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不到17歲，妹妹不到14歲，父親突然離世；
那一年，我不到20歲，妹妹不到17歲，母親撒手人寰。
從此，這世上，少了備受寵愛的兩個公主，而多了一對苦命的孤兒。
不知道，失去父母意味著什么，更不曉得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過。
甚至天真的以為，待我們極好的舅舅和老姨，會給我們一些親情上的溫暖。至少，可以幫我們籌劃一下未來，或者逢年過節時，關心一下我們，問問缺啥少啥。
卻不料，是我太天真，以為親情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有所改變。認定了父母對他們的種種好，是使情義常在的根基。
01
我有三個舅舅、一個老姨，母親是老大，她和父親在生前很是惦記這些兄弟姐妹。外公外婆在世的時候，都是我們在春節期間回去團聚。后來，外公外婆不在了，就改成正月初二或初四，舅舅老姨他們來我家。酒足飯飽住了一夜，次日離開時，每家都帶回已經弄好的、母親辛辛苦苦養大的雞鴨鵝，父親還會給他們每家準備一些上好的豆油、干豆腐之類的東西。
看到舅舅老姨他們興高采烈地帶走這些東西時，我總有些不舒服，很心疼母親。他們不知道母親是如何日夜操勞、省吃儉用的，母親自己從來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但她舍得給我們，舍得給她的兄弟姐妹。她總是極盡所能從牙縫里省出一點點錢，救濟條件更差的姨媽。
而我在讀小學一年級之前，曾在外公外婆那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舅舅和老姨那時候都沒有結婚，除了外公不太喜歡我，外婆、三個舅舅、一個老姨，他們每個人都寵著我。父母對他們又是極好，所以，我始終認為，這份親情是堅固的、是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有所改變的。
直到母親病逝前后，我才從幻想中慢慢清醒過來，了悟到人走茶涼，原來也可以用來描述親人之間的淡漠與無情。
02
彼時，母親不得不住進醫院，因為我和妹妹還小，因此，舅舅和姨媽四個人輪流在醫院和我們一起照顧母親。有一天，回到家里的妹妹，突然說她褲兜里的幾百元錢丟了，當時我們都懷疑是一個外人，因為這個外人跟對我們特別好的長輩有關，所以就沒有深究這件事情。
后來，母親離世，舅舅和姨媽他們來給母親燒五期，回來后妹妹又說她放在衣柜里的錢不見了，我的心當時就咯噔一聲，一下子回想起在出家門時剛走兩三分鐘，老姨說她東西落屋里了，她去取，我也沒多想就把鑰匙給她了。原本三五分鐘就可以取回來的，姨媽卻用了差不多半小時，我還問她怎么這樣慢，她回應說門不好鎖，我又嘀咕一句：怎么不好鎖了。但沒往深了想。
我又問妹妹，你把錢放柜子里，都誰知道？她說，只有她跟姨媽知道。我突然就明白了，上次妹妹的錢，是誰偷去了。那一刻，我的心，割裂般疼痛，只哀嘆地說了一句：家賊難防，你自己注意點吧！
隨后，大概不到半個月，小舅和姨媽先后來我們家，找我們借錢，因為知道母親給我們留了點錢，雖然不多，就三四萬元，但在九幾年時，對于還未出嫁的女孩子，也算是巨款了。我把小舅給罵走了，而且，從來不會罵人的我，把東北“操你媽”這種話也罵出來了。聽說在我們這里沒借到錢的小舅，居然跟大舅吵了起來，當時母親留給我的一萬多元錢，在大舅那里保存著，還有三千元在二舅那里，母親怕我花光，而她信任大舅二舅，覺得那是她親弟弟，不會害我們。
老姨是了解我的，用東北話就是她知道我虎了吧唧，說話又直接又沖，不會考慮給人面子。所以，她沒敢跟我說是來借錢的，她認為妹妹年齡小，好哄騙，就直接去找正在上班的妹妹，妹妹確實好哄，覺得老姨就借2000元，也不算多，恰好她有2000元的零存，妹妹毫無防備的借給了一直跟我們關系極好又看起來值得信任的老姨，妹妹根本沒有相信我說的，老姨就是那個必須防備的家賊，或許她仍懷疑我才是偷錢的那個賊。
03
其實，老姨或小舅來借錢，我在乎的不是錢，而是他們對我們的態度，他們的親姐姐，剛剛病逝，留下兩個不到20歲的女兒，將來怎么活都不曉得，而他們，卻一個一個來借錢，借不到還吵人去了。沒有一個親人關心我們以后怎么活，沒有一個人替我們想一下我們的未來。大舅見到我們就是唉聲嘆氣或訓斥，二舅張羅給我安排工作但二舅說了不算他得聽大舅的。小舅只想著怎么把錢借去，老姨只顧著在我們這里還能拿去多少物品占去多少便宜。
有時候想想，老姨真的不如路人乙對我們的態度。她拿著親情這東西，來欺詐所有親人的感情。她找妹妹借去2000元錢，只為了自己享受而已。因為那年家里做生意賺了點錢，想買衣柜和電視機，又想買好的，差2000元錢，就找我們來借錢。后來離婚時，姨夫把這筆錢給了她，讓她還給我們，但她卻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快活去了。
我無意去刺探她的私生活，也不想去理會，我只想著，我和妹妹往后怎么活。所以，那時候我是一心琢磨著怎么把一日三餐的飯菜給做好，母親生前我不會做什么，母親不在之后，我跟妹妹還得照常吃飯，而妹妹因為父親的單位給與了特殊照顧，她作為臨時工上班去了。我就給她做飯照顧她的生活，再慢慢想辦法安頓自己。
記得有一次，母親離世的那一年春節前，妹妹的同學看我們可憐，給我們拿來一些豆包，東北過年都會多準備一些凍餃子、豆包、干豆腐、白菜、魚肉等食物。而我只會做簡單的飯菜，餃子不會做、豆包不會包。我的同學幫我剁餡子包好了一些夠我和妹妹吃幾頓的餃子，妹妹的同學拿來了一塑料袋子豆包。
恰好老姨又來了，說話間，聽到我們家里有豆包這件事，她竟是毫不客氣地說：“給我拿點唄”，實話講，如果是現在的我，我肯定會做兩件事，第一，她跟她的奸夫絕對不會進我家門，第二，如果她說要豆包，我會去拿，然后砸在她臉上。但那時候，我做不到這個樣子，只是說了一句話：你臉真大，要吃自己買去。我家豆包一個都不給你，這是人家送給我們留著過年吃的，你怎么只知道找我們要東西，不知道給我們拿來點什么。你還是長輩呢，給自己留點長輩樣吧！聽我這樣說，老姨嘿嘿笑了幾聲沒說話，
自那以后，老姨再沒來我家，舅舅們也不再來我們家里。我們是晚輩，再也給不到他們任何好處了，來了既要搭錢又浪費時間，來干嘛呢？而且我又不會說好聽的話哄著他們，換句話說，我是個不會來事兒的人。
04
正因為我不會來事兒，在大舅家暫居的那幾個月里，我的內心受盡了煎熬和折磨。大舅母是什么樣的女人？她是那種你不在她家里吃飯都能把你送出十里外的人，這個意思就是，她會虛情假意留你在她家里吃飯，但絕對只是嘴上說說，然后她會說盡各種好聽的話，高高興興把你送走，還讓你覺得她這個人有人情味，因為她能把你送十里外去，當然不是真的送，而是說她嘴巴甜，會說好話，讓你走出十里外還覺得受用。
而大舅母不只是這樣，她還能讓我大舅相信她對我是真的特別好。大舅在家時，她會在做飯時問我想吃什么，她會給我做，并且說一些什么“你爸媽都不在了，我會把你當做自己孩子一樣對待，你想吃什么，就告訴我”之類的話。吃完飯她也搶著干活，不會讓我去做刷碗這類家務活。其實她很懶，雖然家務活也會去做，但絕對不會搶著干活的，她這樣做，就是給我大舅看的。
我大舅吃完飯就會去鄰居家或附近轉轉，每次大舅前腳剛踏出家門，后面就聽到大舅母摔盆子摔碗的，指桑罵槐地來罵給我聽。甚至有時候還會說出“你跟你那個死媽一樣”，每次聽到這句話，我都會兩眼冒出仇恨的火苗，但我沒辦法回擊，寄居在人家屋檐下，又不想大舅為難，我只能忍著。
有一次我咳嗽，我在我睡覺的小屋子里咳嗽，她就在她的房間里一邊拿抹布擦家具一邊故意咳嗽一下，嘴里還罵罵咧咧的。還有一次，她居然當著大舅的面，罵我：要不是你半夜起來偷吃東西，你大舅能嚇出陽痿來？我當時就愣住了，我大舅陽痿關我什么事兒，我半夜餓了起來吃東西怎么叫偷吃了？眼淚在眼圈里打轉，但更可恨的是，大舅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就走了。
我在飯店做迎賓，飯店的工作有一個好處非常吸引我，供吃供住，但我這個人性格很特，不喜歡和很多人一起住在陌生的地方，而且我工作的飯店離大舅家不遠，走十幾分鐘就到了，所以我是在飯店吃飯，在大舅家睡覺。而大舅母又跟我哭窮，意思是讓我拿生活費給她。大舅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大舅家的經濟條件是這幾個兄弟姐妹中最好的，在八九十年代，大舅就抽十元甚至更貴的香煙。所以，當大舅母要生活費，我沒說什么，反正自己賺錢了，一個月給她一百元也是我能擔負得起的，就當是報答大舅的恩情吧。
05
之所以對大舅感恩戴德，源于小時候，外婆惦記我母親，也惦記經常生病的我，每周都會逼著大舅坐火車來我們家，送土豆、白菜、奶粉、餅干、魚肝油等食物，那是七幾年的時候，這些食品，沒有點錢，是享受不到的。而我的童年記憶里，從未缺少過奶粉、餅干、魚肝油這些食品。雖然大舅很懶不愿意一周跑一次，但有外婆在，他仍是不辭辛苦地來了。
而父親離世后，大舅時常隔三差五就給我幾十元的零花錢，我知道他是心疼我的，只是不會表達。我就是這樣的人，只要你對我好一點點，我就會記一輩子，用我自己的方式，盡我所能去回報。而我沒什么能力，唯一可以回報大舅的，就是少讓他為我操心和擔憂。
所以，大舅母不太過分的要求，我基本不會拒絕。甚至，為了討得大舅母的歡心，我還給她洗內褲。說實話我這人有點潔癖，除了自己家人，不可能給別人洗內褲。但我仍然不會說好聽的話，所以，無論我做什么，都無法討得他人的喜歡。多年以后，我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世界上，說很多好話比做很多瑣碎的事情更得人心。我也曾暗示過大舅，想讓他知道大舅母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是怎么待我的。但大舅的“你大舅母不是那樣的人”這句話，讓我徹底明白，我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從那以后，我不再指望大舅什么，雖然他說會給我安排工作會給我找對象，讓我聽話。但我也明白，他就是說說而已，在他的家里，很多事情他說了不算，即使大舅母好像非常看重大舅，但大舅仍是行動力極弱的那種人，我指望他什么？當初我決定去學電腦設計，他都不肯支持我，還說我竟學那些沒用的，我用自己賺來的錢報名學了初級課程，再繼續學的時候由于手里沒那么多錢交學費，找他要錢他都不肯給我，再說那還是我自己的錢呢。
所以，我開始預謀離開他家的事情，但終究是個無能的人，盡管自己出去租房，打算做出租書籍為生，卻沒有做下去。這個時候，我認識了第一任丈夫，決定盡早結婚，這樣我就可以有自己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雖然不指望大舅能對我怎樣，但結婚畢竟是終身大事，我還是去大舅那里，問他建議，我的話很直接，告訴大舅我有對象了，想著哪天帶來讓他看看，他同意我就嫁，不同意就分手。而大舅更直接，說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三字經：我不管。
我心里只有呵呵二字，我真的是癡心妄想了，他怎么會管我？他怎么可能替我做主？好吧，那我就愛怎樣就怎樣了，反正這是我自己的人生。
06
誰曾想，結婚前一夜，大舅他們下午才到，然后去新房看了一下，執意要求夫家買一臺電視機。是的，我嫁的夫家沒錢，也不是務正業的人家，但他對我好，而我也在無人關心的情況下，心想就這么稀里糊涂嫁了，有個家總比沒有的好。然后，大舅又來訓斥我，說我找的這是什么人家？我心里冷哼道：當初你都不管我，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而那個能說會道的大舅母，真的很會做人，給我買了18K金的項鏈，還一再說不好買，她跑了好幾趟才買下來。我仍是心里冷哼著，但表面上卻沒什么表情，嘴上也說著謝謝。這種表面功夫，誰不會做？
次日就接親了，我住在旅店里，整整哭了一夜，我為自己哭，我哭我的命運。大舅母卻對外人說：她父母不在了，她看我們對她這么好，給她買了金項鏈，感動得哭的。實際上，我對金銀飾品根本就不感興趣，送我這類東西，也不會令我感動到哭。
婚后第七天，我就自己做小買賣賺錢了，不就是夫家沒錢嘛，錢可以賺，只要我有自己的小家，我就不怕了。
偶爾，也會去市里大舅家，每次大舅母都不停的嘮叨：你有事啊？你有事就跟我說，別跟你大舅說，他該上火了。我一再聲明沒有事，就是來看看，心里卻想，怕我有事求你們啊？放心好了，我要飯都要不到你家門口。是的，我要飯都要不到他們家門口。
所以，多年來無論多窮多苦多受罪，哪怕離婚后一個人帶著不到兩周歲的女兒過活，我都沒有求過他們一次。我父母雙方的兄弟姐妹，所有的親戚，我都不求。即使那一年，我和女兒以撿破爛換錢為生，到公園賣夜光燈等玩具，站在馬路邊上賣雞脖子、雞肝等等，也不曾求過任何人。
07
我就是要鐵骨錚錚地活著，活到現在，我是真的問心無愧于任何人，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我自己。同時，我也非常驕傲，我沒求過親戚，沒依靠他們任何一個人，闖出了自己的一條路。
如今，二十余年的時光已經斑駁，而我和兩個女兒，越過越好，所以，站在任何親戚面前，我都坦坦蕩蕩。只是不知，這些年來他們有沒有夢見我母親討伐他們。想來母親也不曾料到，她一直善待的弟弟和妹妹們，竟是如此對待她的兩個女兒。若地下有知，母親也會心痛吧！
現實，永遠都比我們想的要殘酷。那些所謂的親情，早已變得越來越稀薄，成為利益的代名詞之一了。誰會是誰的誰？所以，不是我無情無義，也并非我心里沒數。已經四十歲的人了，經歷了這么多，哪里還不懂得人情世故之事？只是，有些事兒，就不提了吧，
遠離你們，是我唯一的一條生路。只有這樣，我才能活下去，我的人生才不會被你們的“親情”，給毀掉。
我的前半生，烏云彌漫，從未“見過”陽光，也無人溫暖我冰冷的一顆心，所以，我學會了自己溫暖自己，我知道，這是最可靠的。是的，讓生命，多一點陽光，自己溫暖自己。是的，依然感謝曾經的苦難與坎坷，感謝親人們給予的這一切，雖然我不可能原諒你們。
愿我后半生，因為你們的不在場，而收獲更多溫情和美好、擁有更多明媚陽光。
后記：我是個有故事的老青年，可是，每一次想寫自己經歷過的種種，總是無法落筆。因為，每次寫著寫著，就會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或者，發現自己寫得一塌糊涂，沒辦法像平時那樣有邏輯并客觀的去寫下去。所以，今天這篇文章，雖然洋洋灑灑寫了很多字，但仍然覺得很亂。我知道，我很難做到真正的原諒。但好在，這一次終于寫出來。
文/費漠塵，文中圖片均來源于網絡，轉載請注明出處及作者，感恩遇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