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亂世，生活對誰都沒那么公平。
他從農村里來城市的時候，是我去接的他，鄉下孩子，沒見過市面，背著個大籮筐，塞滿的都是衣物跟土特產。他喊我哥，第一次見面，塞了四根玉米，說，城里人都興這套，他娘教他的。我推開了他的手，說不用，我很確定的是沒有夾雜著任何情緒，他卻突然支支吾吾，說，俺就帶了五根，給俺留一根可以嗎？
我突然笑了，五根哪夠，你先欠著，以后再一起還。
沒想到，這孩子把這話當真了。低著頭想了好久，最后皺著眉頭，說了句，哥，最多六根。
……
我的工作來回奔波，不適合帶他，便送他去了個餐館，餐館老板是我的好友，收他不是難事。讓他幫忙打點著店面，待他也不薄，每周給他放兩天假。
平日休息，我會去看他，也會帶他去圖書館看書，買一些書給他。他很聰明，也很愛學，陳勝那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他記得最深。
我問他，你是想成燕雀還是當鴻鵠？他說，他不是鳥，但也想活的跟別人不一樣。
這，一來二去，書，多了。這孩子的話，也變得玲瓏了起來。
很快，這餐館里的老板都舍不得他繼續呆在這里。
與我提議，送這孩子去學技術，學點本事。我聯系了好幾家學校，都歡迎他去聽課。
這，一年半載，人，見面的次數少了很多。每次相見，他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是對這樣事物有了好奇，便是對那樣事情感到驚訝。
懷揣著少年夢想，他，倒是意氣風發的，正當年。
-01-
一次，學校給我打來電話，說這孩子的事兒，事情鬧得很大，我趕緊跑去。
三千與幾個娃娃站在教務處門口，他這孩子倒是沒什么事，幾個娃娃頭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手臂上還裂開了好幾個口子。
“三千，怎么回事？”我有些生氣，因為在我印象里，對這學校，沒什么好印象，更別提這里的風氣，是不是已經帶壞他了。
“叔……”他欲言又止。
“拖泥帶水，什么時候變女人了？！”我大聲指責他，因為這會兒教務處里的老師都去調節學生家長的工作去了，哪有空，盯著這幾個。
“他們說我沒爹，沒娘……”
“就因為這個？”
“是?！?/p>
“那你有，還是沒有？”
“我……”
“婆婆媽媽?！?/p>
“你們幾個，被他一個打成這樣的？”
“對！叔，你可得好好教訓他，我們可沒……”
“幾個廢物，五個打一個還打不過?！蔽覍@學校里的孩子本就沒好感，更何況這幾個小毛孩現在神氣的樣兒，簡直能上天摘星了。
正逢教務處長領著孩子家長進來了，見我在門口站著。
“你就是三千的家長？”他把老花眼鏡摘了一點下來，仔細看了看我，“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兒子?！?/p>
驚著的不只是教務處長這個老頭，我見著了三千的表情，他臉上，那笑意，掩蓋不住。
“咦！”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我怎么聽說……”他皺了皺眉頭，挪著腳步往位置上靠?！芭叮∥蚁肫饋砹?，你是……”
“對，我是。”
我的身份，他知道不奇怪，只是我不喜歡在這樣的地方讓這些人知道我是誰，便止住了他。
-02-
“喲，這就是這狗崽子的家長是吧？！”
聽這聲音，我回過頭去，幾個婦女皆是濃妝艷抹，穿著驚艷，各個看上去都不是好說話的主。
“你家孩子把我們幾個孩子打成這樣子，你今天要是不還個道理，你別想走！”
“哦？道理……”這詞語，倒是有一段時間沒人跟我提過了，“三千，他們說你什么？”
“說我沒爹?！?/p>
“孩子?！蔽铱粗懊嬉粋€已經有些驚著的大個子，“你說，他爹是誰？”
“您……啊?！?/p>
“嗯?！痹倩剡^頭去對著那幾個婦女，“有爹說沒爹，飯可以亂吃，但是話不能亂說，可不是？”
“聽你這語氣，怎么著？要沒完了？”
“有完，你帶的走？沒完，你兜的??？”我心生不悅，窮山惡水出刁民，講的，眼前這幾位。
“呵！我還就看看你今天有什么本事！”為首那最胖的大媽，整個人往前擠上來。
絲毫不避諱胸前的春光是否乍現。
“爹，是我的錯?！比踉谖仪懊?，倒是將那幾個婦女與我隔開。
“這里是五萬，一人一萬，要還不夠，按這地址來找我?！边@孩子能解決的事情，那就不需要我再待下去了，將名片放在桌上，我便要走。
那幾個婆娘倒是真不想放過我，可見那名片上的名字，也不敢再說話了。
“三千，下次再因為這些事情讓我來學校，自己背著包，滾。”我走了幾步，停下來，有些惱怒，氣的是第一次來學校，不是因為他的杰出，而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敢了，爹……”
“嘁，兔崽子。”
-03-
后來，聽聞這娃越來越聰明，在學校里因為自己有本事，成績又好，年年獎學金，門門第一名，有了一批知心好友，或者也可以說是小弟，自然，也不再有人欺負他了。
至于那幾個鬧事的婦女，后來，還真的敢來我們公司找我，自然是連面都見不著，就被趕走了。
這一晃，五年過去了。
這娃兒高中畢業，順利考入了大學，讀的是人力資源管理。
因為習慣了高中時期的住宿制，三千自己在外面租了個房子，沒了課，就跑去打工，發廣告、餐館洗碗、給公司做策劃文案，他沒讓自己閑下來過。有時心疼，拿起手機，按下了號碼，卻不想撥出去，我知道我會心疼他，就夠了。
他知道我不喜讓他在溫室里長大，反而把自己摧殘的更加賣力。
晨跑，夜讀，日里上課打工，夜里的空閑時間，看書，整理筆記，別說，他寫的筆記，有跟花兒一樣的，也有像篇小說的。
-04-
有段時間很忙，并沒有閑暇時間再去管他，他也忙，沒有休息的日子。
再見他的時候，這孩子已經大學畢業了，一畢業就當上了個副管，聽說，正式入了檔，上面再批了，就能破格升主管。
那天夜里，我以公司的名頭，約了他吃飯。
“爹?！彼麅x表堂堂，穿著西裝革履，精神抖擻。
“坐?！蔽疑眢w已經不便起來，依靠著座椅。示意他坐我身邊來。“三千啊，還記不記得，你欠我什么呀？”
“三千欠您的太多。”他正襟危坐在我一旁，一本正經的樣子，真是讓我覺得不舒服。
“你放松點……兒子跟爹，怎么跟老板訓斥小員工一樣！”
“我不敢?！?/p>
“還記得那五顆玉米嗎？咱第一次見面你給我的。”我這十年來，每每想到那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內心都會發笑，“那時，你是真傻，傻的，還有些可愛?！?/p>
“是啊，那時，我還喊您，哥呢……”
“三千啊，你現在，忙嗎？”
“忙啊，手頭上好幾個項目剛開始運營?！?/p>
“噢……”我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他，我身體的狀況。
菜，很快就上來了，我預約的是30分鐘的時間，飯菜下肚后，時間便已經落了個精光。
“晚上，回家來住吧？多晚，爹都等你。”
“今晚不行，明晚吧，您今晚先睡，我明天一定回家?！?/p>
“兔崽子……能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