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曠野被大雪覆蓋。沒有半點瑕疵,全是潔白晶瑩,放眼望去,天地間除了白色還是白色。枝頭、麥田、堤壩、房頂和架空的電線,統統都披上了圣潔的銀白婚紗,將這個世界裝點得異常純白、寧靜。
雪下得很大,晶瑩的六角形雪花一片一片地飄落下來,地球仿佛忽略了它們的存在,全然沒有將‘重力’的概念加諸在上,以至于每片雪花飄落到地面時,是那么輕盈無聲,那么輕緩飄柔,又是那么凝練深蘊,讓大地感覺不到絲毫壓力。
路上的雪積壓的很厚很厚,這樣的天氣是少有人外出的。
一條田間小路彎彎曲曲地由云水村通向潮白河南頭大堤,沿著大堤的柏油路向東走下去,就會到達閆秋村。這樣的環境下,除了白色,任何其他顏色都會顯得特別突出、明顯。
葉宏毅穿著厚厚的草綠色軍大衣,腳踩著棉鞋,頭上頂著狗皮帽,一深一淺地沿著這條田間小路向前走著。可以區分出這條路不但彎彎曲曲,而且凹凸不平,淺的地方直沒腳面,深的地方觸及膝蓋。他的身體前側迎著飄落的雪花,仿若身體掛滿白色飾品的向著信仰的方向或目標前進的信徒。雪這么大,葉宏毅究竟去做什么呢?
“大伯,雪這么大,您不呆在家里抽抽煙,喝喝茶,好好地休息休息,還大老遠地跑過來干嘛?手套不急著交,您可以等到過幾天,天晴了以后,道路好走些兒,再過來也不遲嘛。”閆秋村一戶農家婦女說道。邊說著,邊用掃把幫葉宏毅打掃身上的積雪,不用問這婦女一定是收手套的人。
“大侄女,你不知道,這手套我閨女早就織完了,她行動不便,所以就耽擱啦。”葉宏毅說道。
“上次她來的時候,肚子已經微微隆起,這會兒快生了吧。”婦女關心道。
“快啦,也就臘月前后,她也是怕拖累了你們的買賣,男人又不在家,所以我就走一遭。”葉宏毅淳樸地說道。
“嗨!瞧您說的,哪有的事兒!大伯,前兩天我還和我們那口子說呢,秀竹肯定是肚子大了,不方便來。我們都是熟人,秀竹的活兒做的又細又好,人也好,我們都是知道的,都能夠理解。耽擱生意到還不至于,啥事也沒有,您啊,就讓秀竹安心養胎吧。”婦女巧妙地說道,任誰聽了,也會心里一暖,多三分熱意,不簡單啊,要不人家能夠做買賣。
“這年頭兒,賺幾個錢不容易啊,要是真給你們拖了后腿,咱們這心里也不踏實。這點雪兒,算不得啥。”葉宏毅說道。
回來的路上,雪依然在下。葉宏毅沒有被大雪所阻,相反,他每向前邁一步總是比前一步更加堅實,更加充滿力量,心里面也更加飽含幸福和溫暖。能夠為女兒做件小事,哪怕它是如此微不足道,也能讓身為父親的葉宏毅感到,血液中流淌的骨肉親情的情愫在瞬間暖透整個身體,帶來暢快和欣慰。他是愛女兒的,尤其是自己這個三女兒,最小的一個女兒,他更是百般疼愛,甚至對葉秀竹的疼愛都超過了對他五個兒子的疼愛。
眼下,女兒就要生小孩了,他也即將做姥爺。這是一件多么讓人幸福和振奮人心的事情啊!雪啊,雪啊!你下吧,下的越大越好,下的越多越好,這都是老天爺送給他外孫最豐厚的福澤啊!瑞雪兆豐年,年輕的小麥,你們也為他即將出生的外孫祈福吧,能夠在這寒冷的冬天鋪上如此厚實嶄新的被子,是多么幸運啊!或許,明天晴朗了,他就出生吧。
“回來啦,快進屋來,我幫你掃掃雪。”說話的人正是蘭坡鄉派出所警員魏東郭的媳婦鄭美荷,她腰系圍裙,兩個衣袖卷了起來,顯然是在做飯。
“這雪太大了,孩子們呢?”魏東郭一邊撣掉身上的雪,一邊問道。
“在屋里,閨女幫忙看著兒子,我正在和面,晚上咱們吃炸醬面。”鄭美荷說道。雪這么大,找干柴都成問題,這一家人還能吃上炸醬面,顯然,他們的日子不清貧啊。
“把禮物送到周主任家里了?周主任怎么說?”鄭美荷趕忙問道。
“送過去了,周主任在家呢。主任死活不肯收,說禮物太貴重,咱們兒子戶口的事情,本來就應該早些批下來,是組織工作沒做到位。倒是周主任的媳婦,打我進屋后,就不怎么待見我,也不張羅我坐下,也不給口水喝,見周主任不肯收下,她還一個勁兒地讓周主任收下。”魏東郭描述道。
“周主任幫了我們家這么大的忙,這份情咱們是欠下了,咱不能沒有良心,要記住人家的恩,將來周主任要是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要使勁給人家賣賣力氣。”鄭美荷有所感悟地說道。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
“我聽說鄉里面要有人事變動了,周主任可能要升為鄉委副書記,你可要認清形勢啊。”鄭美荷說道。
“鄉里的事情,你少過問,那里面復雜的很,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明白的。總之,咱們兒子的戶口是拿下了,也算了結一樁心頭大事。以后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把眼前的日子過好是最緊要的。”魏東郭聽媳婦這樣一說,心中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周孝懿以前不過是一名教師而已,只因為是跟對了人,調到了政府,脫離了教育口。原本跟自己分量差不多的人,現在自己反而要登門拜訪求情辦事。鄉里的張副鄉長是自家表兄,與周主任是同一村的,可倆人走的也不是很近,聽說工作上還存在分歧。
“要記住人家的好,將來要報答人家。”妻子鄭美荷在里屋對兩個孩子說道。不過孩子們卻感到莫名其妙,難以理解,但當他們聽說有炸醬面吃的時候,姐弟倆一陣歡呼雀躍。魏東郭搖搖頭,他們懂什么啊。
“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我也該準備一下去縣里看望一下老領導。明天周末,我去縣城買點禮物吧。”周孝懿對獨孤蓮說道。
“還買什么啊,這不是有現成的么,人家魏東郭都把禮物送到咱們家啦。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死腦筋,魏東郭給你送禮,那是因為你幫他辦事了,不然他會給你送禮。你倒好還不肯收,那說明啥,說明你嫌棄禮物太輕,你還真以為人家魏東郭會認為這是為官清廉啊?就拿這個去看副縣長,不丟人,相反,你買的再好,他也不可能立刻升你為鄉長。再說啦,劉副縣長也不缺這個,他不會太在意你送的是什么啊。”獨孤蓮說的頭頭是道。
“這個行么?是不是少了點?”周孝懿問了一句,心里在想,有機會一定要把魏東郭的東西還回去,他兒子的戶口走的是正常程序,這東西不能收。
“也對,雖說劉副縣長不缺這些東西,但是他也是領導啊,也有臉面的,有臉面欲望就大,這樣就不能擺脫俗物的誘惑。況且,你還想升官,還要依靠人家,為了你的仕途,這錢咱們還真的不能夠省。”剛剛還摳門吝嗇的獨孤蓮,現在卻變得大方起來。
如果獨孤蓮不是一名教師,而是一名政客,那么她的成就或許會比周孝懿高。政客無情、多詐,可是到頭來誰又能淡然地笑到最后呢?
“哎呦,哎呦。”葉秀竹躺在炕上,一個勁兒地叫嚷著,同時兩只手緊捂著肚子。
“秀竹,秀竹,你這是怎么了?”聽到媳婦的叫嚷聲,剛剛由外面回來周孝仁急忙闖進屋來。
“我的肚子好痛,孩子,咱們的孩子,要出生了。”葉秀竹臉上沁滿了汗水,疼痛讓她的表情顯得特別痛苦。
“我這就帶你去衛生院,你忍會兒,你要堅持住。”周孝仁見到葉秀竹如此痛苦,變得緊張起來。嗖的一下,就跑到屋外,將院內的雙輪木板車上的積雪迅速掃凈,然后又由屋內抱出兩床厚厚的棉被,攙扶著葉秀竹上了車,接著又給蓋上了兩床被子。
忙乎完這一切,周孝仁推著木板車向蘭坡鄉衛生院而去。此時,葉宏毅剛剛到潮白河橋頭。或許,他還在想,回去之后,女兒已經將飯做好了吧,長方形的四條腿的落地桌上也擺好了小酒盅。大慰人心啊!幸好當初沒有將女兒嫁遠,還是自己明智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