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成文不太在乎名利，或者說，他并不是喜歡爭的男人。

盡管這樣，蓮兒還是選擇了他。

為什么呢？沐成文也想不明白。

問蓮兒，她沒有解釋，始終是笑，笑得那么美，笑得沐成文的心都軟了。這時候沐成文總是會想起很久以前，他與蓮兒都是孩子的時候。

“小沐，你喜歡江山還是美人？”那年的落英下，蓮兒仰頭這樣問他。

“我喜歡蓮兒。”沐成文直愣愣地看著蓮兒的小臉，眼睛發亮。

“沒出息。”蓮兒嘟著嘴小聲罵他，然后低下頭，微微紅了臉，輕輕地笑。

“那修業呢？”笑完了，蓮兒又抬頭問沐成文身邊另一個眉目英挺的男孩子。

“自然是江山，我要拿了江山，然后當著天下人的面，風風光光地娶蓮兒過門。”男孩說得意氣風發。

蓮兒就又笑，“我才不要什么江山呢，你們兩個呀，誰能用羌笛給我吹鳳求凰，我便嫁誰。”

羌笛難吹，調子悠揚綿長，哪里能吹出古琴曲鳳求凰的樣子來呢？

那時他們生在邊塞陵順，又是亂世，日日羌笛伴著軍歌，蓮兒最喜羌笛，可自己又如何都吹不來，便隨口給出了條件。這話說出口，不久之后修業便忘了，能奪了江山，天下都是他的了，更何況蓮兒；沐成文倒是一直記得，凡是蓮兒說過的事情呀，他都記得。

蓮兒那時說過的，她想要做事兒可多了。她想去京城，想吃在邊塞沒見過的大海里的魚，想穿漂亮衣裳，想要個一心一意的夫婿陪她過一輩子。

楊修業是都一一答應了帶蓮兒去實現了的，而沐成文則是暗暗記了下來，他沒敢直接答應蓮兒，他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他會去努力做到，但他只會答應自己現在做得到的事兒。

所以蓮兒老說他沒出息。

姑娘們都喜歡有大志向、能給她承諾的男子漢不是嗎？相比起沐成文這樣不敢給出承諾的男人，放眼天下和女人打包票的修業更招人喜歡不是嗎？

而且楊修業也確實做到了，二十年后他拿到了這江山，他一向是說到做到的男人。

入主京城之前，沐成文和楊修業在邊塞陵順的城墻上一道看了日出，金色的光撒在茫茫的雪原上，這塊將要屬于他們的大地上。

這時，沐成文是鎮國大將軍，楊修業是即將登基的開國皇帝，而蓮兒，還是那個蓮兒，只是大了，歷經了戰火之后有了那樣一種堅毅溫婉的美。

“小沐，我要向蓮兒求親了。”楊修業雙手扶著女墻，看著朝陽笑，他的臉上充滿了自信，畢竟天下都是他的了，這是一個皇帝該有的樣子。

沐成文什么也沒說，只是手悄悄伸進懷里，摸了摸自幼一直隨身攜帶的羌笛。

蓮兒大約會嫁給修業吧。

沐成文心想。

這樣也好。

可轉身背著光的沐成文突然就咬住了自己的唇，狠狠地，直到嘴里慢慢溢出了鐵銹的味道。

那夜，楊修業與蓮兒說了多久的話，沐成文的羌笛聲便響了多久，城墻上可以直接聽到城下他們的對話，可沐成文不愿聽，他吹著折柳，看著陵順滿天的星，想著以后大約再也不會見著蓮兒了。

不是不能見她，而是不愿。

可蓮兒奔上城墻了，來到他身邊，滿臉的淚。楊修業沒有跟來，沐成文停了羌笛，聽見了楊修業漸漸走遠的踏雪聲。

“他不會保證一生一世一雙人。”沐成文看著蓮兒的淚便明白了，他輕輕對蓮兒說，“要坐穩這江山，婚姻是重要的籌碼。”

蓮兒不說話。

“可你若嫁他，一生榮華，萬人之上，清史留名。”沐成文繼續說，“他為了你，把這江山都奪下來了不是嗎，你從小說要去京城，要穿漂亮衣裳，要吃好東西，他都能實現。”

蓮兒擦干了淚，“小沐，你有要娶回家的姑娘了么？”

“有，我喜歡蓮兒。”

“傻子。”蓮兒嘟著嘴，卻是笑了，“那這羌笛，你能吹出鳳求凰么？”

沐成文楞了一下，“能，五年前便能了。”

“為何不吹與我聽？”

沐成文低著頭沉默了許久，“……現在遲了么？”

“不遲。”

一聽這話，沐成文樂呵呵地抬頭，從懷里掏出一張他改了又改、被折得起了毛邊的《鳳求凰》曲譜遞給蓮兒，然后把羌笛放上嘴，吹了首自個兒改編的鳳求凰。

曲終時，蓮兒含著淚對他笑，“小沐，我嫁你。”

楊修業第二天揍了沐成文，揍得他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可沐成文沒還手，就這樣生生受著。

“她為何嫁你？”楊修業在沐成文面前發火，他原以為蓮兒會了解他的苦衷的，會嫁他的，會和他一道管理這江山的。

可蓮兒選了沐成文。

“你若放了蓮兒，小沐，我們便一道進京，我是皇帝你便是一品大員，我們一道享用這榮華富貴。”楊修業紅著臉拍著胸脯向沐成文保證。

“這是蓮兒自己選的。”沐成文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淡淡地說。

“那我便把你派在這兒守著邊塞！永遠不許進京！蓮兒從小便向往京城！她不會陪著你在這兒受苦的！”楊修業歇斯底里地沖他吼。

沐成文呆呆地看著楊修業好一陣子，最后跪下了，恭恭敬敬地扣頭。

“臣惶恐，愿誓此生永駐邊塞，永守國門，子孫不絕，望皇上成全。”

從此邊塞陵順便有了個沐府，沐成文封陵順節度使兼鎮國大將軍，賜丹書鐵券，玩笑似的從一品，父死子繼，永鎮邊塞。

其實沐成文做出這個決定時也摸不準蓮兒的想法。蓮兒的心思他從來不懂，蓮兒說話時最喜歡笑，可沐成文看到蓮兒的笑就傻了，平日里指揮大軍的聰明策略全都沒了，只會跟著一道傻笑。

沐成文從小就只覺得為了蓮兒他什么也能做。小時候能幫著蓮兒爬上懸崖取風箏，大了以后不要命地去揍調戲蓮兒的官差，而那一年，沐成文雖然怕得要死，可還是拎起劍跟上了楊修業的起義隊伍，因為蓮兒跟著楊修業走了，楊修業不能一直顧著蓮兒，他要指揮大軍，而沐成文可以，沐成文可以為了蓮兒做任何事，舍生忘死地拼命，直到最后拼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

沐成文有想過，鎮守邊塞也許是他能為蓮兒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這邊塞是蓮兒的故鄉，他與蓮兒一道長大的地方，蓮兒曾經那么想去京城，大約不會下定決心嫁他吧，可就算這樣，蓮兒也能安安心心地嫁楊修業，因為離京城最近的邊塞陵順有他沐成文守著呢，他在一天，陵順便安寧一天，沐成文永遠不會讓蓮兒遇著危險的。

沐成文也有想過蓮兒嫁了楊修業之后的日子，那時自己也許會娶個長得像蓮兒的姑娘，而最大的可能應該是終生不娶，因為沐成文的心里除了蓮兒再也不會有其他姑娘了。

可最后蓮兒留下了。

楊修業在京城登基的那天，沐成文在陵順風風光光地娶蓮兒過門。

陵順還是與他們小時一樣，這個物產不多的邊塞不時有匈奴人和草原人前來進犯，從來不是什么可以安心過日子的地方。

沐成文木愣愣地跟在蓮兒身后問她可曾后悔。

“小沐，你喜歡江山還是美人？”蓮兒卻這么反問他。

“我喜歡蓮兒。”沐成文的回答從小到大一直沒變過。

“小沐，你若是君王，大約是周幽王那般的，為了女人江山也可以不要了。”蓮兒回身捏沐成文的臉，“好在奪了江山的人是修業。”

沐成文抓抓腦袋，不明白為什么蓮兒答非所問地嫌棄他。

“可我小時聽了周幽王的故事卻好生羨慕那褒姒。”蓮兒嘴角帶笑，輕輕靠進了沐成文的懷里，“你看，有男人可是寧愿丟了江山也要讓她笑呢。”

沐成文摟緊了懷里的蓮兒，細心地把自己的披風給她蓋上，陵順天寒地凍的，冷了可不好。

“小沐你呢，可以為了我，把自己的一生都押上，你為我做事從不后悔，我又后悔什么？”

“修業喜歡我，可在他看來我不過是這江山的附屬品，小沐你不一樣，你喜歡我，便是喜歡我這個人，你自始至終都是為著我。修業只會牽著我的手一個勁向前走，而小沐你卻一直護在我身邊呢，受了多少傷都不曉得。”

“你這樣的男人多難得呢，”蓮兒在沐成文懷里仰頭看他，眼睛里閃著光，“窮極一生，無以為報，只好用自個兒來還了。”

聽到這里，沐成文嘿嘿笑了，他伸手從懷里取出了羌笛，就這么環著蓮兒吹起來。

聽著笛聲，蓮兒使勁抓著沐成文的衣裳，淚慢慢沁出來，濕了沐成文的領口。

是鳳求凰。

鳳求凰兮，浴火不休，血散九天，此生無悔。

凰斂翅兮，與鳳協枝，引頸相顧，交項而依。

***

胡言亂語:

前陣子她心情不好時讓我講故事給她聽，我便給她寫了這個故事。

聽了故事，她說自己是沐將軍這樣的人，可沒用，可不是被甩了嘛，世界上哪兒有蓮兒呢。

那時我安慰她一定會遇上的，不要著急。

我不是懂得愛情是什么的人，可和她說這話時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

其實啊，我也是沐將軍這樣的人。

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