌。耳畔中《花之舞》的前奏冗長平緩,我還未來得及品味,就與一個高挑的男人對上了眼。
他臉上各種斑點交相輝映,戴著眼鏡,鏡框寬大而臉部狹長,口罩下的半個臉干枯且沒有色彩。
他一直在說點什么,手中粉筆不時地滑動,飛到了我的課桌上。于是我跟他對上了眼。可惜我并沒有去關注任何一個音節。也對,他的聲音本就微弱,口罩削掉了其中一半的分貝,而我壓根也無心去聆聽他婆婆媽媽的發言,我靜靜地趴在桌子上,望著靜靜坐著的紫燕——新轉學與我為伴的同桌,這段時間里,我一直癡癡地望著她。
總感覺瘦削的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魔力——一種吸引人視線的魔法,不過看起來應該是只對我才會生效。雖然老師已經一再強調上課要認真,盡量不要出神,但我實在抵抗不住魔法的誘惑。只要有時間,我總是會望向她的面孔,即使她不在眼前,我也會不經意地回想起她的面容。
那軟糯的小手,瀑布型下瀉的秀發,圓圓的耳垂已經緊靠其旁的黑痣,以及那紅潤緊閉的朱唇,就仿佛其中所述必須要遵守一樣。她總是往自己的耳朵里塞上一枚小巧的耳機,里面播放著各種類型的純音樂,音樂如同她本人一樣高雅。然而最讓我癡迷的,仍然是她冬日常穿的格調高雅的羽絨大衣。夏日還未到來,我卻想要看到她冬日的模樣。
所幸,我這種偷窺行為并沒有引起她的反感。小時候就經常這樣,也難免她會習慣。說來話長,小時候我和紫燕是同村鄰里,年紀相仿,住得也相近。自然而然關系也就特別親近,如果不是后來我家庭變故搬家的話我和紫燕或許就是親梅竹馬的關系呢。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至少我依舊可以像這樣——定定地,癡癡地望著紫燕出神,不會有人會有意見。除了那呆板的老師。
“我說,少杰,你要這樣看著我到什么時候呀?” 紫燕把攤開的書合上,轉過頭來看向我,“下課了哦。”
“是么……”我看了看表,指針在五和六之間的位置。走得快的話還能趕上最近的公交車,不過現在我可不趕時間。和紫燕好久未見,是該好好地說點什么才是。
我們心照不宣地走在街道上,沿著新建的柏油馬路朝著公交站牌走去。這是二月下旬一個明媚的下午,整整陰沉了一個月的天空,在最近也終于散發了些許光彩,厚重的棉襖脫下時,仿佛自己的心也輕松了幾分。我們似乎在物色合適的字眼,一直都緘口不言,偶爾傳來踩踏塑料袋的沙沙聲,卻讓我感到更加煩躁。擦肩而過的人有的在不停哈氣,有的在糾結著該不該穿上羽絨大衣,要不搭在肩頭,或者系在腰上。奇怪反常的天氣。
她在公交站牌前停住,挽了挽被風吹亂的秀發,在我的印象里,她的頭發一直保持不變——高馬尾,翹劉海,接著她喝了一小口水,跟我一起上了公交車。
真的好久沒有見到紫燕了,紫燕瘦了不少,肉嘟嘟的臉頰幾乎平平的了,脖頸都瘦了一圈,胸部和小時候一樣,絲毫沒有發育的趨勢,不過紫燕應該不會為這種事情發愁才對。不過她的瘦削卻絲毫沒有給人以不健康之感,相反,纖細的身材給她帶來了更多的美感,只要你看到她,就會想要去呵護她。
我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身邊的人經過時總是看不到紫燕,想要在我身邊坐下,可那明明是因為紫燕的位置。我只好把他們都攔住,說,對不起,這里有人坐。然后他們就像是撞了邪一樣地望著我,不可置信的退后。紫燕的身形瘦小,再加上站著的人擁擠成堆,也難怪他們能忽略紫燕的存在。我只好把書包放在她的腿上,以免像這樣的不必要的麻煩。
“不介意吧?”我望向紫燕,書包在她的腿上放著,我總感覺要滑落下來。
“沒關系的,謝謝你。”紫燕輕聲說著,“我本認為新的環境會讓我無法應對,還好有你在。我也不清楚為什么,其他人總忽略我的存在,之前學校的同學,從來都不跟我一起玩,甚至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原來紫燕的處境跟我差不多,在人群的邊緣徘徊,極力想融入,卻又會被反彈開來,或許我們的命運本就相連在一起。
“沒關系的,至少你見到我了不是么,這未嘗不是一種緣分。我會陪著你的,像小時候那樣。”我把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她的秀發。柔順且光滑。但其實我對自己的話也沒幾分把握,小時候是怎么樣的?我卻絲毫想不起來,極力的回憶也沒有任何印象,只清楚她的名字,是我的鄰居,在我搬家后就失去了聯系。
紫燕只是把手默默地收了回去,站起來準備下車。她下車不久后我也下了車,我出奇地發現紫燕下車的地方跟我家的地名一模一樣,但是卻不在一個地理位置。像是北京的上海路和上海的北京路,看起來密切聯系,實際毫無關聯。
家里沒有人在等我,我的腳步很輕,不想弄出些不必要的爭吵,開學后感覺每一根神經都在全神貫注的工作著,絲毫不敢得以放松。窗外的風聲又大了許多,撞擊到門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我冷得發抖,只好從抽屜里找出羽絨服穿上。我突然又想起紫燕,她穿上格調高雅的駝絨大衣會是怎么樣的呢?真想趕快就見到她。
隔壁的煙囪里冒出了寥寥炊煙,我這才發現也已經到了飯店。小鎮的人們都習慣了原始的生活方式,科技這種毒瘤還沒有侵蝕這里,慢節奏的唯一凈土。你于是在這里見不到外賣騎手,當然收舊家用電器的聲音經常出現。
從廚房里找出幾個雞蛋,加一些淀粉腸,番茄小塊切勻。簡單的應付掉晚餐后,一聲咆哮從我的房間里穿出,我回想到自己房的衣柜門又沒有關。按理來說是件很簡單的是——你只需要輕輕一推,衣柜門就會合攏。但對于死板的老人們不一樣,他們一定要把你叫過來,說這個衣柜門為什么沒關,你答你不小心忘了,他們說你怎么不忘記玩手機,講真的你厭煩什么都拿電子設備做類比,你答你幫我關一下不就好了,他們又義正言辭的說自己忙碌一天回家還要管這煩事,你要是又忘了怎么辦?你于是無奈了,用一根手指關上衣柜門是你最后的倔強。你走出房門后又覺得自己不該生氣,老人們就這樣,不斷地翻炒過夜菜,搜集紙皮,再擺出一副受盡風霜的樣子。
我在高度集中的腦海里不斷地搜集著詞匯,然后輕輕啟齒,沒人能聽到。他們只是為了給我的小說搜集素材。
我的愛好應該是寫作,哼點潮流歌曲應該算是其中的一部分。
今夜好像還要兼職,某個交友軟件房的駐唱,科技發達了真好,酒吧駐唱這個職業我想很快就要被替代了。在無憂無慮的青春年代知道錢不好掙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好事,每天聽著世界各地的人前來傾訴他們的痛苦與歡樂,失戀啦,家人去世啦,前途迷茫啦。有時很傾佩他們能把哀傷一窩蜂地全部傾吐出來,像桃花剛經歷過一場春寒,花樹抖落掉花瓣,灑得滿地都是,整個交友房都是他們的悲傷,但也沒有什么人會去撿起來珍惜,大家都只能當一個合格的聽眾,那些悲傷最終會被另一位的悲傷所覆蓋,花瓣變成泥污,在下一場雨水中被沖刷得徹底。而我仍然認為這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才能,至少在我看來。我習慣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有些事情會自己腐朽,有的會發芽,但在這之前我都已經盡數忘記了不是么?在這樣的環境里待久了總會被感染一些,自己需要見風使舵找到這個氣氛應該演唱的歌曲。反正我的感覺也很準,失戀的人前來唱點情歌,去世的人前來唱點治愈系,前途迷茫的人我可以彈點純音樂。其實我也并不想在青春這么好的年華為錢發愁,但我卻對它著迷,我很需要它,應該很需要吧。
這是按時薪收益的,我每晚都會在深夜里起床唱兩個小時。所幸升學時選擇了一個不強制住宿的高中,以后下晚自習回家,平均每天能睡六個小時。
我也從不看自己小說底下的評論,偶爾瞟兩眼,發現并沒有什么有趣的言辭。很多人都對我筆下的結尾十分不滿,說得頭頭是道,仿佛作者就是他自己,出自我的口,卻沒有以他們期望的方式所結尾。
窗外的風夾著雨,有幾瓣桃花飛過我的窗前。它們被欺騙了,春天總喜歡用一點甜頭一點溫暖騙花兒們開放,接著突如其來的倒春寒就會讓它們清楚現實,這個冬天很長很長,而你們會死得很慘很慘。沒關緊的窗戶透著嗚咽的風,把我的思緒全部擾亂掉。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母親的去世,她倒在血泊中,也是在冬末春初的一場倒春寒里發生的,也出現了分不清是人還是風的嗚咽聲。
我還想到了那柄銹跡斑斑的斧頭,紅色的柄紅色的刃,那個男人拿著它飛奔著,飛奔著,紅色的液體順著滴落。后來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里拿著這個累贅,于是向著橋下的河中奮力揮動手臂,斧頭在空中飛舞,其痕跡越來越詭異,似乎要沖出我思維的限制,對準我的脖頸砍下去。
思緒是我的全部素材了,偶爾浮想聯翩時我都會有意識地記憶那些模糊的畫面,但今天的畫面未免太過于真實。我只好停止住構思,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在腦中上演的連環畫。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所寫的內容,結尾好像蠻不錯,但中間的鋪墊簡直驢唇不對馬嘴,像是小學生的看圖作文后引用了一句名人名言。也罷也罷,對于文章我也沒必要這么嚴謹。那么文學呢?我對文學也是如此傲慢么?而后我轉念一想,所謂藝術又是什么東西?
如果想要品味文學、藝術的話,應該多看看古希臘的作品。奴隸們耕田、織布、勞作,而市民們沐浴在地中海的陽光下陶醉于吟詩作賦和數學解析,所謂藝術就是那玩意。
而在凌晨三點打開電冰箱尋找冷面的人,只能寫出這等模樣的文章。
那就是我。
我今早起晚了。
錯過了早自習,被各種皺紋狠狠地審視了一番,按理來說雙減后本沒有這些自習之類的課程,但形式主義不知道何時才能徹底得到解決。我帶著怨氣把書包一扔,擲地有聲。紫燕看到我來了,抬頭望了我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
我坐下后,她從衣袋里把另一只藍牙耳機遞給我,里面的《花之舞》還在播放,但是這次是小提琴版。
“你很喜歡這首歌?”
“它的旋律很不錯啊,你聽啊……這里。”她按下上一曲,歌曲重新加速播放,而后變為原速。
旋律由慢到快,配合著小提琴精準有力地發聲,像是連綿大雨數天后見到的第一縷陽光。
“這是一段希冀后的終結。”
“確實很像。”我附和道,我對音樂實在一竅不通。
“不過上課聽歌,容易被發現的。”我把耳機還給紫燕,提醒她老師正在往這邊趕。
于是紫燕只好悻悻地收起耳機,可能是因為沒有一曲終了,她的臉上始終陰郁。
無聊的課程確實令人煩躁,老師在課上都已經講得夠多了。還要在放學后特別囑咐一下最好報一些補習班,雙減似乎沒有與這個中原小鎮擦肩而過,還是說那是另一個國家的政策呢。功課自然不能落下,但是我并不想要它固定住我的思想,不代表一定要爭取成績,那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并且只會在獲得成績的那一剎那得到稍許的充實感,而后成天提心吊膽,因為多吃一口飯多睡一分鐘產生不必要的愧疚,充實感也會變得虛假,填充無用的內容,像表格上用來敷衍而設立的選項。
我拿起書包,和紫燕一起并排走出校門,一路上我們都沒說什么話。在學校也是這樣,但不知為什么,就這樣在一起,總感覺心里的空虛感少了好多,很想坐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會感覺很開心很開心。
而我又很想和紫燕聊天,也不是小孩子了,不是睡完一覺后就會忘了隔閡。不管之前是怎樣的關系,八年之久,足以讓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生疏到相敬如賓的程度。
我仍然把書包放在了紫燕的腿上,紫燕默認了我的行為。公交車慢悠悠地前行著,目的地就在我的躊躇間變得越來越近。我急切地想要說點什么,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字眼。
“那個……”當紫燕準備下車回家時,我拉住了她的手。“小時候……我不是故意突然就消失的——不過現在說這些也很奇怪,總、總之,我們現在是同學,又是同桌對吧?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來問我,我一定能幫到你的。”
真是糟糕透頂的發言,我想我真應該好好地來一次排練才對。
于是我避過她的目光,提早她一步下了車。
我隨便吃了點泡面,泡面盒扔到了垃圾簍里。水蒸氣凝在鏡片上形成水珠,世界變成了霧茫茫一片。之前經常玩這樣的游戲,不想聽啰哩啰嗦的課時,就會哈幾口氣到鏡片上,這樣子看不清黑板上的內容,給自己的懈怠找到了合適的理由。每當我這樣做時,都會發現平時兇神惡煞的老師變得慈眉善目,臉龐都變得柔和美麗,笑容可掬。眺望遠處時,整個世界變得朦朧,恍如夢境,世界變成一塊巨大的白色幕布,沒有任何臟污,社會秩序井然,一切美好依舊。
接著外婆回到家中,問我今天有什么沒做好。我說我吃的泡面沒碗刷,衣服洗好掛著了。于是她左顧右盼,看到垃圾簍的泡面盒撐著大肚子,又開始嘀咕起來。垃圾袋哪有那么多啊,這么大的垃圾多浪費,你難道不會把它壓扁后再扔嗎。現在超市給的塑料袋也是要錢的。我說實在不行我給你錢買垃圾袋,天天就這點破事說說說。她又開始說起她幾十年前尚未改革開放的悲慘經歷,說起她如何一個地瓜活過一個冬,如何找到可口的樹皮等等等等。現在的孩子啊,真是福享多了。我說社會總是要進步的吧,要是我們現在還吃樹皮那些革命亡魂不得難過死啊,她說你翅膀真是硬了非要和我犟,我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我意識到沒有談下去的必要,并且諳熟出來一句真理,不要和長輩掰扯新時代的享樂主義和利己主義,這玩意在他們眼里就是以前的法西斯。況且他們大事頭腦不清,小事嘮叨不停,每天都要盯著細節審判,防不勝防。
我知道待會還要好好地修改一下小說,接著還要對著電腦開始不知道會不會有聽眾的演唱,形式主義果真煩人,有人連麥講獨白了誰還聽演唱。在此之前我已經洗過澡了,不過今天實在不想在家唱了因為實在疲憊,但是以后的花費又該從何談起,要不把希望寄托在小說上希望它能得到不錯的評級,話說作業是不是應該動一下筆再不寫是不是不尊重人,天天喝速溶咖啡對身體會不會有害話說什么時候才能去真正的咖啡店,小鎮一應俱全為什么不建個咖啡店,反正天天聽著差不多一樣失戀的劇本,陳詞濫調瀚海闌干無邊無際星光點點。
我腦袋突然混亂了一下,鼻尖一酸,不過很快恢復正常。
我知道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于是我開始修改起昨天未完善的小說。
那位拿著斧頭的男人遲疑了一會,他知道自己無路可退,公路上不可能沒有攝像頭,就算真的沒有,這里的數輛車總會有行車記錄儀吧。這種境況,常人來看的話算是死路一條。男人跑回去了,好像他之前的逃竄只是個熱身,他看著倒在血泊里的女人沒有一絲憐憫,當然他絕不是過來補刀的,女人旁邊嚇得瑟瑟發抖的男孩才是他的目的。男孩似乎認得他,并不清楚此刻他才是喪心病狂的人,男孩只清楚母親把他推到路邊,害得他摔破了頭皮,腫起來一個大大的包。“來,跟爸爸走。”男人說著。
稍微寫了點亂七八糟的梗概和前因后果,時鐘的指針已經悄悄地指向了11,困意席卷而來,夜色昏沉無邊。
和紫燕的關系倒是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或許是昨天鼓起勇氣與她交談起作用了也尚未可知,但總之她那時戴著藍牙耳機,里面放著和《花之舞》類似的純音樂。我那時正在看《挪威的森林》,對自習這樣的課程我一般都這么應付過去了事。
“少杰,我不怎么了解這里,你了解這里么?”她念我的名字是少杰,多少的“少”的讀音,我想可能是她當時年幼對于“少”這個字還未學習它的另外一個讀音。有時我也會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名字,愈發奇怪。
“這么著,你既然問我了,我就好好地跟你說一下這里。首先你看到門后是不是有課程表,上面清楚地寫著一天七節課,但其實那是個假的課程表——這么說不太合理,反正課程都不是按那張表來執行的,實際上還要連帶著早晚自習,另外下午還有多補一節課。總而言之那就是一張為了應付雙減而忽悠領導的課表。另外就是學校的各種社團,紫燕你一定不要參加,科目成績湊合就行,千萬不要在某一方面表現突出。社團里的人們無聊至極,學生會的人耀武揚威,社團活動從不給經費,有時你還得自掏腰包。老師們一個比一個不稱職,除了布置作業和講課與推銷補習班,倘若你要是科目成績稍微好,不管你的其他工作能力呀,老師都會讓你當上這科代表,從此一切事務由你來管,出力不討好,有時還會被問責。另外意見箱在教學樓處對不?你千萬不要往里面投信件,那表面是個意見箱,說是處理意見的東西,但其實它的真正用途是處理有意見的人——里面有針孔攝像頭,你往里面投東西,你就完蛋啦。”
“看起來少杰還真是沒有上進心和責任心呢。嘿嘿,你說,我和這樣的人一起共同學習……會不會有影響?”紫燕歪著頭看我,還俏皮的一笑,那甜甜地一笑,雖然稍縱即逝,但仍舊——久違了。
“不不不,我知道你不愛麻煩……我們很像的——至少我認為是這樣。如果你不聽我的勸告,真的會很麻煩啊。另外我也不是沒有上進心和責任心,那明明就是形式主義和道德綁架。”
“是呀,我們還真是挺像的,謝謝你的忠告啦,我會銘記在心的。”
周末的時間我又重讀了一遍《挪威的森林》,為的是找到那時與紫燕說話的感覺,但我也清楚反復地重現一個場景不會有什么改變,讓我一直閱讀它的原因估計是我想找到自己交友稀少,人際關系涼薄的原因。
小鎮里唯一的書店叫小林書店,算是唯一一個有文學氣息的地方,里面偶爾來往幾個戴眼鏡的學生。不過大多數前來購買雜志的都是些四五十歲作右的大媽,書店里面沒什么值得購買的書籍,除了課本課標上要求讀的書有售賣,然而最顯眼的讀物還得是女性雜志,據說上面記載著四十八種性交姿勢。那天我來到這里,想要買一些書籍來撫慰下自己動蕩不安的心靈,據說日本文學可以改變人對孤獨的感受,有點過于神乎其神了。不過我仍然想要買一本來品味,畢竟那是在遇到紫燕之前,我一個人上課,身邊并沒有一個可以讓人放松的同桌,為了讓自己一個人顯得自然一些,便和自己的內心較勁,落得滿身疲憊。
我走進店,與我碰頭的是一位肥胖的婦人,她臉上有痘斑和雀斑。手臂上的橫肉像千層餅一樣堆疊,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
她問我要什么書,我答道挪威的森林。她搖搖頭,表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書名。我說就是那位日本很出名的作家村上春樹的代表作呀。她答管你什么日本洋人作家,沒有就是沒有。我于是作罷,問她有沒有余華的書。想來也不能空手來一遭,總得買幾本書回去。她終于步履蹣跚地走出柜臺,在一行行書柜里翻找著,最后翻出一本破破爛爛的《活著》遞給我。
我很無奈,你這叫什么書店,除了賣四大名著和女性雜志外什么都沒有,我這是生在什么地方,一個幾萬人的小鎮沒一個人認識村上春樹。
我們談話時進來了一位中年男性,他戴著黑色帽子,寬帽檐,看不清他的臉。聽到我說出村上春樹這個名字后便和我搭話。
小兄弟,你也認識村上春樹啊?年齡不大啊,這么早看這種書對你怕是不太好哦。
我說我只是仰慕他作品里的描寫細致,譬喻新巧而已,本來只是來書店問一下,既然沒有那便罷了。
中年男人把我拉住,摘下了他的寬帽沿。露出了他飽經風霜的臉頰,粗糙而又緊致,上方未經打理的毛發旺盛,覆蓋了他大半個臉頰,像是春天大地上生出的新芽。然而他的眼睛卻炯炯有神,仿佛能洞悉世上所有的陰謀詭計,如果現在是夜晚,我想那雙有神的雙眼一定會發出耀眼的光芒。
小兄弟,你要是真的想看,我可以給你幾本我的珍藏,這東西小鎮里可真不好弄到啊。我唯一可惜的就是太晚才看到村上春樹的作品,否則我想當我投身于創作時就不會被那么多負面情緒影響到。你是個作家?不對,你還太年輕,反正你的愛好是寫作對吧——那雙手,中指間那粗大的繭,我想你和我一樣。記住這句話,無論別人說什么,你都要認真地看村上春樹的作品。
中年男人讓我在原地等他,我站在原地思忖他的話。好像自己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問到。他不久后回來了,把書交給了我。我正欲開口詢問他的名字,他已騎著破舊的自行車離開了,不時傳來叮鈴鈴的聲響。
奇怪的男人,我想。
同學曾對我這本書很感興趣,我當時是很高興的,因為有人說過,你讀過的書里,藏著你走過的路,遇到的人。他熱情地向我借閱了它,誠然我知道他只是百無聊賴時無奈的舉動。
他和我一樣,對這本書的理解都差不多,都感覺它晦澀難懂,特別是當你停止閱讀思考深層次含義時這種感覺尤為明顯。他的眼神無光,平均十秒鐘翻一頁,視線無焦距,不清楚他到底在思索什么,只是不停地翻閱,好讓自己看起來有事可做。
突然我看到他的眼球極速擴張,像是經歷一直身處強光中的人見到了地獄的黑。我不清楚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莫非他先我一步了解到了其中的真諦?
他把手指指向書頁的一角,只是段普通的敘述嘛,我說,你大驚小怪什么呢。他又拿來筆,在書上圈出一個詞語——乳房。
他看我的眼神都出現了變化,說你看的書怎么是這樣的,這種詞語都能出現。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不過是一個詞語,一個名詞,你看你的反應,就像是真的看到一對渾圓肥大的乳房一樣。
同學沒有搭理我,而是繼續興致勃勃的看下去,從其中圈出他那污穢的大腦所認為開放的語句,然后遞給我看,遞給我看不過癮,給大家看。
我說你夠了吧,斷章取義這種事情很好玩嗎?他用另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那其中隱含著偏見,以及其他的很多很多。他把書本合攏,看到作者竟然是日本人。你該不會是漢奸吧?看這種書,怪不得沒什么人跟你玩,我說,同學,你該不會沒有東西可以挑起你的情欲了,就看這種工口書然后自慰?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足以讓很多人聽到,那種奇怪的眼神越多,我內心中長期積攢的怨氣就開始涌動起來。我把《挪威的森林》搶過來,裝作自己很羞恥的樣子,等到他們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時,把書卷起來。
雖然我并不是很高尚很純潔的人,但是我不允許你說那是工口書,我從其中學到的是如何把玩孤獨與無奈,要是如你所言從中學自慰方式,那全世界還有什么藝術,全都是混沌的情欲。
我用“工口書”在他腦袋上狠狠來了一下,那書不是實心,也不是木頭鐵塊,但足以讓人短時間發怔。后來我與他扭打在一起,在公共場合很快被阻止了。
而我依然被冠上了不好的名號,說我是個饑渴的青春期男人,欲求不滿,一天到晚手淫個不停,被發現惱羞成怒就打人。事后我被調成了單人座位,還真是體會到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和論壇里那些自詡文人交友,看他們高談闊論卻整天無所事事。
花之舞換成了吉他演奏,一首純音樂能被不同的樂器很好駕馭足以說明它的優美,也難怪紫燕不停地單曲循環這首歌,不過還好,我并沒有聽膩,不過即使我聽膩了紫燕也不會聽膩,到那時局面就會有些無奈了。
“要不換一首聽聽。不會感到膩嘛。”
紫燕先是在桌上把手伸平,像是剛睡醒的小貓伸展懶腰,而后再懶洋洋地說,“會感到膩的是人啦,才不是音樂呢。”
我頓了頓,沒在說什么了。
進入四月后,中午明媚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的,老師象征性地維持著紀律,這邊人剛喊醒,那邊人又趴下。雖然我不困,但總是不想抬起頭,把頭埋得低低的。
“看著我。”我本以為是老師在講臺上無能狂怒,結果耳朵上的撕扯感卻讓我改變了這一看法。
“抬起頭來,看著我。”紫燕揪起我的耳朵,我看得出來她似乎有些生氣。
“你不困的吧?”
我點點頭。
“聽我說,”紫燕注視著我的雙眼,距離太近,近的我能看到她眼角下有一顆淺淺的痣,“因為你總是向下看,才總是把自己困在字里行間出不來。你得抬起頭,明白?”
我只好把頭抬起來,耳朵上傳來叮鈴鈴力度讓我不得不從。
“要不試著交幾個朋友。你覺得呢?”
紫燕的雙眼有魔力,一種無法讓人拒絕的魔力。我只能象征性的擠出一些諸如自己不行、自己很糟糕的話出來。
“喂,我可不跟你一樣。等我交到了朋友,到時候會很尷尬的,不是么?除了我,你沒怎么和異性說過話吧?你連跟人交往都快要不會了知道么?你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又不是利己的老鼠,總得過社會生活呀。”
“好吧。”我輕輕點頭,一味的逃避確實該結束了,“但我可不能保證能順利交到朋友。”
“我相信你啦。”她甜甜地笑了。
回到家后,我放下書包。戴上MP3想要開始今天的寫作,但是今天腦袋里像灌了鉛,思忖良久也沒憋出一段像樣的文字來。我去冰箱里找出來了一包樂事薯片,不久吃罷。突然想到自己好久沒有去兼職了,自己的經濟狀況并不是很好,能勉強支付學費已經很樂觀了。能夠喝點拼多多上甩賣的速溶咖啡都是奢侈,不然我的夢想就會更遠大一些——不會是想要去一次咖啡店喝一次正經咖啡。
我從那堆母親生前留給我的樂器里找到了一把吉他,春天冒飛雨柳絮還有流感,喉嚨實在是不太舒服,我回想起紫燕給我聽過的《花之舞》,試著彈了起來。
今天來的是一位落魄的失戀者——算不得失戀,她只是不停躊躇著,不停地單相思著,這個星期的第六位。畢竟都是當代年輕人,還未感受到至親離世的痛苦,無法抒發的感情自然無非就是男女之情。我聽過太多的NTR劇情,也聽說過如今流行的純愛。有時他們本來想約個炮,卻發現談了一場戀愛,有時他們非常想談戀愛,卻發現只是碰巧約了個炮。什么狗屁純愛,不過是一盒隨處可見的安全套。
他說他的原生家庭不太美滿,自卑又懦弱。清楚了解自己的現狀后,悲哀地發現自我疏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清楚自己,如果不能有一位合格的戀人,不能沐浴在愛意之中的話,估計他會就此瘋狂,沉淪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步自封。
我心想你特么純屬做夢,天上會掉下來個嫦娥疏導你的心結還是如何?沒有俊俏的帥臉想被愛是無比困難的事情啊。后面他又講了些什么,我實在是記不太清了。只感覺眩暈和無力。
醒來我吃了點不知道什么品牌的壓縮餅干,為了能欺騙我的胃告訴它你已經很滿了我又喝了一大杯水,心想這應該可以熬過這漫長無比的早晨。
學校心血來潮地舉辦了什么歡迎清明節的活動,我估計他們不清楚清明節的習俗吧,應該如此。
百無聊賴的我拿出村上春樹的作品隨便翻閱著,有一位同學向我搭話,他說他也想看看。因為有了前車之鑒,我自然不會給他。他卻說自己剛失戀,心情郁悶,聽說看日本人寫的作品對失戀很有幫助,于是就想看看。我問他從哪里聽說的村上春樹。他回答從互聯網,悲傷逆流成河,不經意間搜索出來的,而且他十分想要學習如何把玩孤獨。我很高興,自以為遇到了知音,冗長的活動開幕音調就像是高山流水一樣。
我打聽到他的名字是藝軒,與他的關系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但后來對他了解得越多,越感覺這人古怪。他與異性的關系似乎比他僅有的朋友關系還要好,這讓我加重了對他的懷疑,初次見面時他曾說自己失戀,但是你近近觀察,實在分不清他與周邊的女性是朋友還是戀人。
有時他熱情得無以復加,連我都險些為之感激涕零,有時又極盡搞鬼整人之能事。他既具有令人贊嘆的高貴精神,又是個無可救藥的世間俗物。在我看來,他跟我一樣都是個生來的矛盾體。只不過上天賜予了他英俊的面龐,還有那略帶挑逗又適當得體的言談。
總而言之,我對他是有些好感的。如果沒有他,我想之后的生活會無趣、乏味的多。有許多次試圖與他交心,但終于作罷,自從我看到酩酊大醉的藝軒想法設法捉弄女孩子后,我就決定萬萬不可與他交心。
藝軒這次,帶來的又是別的女孩啊……上次是雙馬尾的矮小蘿莉,這次是穿著黑色打底的高跟鞋女神,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我清楚藝軒帶我出來的目的,無非是把我當做襯托他的工具。
推杯換盞之間,他們二人的距離就愈發接近而我只是坐在他們對面,默默地呷著酒。但我心中的疑惑卻始終解不開,于是我問他們。你們認識了多久呀,沒怎么見過你們二位一起呢。
藝軒并沒有理會我的提問,他已經有半分醉意了,他一手摟著那位女神,一手拿著尚未燃盡的煙。鄭重其事的表白道。
昨天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覺我們之間相見恨晚了。這種感覺在現在顯得無比真實,其實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如何?
沒等旁邊的女人回答,藝軒就吻了上去,女人象征性的反抗了一下,然后就順從了下去。這一切讓我目瞪口呆,藝軒可能認為我會嫉妒,但我心里全是悲哀,我口口聲聲說著狗屁愛情,但愛情在我面前顯得廉價時,自己又像是失去了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拿起包。為他們關上門。刪掉了藝軒的聯系方式,并決心以后再也不跟他聯系。
坐在公交車上我百感交集,一直在思考著藝軒的作法,不得不說我是很羨慕,然而抵觸卻是更多一些。
紫燕或許是看穿了我的心事,她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感到很無力,于是把整個頭都歪了過去。紫燕實在是瘦得出奇,脊背堅硬,幾乎是皮包骨頭。不過現在確是我的唯一倚靠了。
“紫燕,你說愛情到底是什么東西啊?”我發出了一個無解之的問題,紫燕不可能知道,沒人會知道愛情是什么吧?
紫燕并沒有多說什么,她只是把耳機塞到我的右耳,順便把另一只耳機塞到她的耳朵里,她總這樣神神秘秘,沒人能知道紫燕到底想干些什么。
“我們現在來玩個游戲吧?同時說出聽到的歌詞。”
我摸不住頭腦,不過規則倒是很簡單,歌聲已經傳來了。我只好跟著念出來。
“想帶你一起看大海說聲我愛你。”——“給你買最大的房子。”
“給你最亮的星星說聲我想你。”——“最酷的汽車。”
“聽聽大海的誓言。”——“走遍世界每個角落。”
“看看執著的藍天。”——“我只想給你給你寵愛。”
“讓我們自由自在的戀愛。”——“這算不算算不算愛。”
“你有發現什么沒?評價一下跟我說。”紫燕把音樂關閉,望向我。
紫燕對音樂的熱愛跟我對寫小說的熱愛一樣,看得出來她想用她擅長的東西來類比出深刻的哲理,但我卻不確定諳熟深刻的哲理后能否讓我稍微好受一些,所幸近來的潮流歌曲我不時會聽一些,否則可真要冷場在緩慢行駛的公交車上了。
“發現了……你特別喜歡聽歌。但是這貌似不是純音樂——但我知道TFBOYS樂隊的《寵愛》,唱的不就是暴發戶談戀愛么?類似愛一個人就給ta買什么什么。”
“什么年代的?”
“10年代?倒不是很久遠呀,問什么年代會不會有些牽強?”
她微微地笑起來,紫燕的每次笑在我的印象里都很模糊。以至于我忘記了紫燕還能擁有第三種表情。
然而她卻僅僅是在笑無知的我,像是勝券在握的選手環顧其他參賽者那樣。
“我聽的這首啊,是90年代小虎的《愛》,唱的是愛一個人就要陪伴ta,展示才藝,創造情緒價值,精神層面大于物質層面。你懂了沒?”
我本來想表達出我的疑惑,正欲開口,紫燕卻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按住不讓我作聲。她的鼻息微微灑在我的臉頰,少女的芳香像春風夾帶的百花香味,我只好把話頭咽下去,讓她繼續說下去。
“我當然不知道愛情是什么東西呀,不過每個年代對于愛的定義都不同,少杰呀,別怕,你只是思想落伍了而已。”
只是思想落伍么,我想,我到底是在為失去了一個朋友而哀傷還是看透了所謂的愛情?我天天深夜聽來的那些失戀深情故事可比這些狗血得太多,但無論如何,有紫燕的開導,心中總感覺暖流經過,被生活劈斷的經脈再次連接起來,像是又堅固了幾分。
早春的夜風很涼,我穿著單衣有些哆嗦。夜空晴朗無比,月光散發著剔透的光,繁星交相輝映,穿過初春生長的點點嫩葉,影子雜亂且沒有生機,不過那只是影子而已。生命的種子已經發芽,生命的氣息漸漸濃郁。
我看時間接近凌晨三點,好像這座城的人都在同一天失戀了似的,我只好加班到這個時間,為了籌集一點買蛋糕的錢。風繼續吹,我臉頰僵硬,還有熬夜而長產生的過多油脂。我覺得這春天來得太過醒目,或許是恰恰是因為春天太過于寒冷。我想再坐坐吧,誕辰這天不想耗費一秒在睡眠上,便利店這個時間都索性關上了門,店主把鐵簾門拉下,撞擊地板在黑夜中發出澀響,回蕩在被飛蛾撞得稀碎的路燈兩旁。我孤身一人行走在春天夜晚的田野里,凄美的月光灑在路旁隨處可見的野花上,那是它們最美的模樣。
我可不想生日這天還要搞這些繁重的工作。我用僅剩的存款買了個不算大的蛋糕,上面得加上三個草莓,十六根蠟燭就不必要了。否則我會思考到底是吃蛋糕還是蠟油的。
不過我還是讓店家做了一個“16”形狀的蠟燭,人活著不就求一個儀式感么。我本想叫上幾個能叫出名字的同學,但轉念一想寒舍并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招待他們,況且古板的老人們認定帶回家的人一定是女朋友之類的存在,惹事生非這種事我雖不干,但誤會處理起來還是極其麻煩。也罷也罷,我嘆了口氣,把引線的兩端點燃,火光照映出的影子,我望著它們出了神。
兩個身影同時出現在了被墻漆刷得粉白的墻上,我知道紫燕會來,她一定會來,我們是很像的,這點我一直沒有猜錯。
“許個什么愿望呢?”紫燕坐在我旁邊,看著已經開始燃燒的蠟燭喃喃自語道。“我該不會來得太晚了吧。”
“剛剛好,我正好還在躊躇沒有可以許的愿望呢。正好你來了,不如幫我想一想,什么愿望最容易實現?”
“什么嘛,許愿望不應該是許一些很難實現的事嘛,少杰你這愿望還真是標新立異呢。最容易實現的事情……我還真不太能想到。”
她把手中的鮮花遞給我,都是些春天田野里隨處可見的小野花,“能力有限,但愿這能給你點生命力。”
“可是它們也已經活不久啦。謝謝你的禮物,不過要怎么處理它們呢?”我頓了頓,“那這樣……總是聽你手機里的《花之舞》,要不你為我彈一首吧?”
“這就是你的愿望?就這么決定啦?”
“嗯吶,不能立刻實現的事情都不能算是愿望吧?那些最終都會被埋在時間的長河里被遺忘啊。”
我在已故母親留下的一大堆樂器里找到了一架鋼琴,所幸除了灰塵遍布外沒有其他的損壞,母親去世后我就再也沒有彈鋼琴,不過對于鋼琴曲還是有著十足的喜愛。
紫燕輕輕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琴鍵上舞動著,優美的旋律傳入耳畔,沒有了揚聲器的束縛,歌聲終于出現了原始的韻味。就仿佛置身于那片花海之中,呼吸著草的芬芳,感受著風的輕柔,諦聽著鳥的鳴囀。
我望向桌上的鮮花,那是為它們而譜寫的曲子。紫燕似乎看到我的這個動作,停下演奏,開始說道。
“它們的作用是把二氧化碳變成可呼吸的氧氣,它們必不可少,至關重要,就像地球上的淡水一樣。”
“但我還是得說他們不過是花啊。”
“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那你打算收回么?”
“我恐怕不會。”
“但也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你的意思是?”
“唔,你看,你不必把它們送到任何地方去,我會買下它們。然后我就會把花留在這里,送給你。”
紫燕接下了本來是送給我的花,她的眼中包含淚水,與我一樣,可能一生之中都沒有人為她送上一枝花。
我把花戴在她的頭上,花朵似乎真的在她的頭上翩翩起舞。
“你該把我還回去了?”
“去哪里?”
我看著遠處蛋糕上的蠟燭,它已經燃盡了。
直至現在我才諳熟了一個無比深刻的哲理,但無論諳熟怎樣的哲理,也無法解除所愛之人離去的悲哀,都會不可自拔地為之其難過哀嘆,那是無可排遣刻下的痛楚。悲傷無論我在怎么去點燃其他的蠟燭,影子卻始終只有一個。
人是無法和自己的影子在一起的。但這僅僅是我們必須懂得哲理其中的很少一部分。
我脫下衣服,疲憊的身體疲憊地坐在椅子上,疲憊的腋窩里散發出疲憊的酸味,我打開電腦,正因為無事可做,空虛無比,開始鼓搗起所寫的內容,誓要弄出個好的結尾。
男孩跟著男人站到了橋邊的石頭上,下方水流湍急,晚風吹著父子二人,四月間的晚風沒有冬季那么凌冽,但仍舊把人吹得隱隱作痛。“爸爸,我們到底要干嘛啊,這里好冷,我想回家……”男人默不作聲,只是把男孩緊緊懷抱在懷中,防止男孩亂動掉落下去。月光在河水的倒影里顯得更加凄涼,把男人的面孔染得冰冷沒有血色。“孩子,你想要飛么?爸爸會飛,爸爸幫你飛起來,飛出這里,飛回家。我們去找媽媽怎么樣?”男孩欣喜雀躍,想要看看他的飛人爸爸會怎么樣展示飛翔的才能。“這是第一次,你不需要學習怎么飛對吧?你只要緊緊拉住爸爸,感受一下飛翔的愉悅就行了。不過得先閉上眼睛。”男孩點點頭,緊閉雙眼,期待著飛翔的喜悅,接著他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滑落,身邊傳來一陣風聲。但是他還不能睜開眼睛,他得等著飛,他爸會帶著他飛。失重的感覺傳來時,他感到身邊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自己應該是飛起來了對吧?于是他睜開眼睛,他爸爸在飛,男人在拉著他飛翔,他們在空中翱翔,時刻抵御著偶爾阻擋他們飛行的波浪。等到飛過鬧市,飛到男孩家門口,男孩已經想到了家中大蛋糕的樣子,到那時他們一定會撞破玻璃,撞他個頭破血流,撞到頭上長出兩個包,撞到撲通撲通的聲音傳遍房屋,撞到蛋糕上把父子倆臉弄花。當然他們還要飛,爸爸拉著孩子,還要飛到目之所及目不能及的所有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