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譚六斤的故事講完。
1
臨時抱佛腳這是個典故。
大學四年,荒廢青春,等到實習的時候才開始熟悉專業知識,奈何年事已高,體力不支,記性有限,每天只能以香煙來維持我那僅有的一絲絲動力。
雪上加霜也是個典故。
因為常年抽煙,還沒畢業的時候我就開始咳血,我看著衛生紙上的血痰哀呼一聲:“天要絕我張月半!”
那天我拿著醫院的化驗單凌亂在北風中,肺癌兩個紅筆描繪的大字似乎在嘲笑我不堪一擊。
我蹲在路邊點上一根煙,瞇著眼睛想著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我覺得我可以這樣做:回家后跪在二老面前痛哭流涕,孩兒不孝,沒能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若有來生我還做你們的兒子。
撣了撣煙灰我搖搖頭,不能這樣說,依我媽那性格估計會說,養育之恩就算了,下輩子可別再碰上你這個禍害了。
或許我可以留封信這樣說:尊敬娘親,爹地,我是你們的乖兒子,首先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不要去找我,也不要試著打聽我,兒子自詡是個驕傲的少年,就讓我在這大千世界尋一處靜謐之地荒度余生。
煙頭燒到手的時候我又搖了搖頭,也不能這樣說,我爸中意我的臥室已經很久了,估計看完信之后就要大設宴席把我的房間改成書房了。
正當我進退兩難的時候突然一陣風吹來,而后耳邊便響起譚六斤的聲音。
“你……手里……?”
我把化驗單塞進口袋說:“機密文件,組織上有交代,不能聲張。”
譚六斤總是樂呵呵的樣子,跟我在一起從來沒見她皺過一次眉。
譚六斤也曾說過,一看到我就算滿頭烏云也都煙消云散了。
譚六斤騎著車載我回家,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給她交代我的后事。
回去的時候家里沒人,冰箱上貼了一張便簽,我問譚六斤上面寫的什么。
譚六斤說:“叔叔阿姨說他們在探索宇宙的奧秘,要在青藏高原放飛自己,在喜馬拉雅山聆聽愛神的呼喚。”
我松了口氣,這下就不用再想著如何面對他們二老了。
譚六斤問我想吃什么,我說蛋炒飯吧,加三個雞蛋兩根火腿腸的那種。
譚六斤系上圍裙就到廚房忙活去了。
我點根煙掏出化驗單,煙霧熏的我眼睛發澀。
我提口氣,他們二老旅游去了,這一去也不知道多長時間,估計等他們回來我的尸體都發臭了。
我吹了吹煙頭上的火星準備把化驗單毀尸滅跡,結果被譚六斤一把抓住。
“你要干什么?”
譚六斤問我。
我撓撓脖子說:“組織上說了,機密不能外傳,我這是為了以絕后患。”
譚六斤不依搶了過去。
“那個……組織上說了……不能外傳……”
我吞吞吐吐道。
譚六斤許久沒說話,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給譚六斤擦著眼淚:“都說了不能外傳。”
2
譚六斤哭著拉我去做化療。
譚六斤拿出存折說她有錢,很多。
我問她哪來那么多錢。
她說是自己給自己準備的嫁妝。
我說我不能要,我要是連你嫁妝錢都拿那還是人嗎。
譚六斤說早晚都是你的,我可不想以后年紀輕輕就守寡。
我嘆口氣說沒得救了,晚期。
“給我做碗蛋炒飯吧,加三個雞蛋兩根火腿腸的那種。”
我現在只想吃蛋炒飯。
蛋炒飯端上來的時候很咸,我喝了一大口水說:“就算癌癥沒把我折磨死也被你給咸死了。”
譚六斤聽后又“哇”地一聲哭出來,眼淚止都止不住,我拿著勺子似乎明白了為什么蛋炒飯會那么咸。
吃完蛋炒飯我準備跟譚六斤交代后事了。
我本來想立個遺囑來著,可轉念一想自己唯一值錢的物件還是一件在耐克折扣店買的阿迪達斯的外套,想想于是便作罷。
我對譚六斤說:“你一向不喜歡我抽煙,這下好了,再過段時間想抽也抽不到了,不知道陰間有沒有利群賣,這輩子沒啥愛好,就喜歡這口。”
“墓地我已經選好了,就埋在學校的后山,那里經常有小情侶在半夜幽會,學校阻止多次未果,這次死也能給母校解決一件難事,說不定校長還會在學校給我塑個雕像啥的。”
譚六斤聽后哭的更厲害了:“都怪我,我要是能每天陪在你身邊你就不會抽那么多煙了,你就不會得癌癥了……”
我跟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生活。”
“可我的生活就是照顧你生活啊?”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死亦漂亮這句話還是個典故。
臨死那幾天譚六斤帶我買了一套西裝,然后到美發店做了個頭發,未了問我還有沒有什么掛念的。
我說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飯,加三個雞蛋兩根火腿腸的那種。
譚六斤這次特意去鄉下農場買的土雞蛋,火腿腸是意大利進口皇室特供,米也是從泰國空運回來的泰式小米,從原材料到配料都是經過她層層把關嚴格挑選的。
我吃完蛋炒飯覺得不枉來人間一遭。
我躺在床上等著死神光臨。
譚六斤守在我的床邊。
我拉著她的手說:“以后每逢佳節多給我燒點錢,最好是外幣,等你們下來了就該升值好幾倍了,到時候咱也能富甲一方不是。”
譚六斤緊緊攥住我的手。
慢慢地我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莫名的乏力侵襲著我的身軀,我逐漸閉上了眼睛。
在我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聽到譚六斤撕心裂肺般的哭聲,嗓音破的不像話。
緊接我仿佛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然后就聽我爸說:“這是咋了啊?六斤,那小子是不是又欺負你了?看老子不揍死他!”
朦朧中譚六斤跑過去抱著我媽泣不成聲:“叔叔阿姨,西西得了癌癥死了……”
“什么?我的兒啊……”
我媽哭著跑過來拼命搖晃我的肩膀。
3
我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如何。
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里,我不止一次幻想,我當初要是沒被誤診一死了之會怎么樣。
至少我不會為了活著真好而去追尋自由,也不會為了此生無憾而去四覓他鄉,更不會跟譚六斤提出分手。
那天譚六斤問我為什么要分手,我說周杰倫跟昆凌結婚了,可我的是喜歡蔡依林。
譚六斤沒有多說什么,拎著行李箱南下去了,去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或者是上海,或者是江蘇。
送走了譚六斤這尊菩薩,我的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可慢慢我發現我錯了,在之后我去過很多地方,遇見很多人,吃過很多次蛋炒飯,可他鄉的蛋炒飯,我著實是瞧不上。
我試著自己去找回蛋炒飯的真諦。
可不管我是用國外進口的材料還是國產老字號的配料,我卻始終做不出來那種蛋炒飯,加三個雞蛋兩根火腿腸的蛋炒飯。
哲人說魯莽是要付出代價的。
譚六斤在感情上驕傲的不像話。
她可以為了救我拿出日后的嫁妝錢,卻不允許自己的感情生出一絲他意。
我深知這點,接下來的時間無外乎都是尋找譚六斤,在寫下這篇文章之前,我在想題目要不要就寫成尋找譚六斤。
我雖然自詡驕傲的少年,可譚六斤比我還驕傲,相處時間久了她根本不吃我這套,于是這個想法作罷。
之所以說世界報以悲歌,是因為有天我媽把我叫到她的房間問我知不知道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起成張月半。
我當然不知道。
我媽說為了紀念張國榮。
我蹙眉疑惑,這好像沒有什么聯系吧,而且,我出生的時候哥哥還尚在人世。
我媽說有沒有聯系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在初夏的時候解脫了。
我聽后嘆口氣,天妒英才,果然是世界報以悲歌。
我又問我媽,這跟我名字還是沒什么聯系。
我媽點點頭,是啊,是沒什么聯系。
然后我就把題目命名為世界報以悲歌,同樣,也沒什么聯系。
就跟我一個勁兒地去尋找譚六斤一樣,什么地方我都去,盡管跟她沒什么聯系。
也如同譚六斤做的蛋炒飯,她常說材料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心,可我始終覺得用心跟蛋炒飯聯系不到一起。
我曾問她怎么用心,她回答我要看是給誰做。
跟譚六斤分開后我做過無數次蛋炒飯,可終究不得其意,忽然想到這句她說的那句話,我發現她比我自己還愛我自己。
四月的初夏。
我走在揚州的鬧市,傳言揚州炒飯味道很好,吃了有種初戀的味道。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初戀是什么味道。
對于鄰居家的貓來說可能是我家那只海外代購具有法國貴族血統的倉鼠,對于我家的狗來說可能是鄰居家那冷藏多年的神戶牛肉,可對于我來說,只是一碗加三個雞蛋兩根火腿腸的蛋炒飯。
鬧市人很多,尤其是小吃店,其中尤以主打蛋炒飯系列為最。
一路上有老王蛋炒飯,有小趙蛋炒飯,還有沈大娘蛋炒飯,可我并沒有看到老譚或者是小譚又或者是六斤蛋炒飯。
其實譚六斤也不一定會去賣蛋炒飯,也有可能去賣泡面,只是如此一來我要尋找的范圍就更大了。
而此時迎面走來的那個人很像譚六斤,我駐足于地,頷首看著,周圍靜極了,那些于我無關的人全都消失了。
我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一只手說:“你好啊,譚六斤,我是張西西。 ?”
4
我想譚六斤的故事還沒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