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像我這樣的人,死了便死了,就如一顆塵埃落了定,也好。
2017-09-12周二? 陰天
其實像我這樣的人,死了便死了,就如一顆塵埃落了定,也好。
那天,黑壓壓的夜色吞沒了我的整個房子,朔朔的北風在窗外咆哮,廁所里有扇窗戶沒關嚴實,窗頁碰到墻壁,砰砰作響,凌冽而干冷的風從外面灌了進來,偌大的房子里面,只有風在房間里打轉,我躺在床上哆嗦,即使蓋著厚厚的被子,還是凍得慌,我于是決定起來把窗戶關上。
這若是再年輕點,根本就是一個激靈的事情,不過今天我的頭有點暈,高血壓估計又有點沖上去了,我慢慢的用右手撐起身子,讓上半身先離了床,頭又有些脹暈,再把左腿緩緩地移下來,摸索到拖鞋,再一寸寸的移下右腳,坐在床沿邊上定了一分鐘,披了件咖色罩衣,然后慢慢站起來,挪到洗手間,按亮了燈。
就在剛踏上洗手間的一瞬間,前面小心翼翼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腳一滑,我失去了重心,外套掉到了地上,頭撞在了冰冷堅硬的墻面上,一陣惡心,靠倒在在廁所馬桶邊,昏睡了過去。
再有知覺,已經到了醫院里面,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頭,白色的墻壁,白的晃眼,又讓我有些惡心,不過我現在完全動彈不了,嘴上帶上了氧氣罩,只能把那股惡心,又咽了下去,于是想到我那酒鬼老公死前就帶的這種氧氣罩,看來,時日不多了。
我開始回想起我的這一生。
一 出生
我生在1946年,命硬,出生就克死了我娘,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爹對我抱著怎樣的態度,該是想我一出生,就并不喜慶。
爹也并沒難過多久,三代單傳的他,娘死后,沒滿一年,就續了弦,我有了個后媽,后媽很快就給我生了個弟弟。當時條件好,有奶媽,有保姆,后媽并不刻薄,我有幸過了3年吃飽穿暖的日子。
不過那時還小,壓根就不記得當時的日子是怎么地好。這都是我爹說的。
解放以后,我原本可能會是幸福的人生開始翻了篇,里面寫滿了饑餓、貧窮、痛苦和掙扎。
二 饑餓
應著打倒罪惡的資本家的口號,我爹和后媽被批斗,被流放,我跟著被那些根正描紅的窮三代欺負,后來終于定在了一個鄉村里,有了兩間四面透風的土坯房。就在這種條件下,后媽還給我們帶來了一個三弟。一家五口,每天愁著如何吃上一頓飽飯。父親對這貧窮的生活,厭惡至極,確無能為力,他沒法子弄飽一家人,就先顧了自己。有時他會偷偷溜進城里,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我們被丟在鄉下,一天有時見不著一粒米,餓的面黃饑瘦,皮包骨頭。
有一天,我餓的發了瘋,趁人不注意,竟然在隊上的公社食堂里,扯了一角烙餅,來不及咀嚼就急切的要咽下去,以至于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很快就出不了氣了,要不是被做飯的廚子發現了,扯著腳把我倒過來,把那角餅給抖出來估計就沒命了。那角餅從我喉嚨里卡出來,掉進灰坑里,沾滿黑黑的灰塵,廚子看我吐出來了,便把我放下來。我也顧不得感謝那廚子的救命之恩,只是撿起那塊餅,囫圇的又把它塞進了嘴里,跑開了,吃完了那一角餅,我又開始吮吸那拿過餅的手,仿佛上面留有的一絲絲麥香味能安撫我那強烈的對于食物的欲望。
三 出嫁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突然就被許了親,許的對河的王家,他比我長了十多歲,眉毛濃粗,大眼,高顴骨,下巴尖細,瘦且黑,即使努力擺著一副笑臉,仍舊看不出什么善意,托著一條瘸腿,走起路來一顛一跛,我并不樂意,爹跟我說,他曾經打過仗,負過傷,對國家有貢獻,我嫁過去,就不會被人欺負,對我們一家人都有好處。
嫁到王家之后,由于老王瘸腿,下不了地,我既要做活,還要煮飯,更要命的是,老王喝了酒還要對我拳打腳踢。多少個晚上,老王打累了,呼呼睡去,我摸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咬著嘴唇在黑黑的夜里獨自抹淚。
四 生娃養娃
我十九歲開始生娃,接連生出了三個,但都是女娃,老王看我的眼色越來越陰沉,在這陰郁的壓迫下,最后終于生出了個男娃,結束了我當生育工具生涯。老王做不了活,我一個女人家,沒法給孩子們吃飽,穿暖,便去鎮里的醫院賣血,每次賣完血,我的身體虛弱的像紙片一般,但是還慶幸有這么一個來錢的方法。
我家女娃子,個個懂事早,讀了個小學,就隨著他大舅去省城打工了,我也不知道這十多歲的孩子,是怎么出去討生活的。我恨自己幫不了自己的孩子,沒能給他們一個幸福的童年,反而送她們去當了童工。
五 二女兒結婚離婚
我的女兒們個個都長得水靈,沒過二十歲,上門提親的人就挺多,但是二女兒在外面自己找了一個,聽說是當兵的,家里條件差。我硬是沒同意,實在不想自己的女兒,再和自己一樣過不翻版的苦日子,硬是讓他們分了手,逼著女兒和一個城里娃子接了婚,這個娃子家里有兩套房子,又在鐵路上有正式工作,我當時怎么看都是好歸宿。結婚以后,二女兒就生了個男娃,自然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不過這女婿,卻開始露出了真面目,時常打起我的女兒來,比我那酒鬼老公還要厲害,有一次差點用刀刺穿了我女兒的心臟,無數次睡夢中這尖刀仿佛穿過我的女兒扎在了我的心上,疼得我只掉淚,我后悔不已,讓女兒和這廝離了婚,我和她把外孫接了過來,幫著她一起帶。女兒們的婚事,我不敢再去替他們做主。
六 白發人送黑發人
兒子出生以后,受了家里眾心鵬月般的照顧,好吃的好用的都盡著他來,他也長得高高大大,白白胖胖,不過整日在家游手好閑。我一直當他是沒長大的娃,也隨他去。
在他二十二歲的時候,娶了隔壁村的一個女娃,結婚沒多久,便生了個大胖小子,不過,兒子卻開始和他酒鬼老爹一樣,酗起酒來,他酒鬼老爹,舉著那拐杖打他,不讓他喝。可是,兒子的酒癮并沒有被打斷,倒是把這酒鬼老爹給氣的斷了氣。我也并沒有多難過,少了一個喝酒鬧事打人的人,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兒子卻愈加難以管教了,變成整日酗酒,有時還去外面嫖娼,我那媳婦,氣的不行,指著我罵,說我不會教子,害了她一輩子。
為了清凈,我躲出去當保姆,掙得的錢,去替我那兒子,還酒債,替我那孫子,交學費。在外的時候,我就懷疑我是不是曾經真的被保姆伺候過,現在當保姆當得這么順手。
在外當保姆的這幾年,兒子被自己的欲望牽著鼻子走,在不到32歲那年,喝酒過度,腦出血死掉了,我也一夜急白了頭。
兒子死后,日子突然死一般沉寂,媳婦也不再找我鬧了,少了一個喝酒鬧事打人的人,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我卻感到很絕望,我想我的兒子。
三弟說使我太慣著兒子,才造成這樣的下場。
我很想改正,去重新當一回他的媽媽,不過沒機會了,沒機會了。
七 黃昏戀
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和街上老李頭走得勤了些,老李頭的老婆死了十來年了,我也沒了酒鬼老公,他經常過來和我聊天,安慰我,幫我種種地,我們一起做飯吃,我炒菜煮菜燉菜,他摘菜切菜洗菜,廚房里面總是飄著香,生活里面似乎帶著蜜,有時還會一起去壓壓馬路,看那黃昏時要落入河里的紅彤彤的太陽,看那絢麗的晚霞,看那河岸邊垂下的柳枝。我第一次覺得大自然如詩如畫,日子美好溫馨。
這感覺實在太暖,我想要和他長久的在一起,就和女兒們說了這個事情,沒想到遭到了大女兒的激烈反對,她在老李頭面前發飆,轟他走,又訓斥我,老大不小了,還搞這些事,讓她難看。把我柜子里的衣服都翻出來扔在地上,說我不要臉面。我被自己的女兒訓的滿眼含淚。
搞了這么幾出,老李頭也不敢往我家來了。
我那美麗的黃昏戀就這樣夭折了。
八 病房外的爭吵
這時,我的女兒女婿們又都過來了,我聽到他們在病房外吵鬧。
二女婿說:“我看就別再折騰了,送老太太回家好好在家呆幾天,醫生說了好轉的幾率不大。”
大女兒瞬間就爆了:“你這個殺千刀的,我媽的病我出錢治,一看就知道你沒好心,當時我就不同意我妹再嫁個你這樣人。”
大女婿應和:“砸鍋賣鐵也要給媽治病。”
二女婿嚷道:“你們罵誰殺千刀的,哈,你們以為自己多孝順呢,要是咱媽和老李頭在一起,能出這事?”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在外面吵了起來,我都覺得臉上掛不住了,二女婿這樣的話,我聽了確實有些寒心,大女兒呢,平時對我大嚷大喊,臨了又要拼命救我,算我沒白養了她,不過,繼續活著和她吵來吵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三女兒從中勸和,她平時輕易不管家里這些事情,一心在外面搞她的事業,聽說現在都幾百萬了。不過,她鮮少來看我。
幾個女兒都搞得不錯,大家都說我正是好日子來了的時候。
哎,好日子,前半生被吃飽穿暖所迫,后半生被丈夫子女牽絆,從來都容不了我自己做自己的主,又怎麼會有好日子。
我拼勁撤了氧氣罩,愈來愈昏迷,直到再也醒不來。即使是一顆塵埃,我也終于為自己做了一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