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次日清晨,公雞一叫,顏查散就醒了,叫醒了雨墨,準備好了洗臉水,漱口水,走動走動,然后在房間里一坐,心想,這位金相公怎么還不起呀?都快辰時了。雨墨說:“我瞧瞧他去,別睡死過去了。”他一挑開里間的簾叫道,“相公爺,您醒醒!” 就瞧這位金相公還在那兒“挺”著呢,聽到喊叫這位相公醒了,揉揉雙眼“嚕”站立起身形,大聲唱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雨墨心說,這位還學臥龍崗的諸葛亮呢。對他說道:“金相公,店家己經打好洗臉水,請您洗臉吧!”“哎呀,吾是不洗臉的,洗臉傷氣!”這都哪的規矩呀?這時候柜房伙計進來了,“二位相公,這是賬單。”金生說:“拿來我看看!’’雨墨心想,不錯,他給搶去了。金生問:“這是多少銀兩啊?”“連飯錢、店錢、酒錢都算在一塊了,一共是二十七兩四。” “哎呀,不多,不多。還有零頭啊?你告訴柜上,一共給三十兩。”雨墨一聽,對啊,這倒好,我們要給完店賬,可就一子兒沒有啦!伙計當然高興啦,千恩萬謝。再瞧這窮儒,在身上左搜右找,“哎呀,壞了!我的錢袋子哪里去了?怎么找不著啦?真是討厭的很。”雨墨心說,快離他遠點兒,他要訛人。好家伙,他還帶著錢袋子哪?連要飯的袋子都沒有!
顏生上前說:“雨墨,趕緊付賬吧。”窮儒忙說:“怎么?顏相公要付賬么?好啦,我就不跟你爭啦,爭著付賬面子上不好看,咱們進京再見,我可要先走一步啦。”說著話就往外走,顏相公送到門外。雨墨咬著牙喊道:“走啦!恕不遠送。”二人轉身回來,伙計還在屋等著收店錢、飯錢、酒錢呢。小雨墨一揪他衣襟就給拽出來了,因為這話不能當著公子爺說。“我問你,店賬多少?好好算算! “你這三間房錢是……”“等會兒,你不是說三間算一間錢嗎?”“那不成,那窮儒生還跟著住了呢。” “他住是他的事,你怎么說也得算一間。”“好,好,算一間。”“再說,這酒席多少錢?我們吃了多少東西?多少菜沒動呀!你火頭熱熱又給人家上去了,我們統共吃了不到仁菜,你算我整桌的酒席錢啊!”“得了,小太爺,您是行家,您瞅著給吧。”“我也不少給你,一共給你十二兩銀子還少嗎? “才十二兩?”“怎么著?十二兩你就賺一半哪!”“得啦,您就高高手吧!”“就那么著吧。”連蒙帶唬,這小雨墨還真有一套,總算把賬給結了。
收拾東西主仆二人起身上路,走在道上雨墨勸說:“我說相公爺,您怎么那么糊涂呀?您看那金相公他算是什么人?”顏生說:“我看他像個念書的。” “不對!他是個白吃猴兒,您沒有出過門,路上什么人都遇得上,這種人倒是不算太壞,他就是嘴饞,是個食客,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你要喜歡文他跟你念詩,你要是喜歡武他跟你談把式,把你哄樂了,他好白吃白喝,您要是不聽我的,將來再要遇到這種人您可要上當啊!”顏查散馬上說道:“休得胡言!小小年紀不要信口開河。我看這位金相公,斯文中含著一種英雄氣概,絕非等閑之人,你不要管,縱然他是謳嘴吃,我也樂意,無非就是多花倆錢兒嗎?”雨墨心里很不高興,嘴里嘟嘟嚷嚷,“我不管哪,就這么花錢,沒兩天就折騰完了。”心想,哼!您真是個書呆子。
二人走了一天了,雨墨一直沒好氣兒,小臉一搭拉,小嘴一撅,顏相公就哄他,“雨墨,前邊就是興隆鎮,你出找個好店房,這回我什么都依你,怎么樣。”“撲味”雨墨又樂了,進了興隆鎮,東瞧瞧,西看看,開始找店。前邊出現一座店房,這店還真不小,匾額上寫著“興隆店”。上邊掛著幌子,兩邊有對聯,仕宦行臺,安富客商,比上次住那店寬闊多了,五間大門臉。雨墨剛要走,想找個小點兒的店,這時一抬頭見門口站著個人,這人高聲嚷道: “仁兄,吾在這里包了店房了,這里吃的住的都好,也很干凈,我已在這里等候多時啦!” 小雨墨一看,得!這窮酸又在這兒等著呢!
顏查散走上前來,“原來是金兄。”“顏兄啊,里面請,里面請!由這窮儒生領著,穿過兩道院子,來至里院的上房。伙計早把房子打掃干凈了,打開門就迎出來了,進屋一看,八仙桌上早己擺好了一壺茶,準備好了洗臉水,漱口水。雨墨對伙計說道:“我說你們沏的這是什么茶呀?”“我們這是香片。”“嗯,香片還可以,你怎么沏的,是不是按我這法子,把開水拿下來,先涼一涼,倒上水再擱茶葉,這叫反沏茶,清香無比,懂嗎?”伙計說:“我們是這么沏的,剛才這位金相公吩咐了。”雨墨一看這窮儒沖他直樂,上前問:“金相公,您吃飯了嗎?”
“哎呀,未曾用飯。”“好!那就跟我們相公一起進餐吧!伙計,有酒席嗎?”伙計忙搭訕“有!”“幾菜啊?”“上、中、下三等。”“后兩等不要說啦,就要上等酒席。你們酒席都怎么調配啊?”“無非是雞鴨魚肉,海參燕窩等。”“我問你,你們這酒席有沒有魚?”“有活鯉魚。”“廢話,死的能吃嗎?把魚拿來我看看。”“是。”伙計出去一會功夫端來個盆,里邊
有魚,小雨墨拿起來看了看說:“金相公,您看這魚長的金鱗,亮眼睛,胭脂尾,還得夠二斤,如果不到一斤,那叫拐子。”說著話,掄起來“啪”把魚給摔死了。伙計也愣了,雨墨沖他說:“告訴你,我摔的這魚,如果這魚不摔死,待會兒你做時不做這條,這是樣子,對不對?”伙計心說,這位小太爺怎么懂這么些啊! 雨墨又問,“有酒沒有?要一壇女貞陳紹。”
書要簡短,一會兒酒席就擺上來了,小雨墨拿筷子照魚脖子一夾,分左右兩塊,一塊夾給金相公,一塊夾給顏相公,然后說道:“二位吃吧,這魚好,這地方最嫩。”伙計把女貞陳紹端來,用錐子錐開泥皮倒出來,雨墨又說:“二位相公看,這酒好,掛杯,通紅,琥珀顏色。借著魚香酒濃,何不吟詩啊!’’小雨墨拿筷子蘸酒,在桌上寫:“哎,誰答這對聯,冰涼酒,一點水,二點水,三點水!”放下筷子,往旁邊一站,把小嘴一撅。金相公看著他一點頭,“哎呀!好聰明的孩子,怎么這套你全學會啦?”“對了,學會了,哪地方沒記住,就請金相公指教。”顏查散聽得莫名其妙,雨墨又拿過一塊蒸餅果,撕了撕往湯里一泡,“金相公,您就吃這個?”“對對!這是我喜歡吃的!’’
吃完飯之后,天也就黑了,雨墨上外也找了兩塊磚頭進來,“金相公,您睡在里間,給您兩塊磚頭,別窩了脖子。”金生說道:“顏兄啊,這個小管家很聰明,叫他跟在我身邊挺好,我就省心了。”雨墨說:“成! 等您走了時我伺候您,您先睡覺吧!”雨墨伺候顏公子安歇后,自己不睡覺,到了西屋門口一聽,里邊鼾聲如雷,可能是夢人黃梁了。屋門關著呢,雨墨心說不管你關不關門,今晚小太爺我在這兒等你了!在門坎上一坐,兩眼睛一瞪,這是張飛飛拿耗子—大眼瞪小眼!由定更熬到二更,由二更熬到三更,到了四更他可睡著了。小雞一叫就是五更天,小雨墨墨睜開眼睛一看,天光可就亮了,想出去小解,又不敢去,憋著。一會兒天大亮了,顏相公起來了,雨墨給伺候洗臉水,漱口水,洗漱己畢,就聽西里間一咳嗽,小雨墨馬上一拽門,高聲唱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那位金相公一睜眼,哈哈一笑說:“哎呀,你真聰明,你全記得?好的!好的!”雨墨說:“我不給您打洗臉水了,洗臉傷氣。”“噢,對對對!”此時店小二開來了賬單,還真不多,一共十八兩四,雨墨看了看說:“好,一共賞你二十兩吧!”伙計趕緊謝賞,雨墨一攔說:“待會兒再謝,別著急,管這位相公要。”伙計來到金相公跟前說:“您賞錢啊!”金生點頭:“對的!是該吾賞錢啦!吾說賞就賞啊。這有什么,你等一等。我……我……”雨墨說:“您又取您那錢袋去呀?”“不是,我現在要小解。”“趕巧了,我一宿都沒尿了,我跟您去!”“可以!”
金相公頭里走,雨墨在后面跟著,心說你上哪兒我都跟著。伙計站在門口等著,瞧著他們倆,這金相公轉到后墻邊上一個茅廁,就進去了。雨墨問,“您解大手解小手?”.解大手,你要進來了?”“那我就不進去,在外邊等您,您快點兒啊!”“好的。”雨墨站在外邊等,初聽里邊還有動靜,可后來里邊沒聲兒了,雨墨心說,這位怎么啦?吃棉花一一拉線兒屎啊?我瞧瞧去吧。進了茅廁一看,喲!哪有人影呀?因為是個露頭茅廁,人家早翻墻走了。氣得雨墨直跺腳,哎喲,這可坑了我縷,你這個臭書生啊!“瞪瞪瞪”跑回來,見到顏生忙說:“相公爺,他跑啦!”“哪個跑了?”“就是那金相公。”“噢,他走就走吧,你還想讓人家金相公付賬嗎?他有錢嗎?”“他沒錢咱有錢呀?我跟您說實話,咱錢不夠了。”“現在還有多少啊?”“昨天花了十幾兩,現在連二十兩都不到了。”顏生說:“不要緊,拿我的衣服快去典當,當了銀兩還清賬目,剩點兒做盤費也就是了。”“哎,好!剛出門就典當,把衣服當完了,我看還當什么?不成您把我給當了得了!”“休要胡言!快去!”“是。”
雨墨出了客店,找到當鋪把衣服當了,拿回當票兒和銀兩,把店賬付了,主仆二人這才上路。走在半路中,雨墨說道:“這回到好,我到輕巧了,銀子也花了,衣服也當了,可剩下這點兒錢咱怎么到東京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您讓我怎么辦呀?”顏生說:“事己至此,說這個還有什么用,無非是多用了些盤費,今晚我聽你的行不行?住什么地方都可以!”“哎,反正您不聽我的咱就得要飯!哎,我說相公爺,您說這金相公他是謳嘴吃吧,怎么要了那多的好菜他不吃呀?要了一大壇子酒他才喝了幾盅,全剩下了,便宜人家店房了。您說他愛吃魚吧,他不會光要魚嗎,干嘛要整桌的席呀?要說他成心折騰咱們,可與他一無仇,二無恨,這是怎么回事呀?”顏相公說道:“不管如何,我與此人,一見如故,甚是投緣。據我觀察,此人他是個瀟灑的儒生,總要有些放蕩的形骸。”
二人走了半天,在半路途中打了點兒尖。再往前走,來到一處叫雙義鎮,顏查散說道:“雨墨,今天晚上吃、住我全聽你的!”“唉,這回您聽話啦?”二人進了鎮,雨墨就找上了,上等店咱不能住,中等店房不能住,普通店房都不能住,他找什么?找起火小店。起火小店就進,進門就跳坑。還真找到了這么個店房,也沒有幌子,門上掛個草簾子,門口坐著一個人,是伙計又是掌柜的,戴著個氈帽,上身穿蘭,下身穿青,腳下一雙草鞋,有三十多歲,腰里系個圍裙,門口有個火爐子,他正在那兒捅火呢。這種店顏查散沒住過,雨墨知道住這店不論間,論尺,一個大炕您睡幾尺花幾尺的錢,這火爐子就是給住客預備的,誰愛用誰用,買點棒子面,熬點粥,做點什么吃的就用這火,住在這兒的都是些趕大車的,做小買賣的,真要是窮極了,住一宿不給錢也行了,所以起名曰:起火小店。
雨墨上前深打一躬,“店家請了,里邊還有地方嗎?”店家抬頭看了看這主仆二人,心說他們挺干凈的,干嗎住這兒啊?忙說道:“相公啊,您要住,里外還有這么一尺二尺的。”顏生心說,怎么論尺啊?挑開破簾子,主仆下臺階,越走越深,里邊確實是個炕,炕上躺著十幾住,嚯,可真夠嗆,不但衣裳破,人也個別,當然都是窮人啦。有的長了一身膿包疥,有的一身臭漬泥,還有一位沖著窗戶,扒下自己的衣服來正找“活”的呢!找出一個往自己嘴里一擱,“咯喀”嚕一個。顏查散一捂鼻子,這屋里這味就甭提啦!他看看雨墨,雨墨又看看相公,那意思能住不能住?顏生點點頭,湊合吧,因為兜里帶的錢還剩一點兒啦,做為雨墨的心情,叫相公爺住這兒實在不落忍,不過無奈沒有辦法。
雨墨上前深作個揖,“大叔,您住邊兒上點兒,給我騰點地兒。”他是想自己挨著這位長膿包疥的,面著靠墻那點地兒讓公子爺睡。伙計進來說道:“這位相公,您要吃什么趕緊外邊買去,不然天一黑就沒賣的了。”雨墨心說,還真得買點兒去,問道:“相公爺,您看吃什么呀?”顏生剛要說吃什么都行,就聽外邊有人喊:“吃什么?有好的吃,吾都安排好了,我說店家呀,這里住沒住著一個顏相公啊?”隨話音兒,“啪嗒”一挑簾兒進來了。
欲知來者何人?下回接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