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照片在網上持續發酵的時候,裴縝不在公司,打他的手機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這個時候他在北京北郊的一個別墅區里,這個地方經過了這許多年,依舊是北京最高端的別墅群。他清楚的記得,他第一次到這里時,那種如入天堂的目眩神迷,以及那個讓他從此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穿梭往復的女人。她教給他的第一課,便是天堂和地獄其實差不多,之所以感受不同,只是關乎你怎么看待它?你覺得這一刻是天堂,便是天堂。你若滿心悔愧,便是地獄。
天堂也好,地獄也罷,最不能忍受的其實是人間,那個復制他父母一生軌跡的村子,最遠可達的縣城,或者再好一點,背著他已被固化的階層屬性,在大城市里的塵埃里苦苦掙扎的人生,便是他的人間。
于是他離開了他原本的軌跡,走上了她為他鋪設的一條快行道,在天堂和地獄之間,她有時是天使,有時便是魔鬼。而他與她,究竟是什么?他不愿意去想。
在這個并不陌生的地方,她如約前來,等著他。此時,她輕衣緩帶,赤腳斜倚在一張舒服的貴妃榻上,光潔修長的小腿延伸著美好的線條,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樣。
他很久沒來這里了,也不曾去她在城里的另一處。當年分手時,他已經說過,他用自己的半幅青春,還清了她給予他的所有安排。其實,他曾經喜歡過她,即便她比他大很多。她美貌而聰明,她讓他的三觀徹底崩塌,像打碎一只粗陋的陶器,再粗暴地重塑。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判斷事情的邏輯,很多都是由她而起。他會喜歡晴朗,其實更多的也是因為她也和她一樣聰明,卻遠比她純粹。
他不是沒想過和她在一起,但是她習慣于擁有很多玩具。她是香港迪諾地產集團董事長的獨生女鄭欣桐,家族產業唯一的繼承人,卻對家業毫無興趣,只喜歡到世界各地去潛水,滑雪,開滑翔機,讓私人攝影師跟著她,拍下她所有最美最特別的瞬間。她有過三次婚姻,但是她誰都不愛,就像希臘神話里愛上自己水中倒影的少年那羅基索斯,她瘋狂地愛著各種各樣的自己。
剛才,他敲了敲門,里面沒有聲音,便習慣性地去按密碼。密碼沒變。
進去后,他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慵懶如貓的女人,美麗的波斯貓,他卻知道在美好的皮毛下,藏著的尖利指爪。她微微仰面看著他,嘴角輕揚,半是揶揄半是嫵媚,仿佛在說:你終于肯來了?
他站著不動。她便伸手拍拍自己前面的椅面,示意他過來。
來之前的憤怒,突然像被冰水澆滅的火焰,這間熟悉的房間,四壁又換上很多新的巨幅照片。她這幾年看來又去了很多地方,有了更多有趣的冒險經歷,除此之外,別的都依然如故,包括空氣中熟悉的香水味。過往的那些畫面隨著香氣從他的鼻端侵入,仿佛毒品般麻醉中樞神經,讓他不想去抗爭,沉淪是舒服的,羞恥是理性的反應,身體卻是誠實的。她教會他很多歡愉放縱的方式,每一種都是有毒的,有著極短的反饋曲線,讓人最快的獲得滿足,肯定自身的存在,就像刷抖音的感覺,那些沒黑沒白的日子過得飛快,他的很長一段青春就是這樣過去的。
他走過來,依言坐下,和過去一樣的順從。她滿意地笑笑,伸手玩弄他襯衫袖口的袖扣,他不做聲。她的指尖緩緩向上,在他的肩膀上略作停留,便又像一條不安分的小蛇,到了他的領口,指尖順著脖頸上的血管上下摩挲,仿佛在尋找一個最適合咬下去的地方,他發現當年那種緊張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她笑了,想起當年第一次撫弄他時,窘迫的少年如同火燒一般跳起來。這幾年不在一起,她仍舊會關注他,看著他逐漸成熟,看著他出現在各種場合下的從容有度,看著他的事業也隨之向上,她知道他會有這么一天的,她從不喜歡笨男人,她的玩具也需要比別人的更聰明。而且這個男人,她仰頭注視著他雕刻線條般硬朗的側臉,他的饑餓感是那么強烈,對成功的饑餓,對脫離固有階級的饑餓,讓他如此知道進退,懂得權衡和舍棄。
布蘭琪來找她的時候,她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有幾分在乎他的,不是那種玩具被別人搶走的在乎,沒有人能搶走她的玩具,她也不會在乎,她不是那種淺薄的女人。那種在乎,她也是用了一些時間才承認,她確實是有些在乎的。
所以,她把那些照片給了布蘭琪,她才不會做別人的棋子,沒有人能夠利用她,只有她利用別人。她要讓他自己來找她,那些下三濫的招式,就讓布蘭琪他們去做好了。
果然,他主動約她了。四年來第一次。
她的指尖離開了他裸露的脖頸,開始蜿蜒向下深入,他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解開,她的指尖微涼,在他輪廓分明的胸肌上滑動,讓他產生了悸動的顫抖,這悸動居然穿透皮膚鉆進了心里。只是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出現的不是過去那些經常鉆進夢里的畫面,而是晴朗在黃山小山村的田脈上握緊他手指的指尖,溫暖的,肉肉的,光滑如細瓷,飽滿的觸感,握著很舒服。他有些迷惑地順著在自己胸前的手看過去,看住她的臉,這個女人年齡已經不輕,但是很會修飾自己,現在最流行的初戀妝,精致營造的深淺隱約,幾乎抹去了歲月的痕跡。他看見的卻是晴朗那張素面朝天的臉,他從來不覺得她是個美女,但是這張臉已經漸漸占據了他的夢境,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做那些噩夢了,那些夢里他總是被一個黑潭里的大魚拖進去,在粘稠的黑水里掙扎,窒息,直到滿頭大汗的驚醒。
他握住了她繼續向下游動的手,就像在夢里和大魚撕扯時,抓住的魚鰭,只是這一次他抓的堅決有力,不讓她掙脫。她讓他握著,探詢地看向他。
“我們已經結束了。我記得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他冷冷地說。
“我答應過讓你走,除非,是你主動回來找我。”她笑了,“現在,不是你主動約我嗎?”
“我約你,是因為什么原因,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他抓住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想到晴朗看見那些照片時會是怎樣的震驚,他的心產生了強烈的不舒服,是那種生理上的不適,胃部收縮,想要嘔吐的感覺。
“那些照片我給了凱勒的公子,人家主動來找我,說你居然敢和你主子搶女人,讓我幫個忙,怎么辦呢?你知道凱勒和迪諾現在是伙伴啊。我好歹也是家里的人,總不能為了你得罪伙伴。反正你和我,也沒關系了。”她感覺到他的情緒異常,卻沒有試圖抽出她的手,只是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輕描淡寫地說。
“Kent?果然是他們。”他的眼睛染上了危險的紅翳,她滿意地咪了咪眼睛,看見他和晴朗在一起的那些照片時,她也一樣生氣,她就是要看著他憤怒,看著他難受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