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把曖昧認作無關(guān),把若即若離當成遙遠,把多情定義為無情,把灰白看做純黑。
深明有失偏頗。
我在二十歲的時候自詡已經(jīng)懂得了賈島的詩:
“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思咸陽。無端更渡桑干水,卻望并州是故鄉(xiāng)。”
念小學(xué)和初中,都在離家極近的地方。尤其是初中,從家出來,左拐,一條兩百米不到的路,盡頭就可以看到學(xué)校。高中離開市區(qū)去了縣城的一中。近一個小時后的車程。第一次寄宿。八人寢,上下鋪,用一個盥洗室連通另一個八人寢。吃喝拉撒全在學(xué)校,每周有周日下午半天周假,高三時濃縮到兩小時,晚上是語文晚自習(xí)。每月有兩天左右的月假。念了三年。
每次月假從學(xué)校歸來。房間被收拾得一塵不染。偶有一次未提前告?zhèn)渲苯踊貋恚l(fā)現(xiàn)房間的角落堆放了一些雜物,用盒子和紙袋放好,整整齊齊。過于整潔的房間我會覺得冷清,放了雜物地方,哪怕歸置整齊,我也覺得落寞。
在學(xué)校的時候會和母親通話。臨掛的時候,母親會問我想不想她,想不想家里。我打著哈哈糊弄過去——不想。我的適應(yīng)能力令我覺得可怕。
如今到了大學(xué),又遠了一些。如非必要,一般我也不愿回家。
說得好像我對高中和大學(xué)有多深的感情似的。
我記得高中畢業(yè)之后,我說過我再也不要回去。其實我真沒覺得有多苦,大家一個樣,群體性的忍受往往刷新我的三觀,習(xí)慣了就好。只是有些記憶。我不愿與之重逢。
大學(xué)對我來說是自視甚高的遷就——我都能想象,一年之后我會拖著箱子離開,并且絕不回頭。
我不念舊。
我早就知道。
大三時在學(xué)校周邊的小區(qū)租了房子。抱著飽滿的熱情入住。購置家具和裝飾。也想在樓頂上種花養(yǎng)魚。后來被各種出問題的家具和電器消磨了熱忱,也因房東斤斤計較的小市民心理而沒了耐性。從我“要”在這邊住兩年的暫居到我“只”在這邊住兩年的借寓,心理上的變化,不過忽然之間。
不愿再去耗費過多的金錢和心力。我終要走。
輾轉(zhuǎn)愛過一些人。但愛情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走過之后會越來越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但卻漸漸失去愛人的能力。就像是一道數(shù)學(xué)題,你費盡心思之后知道該怎么解,但談不上你有多喜歡。
和現(xiàn)任在一起,你會很自然的想到前任,下意識進行比較,你會覺得這樣不純粹,但你不能否認。人是很復(fù)雜的東西,愛也很復(fù)雜,談純粹是相當幼稚的行為——而我一直很幼稚。
放下那一個耗盡你愛情生命的人,需要三段感情。再往后便只剩適不適合,沒有放不放下了。
你經(jīng)年之后再遇到那個在你生命里刻下印記的人,你還是會下意識的接近。人還是那個人,印記還是那個印記,而你卻不是你。
你對愛的定義。好像離你越來越遠。
只是有的時候倘若剝離了愛,靈魂也會遠離,你便只是一個皮膚濫淫的蠢物。
而皮囊多么溫暖安全。如同加絨的睡袋。無所依止的靈魂起碼能夠借以安身立命。它自從成熟之后便仿佛永無變化,除開日漸的蒼老與偶添的病痛,你常把它從時間的長河當中抽離出來看——正如我們所在的現(xiàn)在,你會以為血液、毛發(fā)以及皮膚都一成不變,你依舊健康。
我們的世界里生存著一批人。他們不愿、不敢去醫(yī)院。有的是懼怕死亡,有的是因為羞恥,有的是沒有錢。
而我是怕皮囊老去,終無依止。
而身體終有凋謝之時。
你總要憑靈魂上路,與它垂首告別。
我們多么狹隘。狹隘到不敢輕慢每一聲問候,狹隘到不愿割舍每一份留念,也狹隘到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追尋一個妄念。
想起蔡文姬被曹操從胡人手中以重金贖回時寫下的詩句:
“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fù)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
故鄉(xiāng)遠在他處,她卻在此地成婚生子。
我把曖昧認作無關(guān),把若即若離當成遙遠,把多情定義為無情,把灰白看做純黑。
總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