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位女乘務員朝我這邊走來,應該是來檢票的。我整理好衣著,看了看窗戶,確認自己很帥,正襟危坐,等她過來。她一步步靠近,我突然覺得,某種感覺越來越清晰。我近視,但我不愛戴眼鏡。對于丑人,細看是一種殘忍。我瞇著眼,想盡可能去看清她的樣貌。我的眼睛很幸運,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但是你很難描述她哪兒漂亮,我們稱之為氣質美。我想,她應該是葉小蓓,或者說葉小蓓就應該是這樣。不幸的是,我已經記不清她的臉了。
葉小蓓是我的初中同學,坐在我的后桌,學校男生公認的校花。她爸爸是我們本地有名的生意人,媽媽是舞蹈老師。她從小就學跳舞,是我們學校穿衣品味最高的女孩子,每次她穿的衣服都會被其他女孩子競相模仿,掀起一股潮流。因為人長得漂亮,又會跳舞,在學校接待有關部門領導時表現出色,被有關部門領導特招進了市中學生舞蹈團。她是我校第一個被特招進市舞蹈團的女孩子,而我,由于和她前后桌的親密關系,有幸成為學生粉絲團的代表,觀看她的每次演出。我不知道她跳的是什么舞,只知道她喜歡表演扳腿,她的身體線條是完美的S型,私密部位若隱若現,深得領導喜歡。她扳遍了舞臺每一個角落,舞姿優雅輕靈,喚起了我青春期對異性的萌動,成為我第一個性幻想對象。
我們學校男女比例,七比三,狼多肉少。近水樓臺先得月。她的同桌,我的兄弟,路鵬程,對她蓄謀已久。路鵬程,外號“路主席”,是我們班的班長。我們一致覺得,他的話比班主任管用。他爸爸是市領導,為了支持我市黨政建設,爭取到教育專項撥款,老師直接內定了他班長的位置。本來我和葉小蓓是同桌,他找到我,拍著我的背,說,兄弟,我看上葉小蓓了,咱倆能換個座嘛。說完,硬塞給我一個限量珍藏版的變形金剛。我想拒絕,但是,他的眼神,不容拒絕。就這樣,他和葉小蓓成了同桌。而我,成了她的前桌。
路鵬程很喜歡看央視的《動物世界》,每逢下雨,就朝著葉小蓓嚷嚷,“雨季來了,又到了動物交配的季節”。同學自是議論紛紛,路鵬程覺得這樣的輿論氛圍很有利。可誰知,葉小蓓比較文靜,覺得路鵬程的思想太齷齪,不但沒有引起共鳴,反倒對路鵬程越來越冷淡。路鵬程急了眼,想直接挑明。某天晚自習后,他想拉著葉小蓓來到學校小樹林,要她和談談風花雪月。葉小蓓起初很抗拒,路鵬程說,你可以選擇同意,或者贊成。最后,迫于他的家勢,不得不答應。
這天晚上,無星無月,黑得異常。大部分同學都回家了,小樹林顯得十分陰森恐怖。學校四周都是圍墻,樹林在學校的最里面,隔音效果很好。如果發生惡性事件,沒有人會知道,除了門衛大爺的狗。兩個人靜坐了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路鵬程看著漆黑的天空,說,葉小蓓,我喜歡你,我想讓你做我女朋友。
葉小蓓說,啊,你喜歡我,我很高興,可我不喜歡你。再說,喜歡我的人很多,我為什么要選擇你。
陸鵬程發現對方說的似乎有道理,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和他們那些人不一樣,他們都是屌絲,我爸爸是市領導,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另外,這月黑風高的,我要做什么,誰知道呢。說完他就后悔了,爸爸曾經叮囑過他,不要到處宣揚自己,那樣會破壞黨和國家的形象。
葉小蓓很清楚,答不答應其實沒有選擇的余地。現在的境地,她只能逆來順受,這個紈绔子弟會做出什么事情來是無法預知的。她深知,有錢是斗不過有權的,只能暫時答應了。他們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什么都沒做。就這樣,路鵬程和葉小蓓在一起了。
路鵬程第二天早上就宣稱,她是他的人了。這件事在班上炸了鍋,同學們開始議論他倆。一開始,有人說,陸鵬程強吻了葉小蓓。然后,愈演愈烈,有人說,陸鵬程強抱了葉小蓓。后來,越傳越邪乎,很快,這件事被消息靈通的班主任知道了。有人告訴他,路鵬程強暴了葉小蓓。班主任愣住了,這一刻他很羞愧,覺得自己枉為人師,自己的思想教育不到位,非常失敗。他把葉小蓓和路鵬程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詢問他們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陸鵬程說,我們就是坐了一晚上。
班主任正喝著水,一口氣全嗆出來了,噴了一墻,咳嗽不止,他對路鵬程說出此話的從容鎮定很驚詫。擦掉臉上的水,扶了扶眼鏡,對路鵬程說,你們做了一晚上。小小年紀不學好,這是你們該干的事嗎,你們現在的任務是讀書。沒等書字說完,陸鵬程直接打斷了班主任的話。
陸鵬程說,我們真的只是坐了一晚上啊,不信你問她。葉小蓓低著頭,什么都沒說。
班主任覺得路鵬程不可理喻,說,把你們父母叫來。話剛出口,他突然想起來,路鵬程的爸爸是市領導,葉小蓓爸爸是當地有名的商人,叫他倆來訓話好像不合規矩。但是,轉念又一想,這好像是個升官撈錢的好機會。如果他倆不給好處,我就把這件事爆給媒體。班主任笑得很邪惡,他覺得自己很成功。
路鵬程爸爸和葉小蓓爸爸來到了學校,班主任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氣氛一度很尷尬,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穿鞋怕光腳的,如果和一個老師撕破臉,實在沒有必要,但是完全聽任一個老師擺布,臉面實在掛不住。于是,兩位爸爸為了以后不再被小人算計,要求班主任不得再干涉自己孩子的事情。這件事之后,班主任升任副校長并獲得了二十萬現金。葉小蓓意欲和路鵬程分手,路上碰到路鵬程裝作不認識,但是他一直糾纏著。就在這時,偶然的一次聚會,讓他倆又聯系在了一起。葉小蓓的爸爸準備進軍房地產市場,建房需要政府辦理土地出讓手續。上次那件事之后,葉小蓓的爸爸已經得知路鵬程很喜歡自己的女兒。晚上,他把女兒叫到書房,向她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和處境,她和路鵬程和好能夠幫助爸爸的事業。葉小蓓很抵觸,她實在想不出說服自己喜歡路鵬程的理由。但是,她知道爸爸的脾氣,她很無奈,只能答應爸爸,等事辦完了再說。葉小蓓和路鵬程又在一起了。
可是,葉小蓓并不想搭理路鵬程,他們只是名義上的情侶。這個時候,我插了進來。我是班上的宣傳委員,常常撰寫文稿,有時也會給一些文學期刊投稿,同學們都叫我“小作家”。路鵬程覺得武的不行,得來點文的。下晚自習后,他找到我,說要請我喝酒談心,最近失戀了。我們已經習慣他在班里作威作福,并不敢拒絕。
我們來到學校附近唯一一家仍在營業的快餐店,為了彰顯自己的豪氣,他二話不說,先叫了一箱哈啤。他說,兄弟就要一起嗨皮。在他的認知里,兄弟和小弟是一個意思。服務員抬來了一箱酒,作為大哥,在小弟面前當然要秀酒量。為了讓我專稿(后面可寫 他說酒后醉話,讓我當宣傳部長)宣傳一下他的豪邁,他決定不用起瓶器,直接用牙咬。他雙手向上提,然后緩緩向下壓,氣聚丹田,大吼一聲,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張口就咬。當然,他沒能咬開。他很不好意思,趕緊喚來服務員拿來起瓶器,并對我說,今天內力不夠,牙咬不開,這段宣傳的時候記得給我刪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們開始打哈哈。
他說,女人真是個奇怪的物種,心思太難琢磨了。說著嘆了一口氣,作為在學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官二代,還真沒被什么事情難倒過。
我安慰道,女人心,海底針,你不要太認真。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
他斜了我一眼,說,那是你,我就偏要撈起來,我還就不信了。
我說,你撈起來也養不活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 ,端著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聲音分貝提高了五倍,沖我吼,放屁,我爸爸是領導,我能養她,我養她一輩子。說完又給我倒了一杯酒,喝完不忘朝我嘟囔著,干了。我附和了幾句,一飲而盡,想著說點什么,還是算了。
他說,兄弟,這妞兒不吃硬的,估摸著得來點軟的,你看過的書多,你給支支招。
我已經有點微醉,撐著桌子,站起身,說,我看過一本書,愛情三十六計,里面有些套路,你可以一試,總有一計適合你。我裝作很信服的樣子,拍著桌子吹噓這本書的牛逼。其實,都是瞎掰,我不想告訴他。他開始打官腔,問我,哪個計策最有建設性。建設性意見,是最難提的。我給他分析現在的形勢,欲擒故縱用不了,關系已經僵了。暗度陳倉,也沒有陳倉可度。最后,我得出無計可施的結論。他惱了,說,你丫什么意思啊,成心給我添堵是吧,我整死你比碾死一只螞蟻還輕松。說罷,抄起一個空酒瓶就要干我。
我趕緊說,老哥,別激動,我只是替你分析局勢,目前確實很難有什么策略,我還有個必殺技,日久生情。我開始在大腦里搜索和日久生情有關的記憶,編了一大段通了狗屁的鬼話,說得他五迷三道連連稱好。臨走前,他已經像半灘爛泥,扶著墻顫顫巍巍地往路邊的士走,上車前回頭說,老弟,哥記住你了,以后你就是宣傳部長了。我說,謝謝主席提拔。今晚風很大,又是一個無風無月的黑夜。我回過神開始往家里趕,這么晚回家,自是免不了父母一頓痛斥,扣上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帽子。此后,我就在只能在家晚自習了。
乘務員走到了面前,我認出了她,不是我的第一任女朋友葉小蓓。她們唯一的共同點,從事服務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