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昏暗的書房里,唯一的那扇窗戶向內散髮著來自外界的強光,打在寬闊的柚木桌面上,光滑的蠟面纖塵不染。背靠著整面書墻的沙發在一個人不斷改變坐姿下發出微微的顫動,而站在沙發對面的暗處的正中心,梁凌手捧資料,將唯一的聲音傳遍這個空洞的書房:
“……就我這邊得到的情報看,應該就是這樣。”
梁凌把手上的資料翻了一面,瞟了一眼上面鱷魚的照片,繼續面對著面前坐著的人說道:
“我不認為這個外號叫做鱷魚的新加坡籍公民有足夠的能力和權限導致9月19號下午的事情發生,沒有過高的合理性?!?/p>
看了看面前的人沒有回答,梁凌保持著站姿繼續說了下去:
“新加坡公民,斯坦尼-熊,沒有中文名,22歲,國立新加坡中文大學本科生,工商管理專業,本科三年級,目前在同濟大學做對外交流……”
梁凌順著表繼續念了下去:
“……拿了兩年的專業獎學金,GPA大概在87.5左右,在胡志明市當了三個月助教,半年日本游學經驗,三個月前作為交換生來中國,但是其唯一和軍事相關的經驗是在新加坡服了半年兵役,而且還沒有服役完。”
“這倒確實是個好學生?!绷毫枳隽艘粋€細微的總結,將頭抬起來,看著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但是,我看不出任何可能性,可以讓兩個陸軍偵察營的前指,而且還是有一年實戰經驗的炮兵觀測員有任何失敗的可能性的?!?/p>
看著沙發上的那個人將桌面上的資料拿起來看了一番,梁凌繼續以平淡的口氣敘述著自己的觀點:
“從最近的履歷上看,這個人有著一定的組織能力與經驗,也許還可能是個軍迷,但是就現在能得到的資料看,這個人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僅僅只是因為他是被報紙吹噓的指揮英雄或者是因為當時就是他在組織敵方的調度活動,並不能以此就判定反炮擊行為是這個人做的。”
梁凌把資料翻了一面:
“我針對這個人要說的,就是這些?!?/p>
梁凌面對的前方,兩只腳搭在了桌面上,灰色的髮際從擋在自己面前的資料夾中露了出來。嚴林將視線從鱷魚的兩寸照片上慢慢挪向邊沿,看著依舊站在前方的梁凌,手捧資料,面無一色:
“首先,我很感謝你的轉變,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是看到你現在這么投入的參與到現在這個游戲,或者說,博弈里面來,我還是很開心的。要知道,幾天前你可不是這個態度呢?!?/p>
嚴林笑著把活頁夾放在身邊,同時把腳落在了地上:
“然后,別這么嚴肅嘛,老婆大人,這不是工作,輕鬆點?!?/p>
2.2.5 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終)
輕鬆點,在梁凌看來,只不過是有了個高腳凳子讓他坐在了之前站著的位置而已。嚴林看著梁凌根本沒有坐過來的意思,乾脆手捧資料,一把坐在了桌子外沿上,至少這樣能靠著近些。梁凌只是瞟了一眼嚴林這個舉動,沒有任何表示,便繼續翻開了下一面:
“與這個人相關的人員,有兩名。”
梁凌掃了一眼這面,面容上依舊沒有任何色彩:
“肖云,20歲,同濟大學本科,教育學專業?!?/p>
梁凌直接把這一面翻了過去,順帶也總結了一句:
“這人不重要?!?/p>
下一面伊始,梁凌看著昊冉,或者說,司馬的兩寸照片,依舊面無表情:
“司馬,24歲,某本地大專學歷,無業?!?/p>
梁凌停頓了幾秒,然后翻過了這一面:
“這人也不重要,這兩個人都沒有任何與軍隊相關的經驗與履歷,如果不算軍訓的話?!?/p>
“那,老婆大人的意思是說,之前發生的事情難道是失誤嗎?”嚴林看著梁凌合上資料本一言不發,笑著說道:“事實是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同時有兩個炮兵觀測手被反制了,而且兩楚確實是因為這個叫做鱷魚的人下的命令而神奇的撤離,從而導致了他們的優勢,難道這所有的都是徹底的巧合嗎?”
梁凌看著面前的嚴林笑逐顏開,把臉瞥向身側,看著窗外的唯一一層光芒灑落:
“我覺得,有理由懷疑,炮兵觀測員的陳述是否具有真實性,不排除他們是不是與兩楚里面的人有穿通的可能?!?/p>
“不可能的,老婆大人,你也別太多疑了?!眹懒致N著二郎腿笑道,“這兩個人我們該查的早就第一時間查過了,測謊也測了,整個兩楚上面的人都翻過十幾遍檔案了,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這兩個人當然是清白的?!?/p>
嚴林看著面前的梁凌沉默不語,繼續保持著之前的笑容:
“不過,老婆大人心思縝密,確實讓嚴某我佩服不已,永遠不能忘記防內患。”
“如果,你認為他們的口供算是真實的話,那你就應該發現其中不合理的地方纔對,事實上,他們的口供從邏輯上非常值得懷疑?!?/p>
梁凌用手將資料夾翻到后面,找尋了一番:
“……第一名炮偵員的說法是,他是在測算的過程中被發現的,他說他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后就感覺自己被發現了,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銷毀所有物品的時候,便被一個人從背后用手直接把腦袋摁在地上,甚至連別人長什么樣都沒看見,然后就使用了光榮彈自盡。據這個人的說法是,敵人穿著的竟然是重型盔甲。”
“……第二個人更是奇怪,直接就是在回報參數之后在返回的路上突然死亡,據這個人說是死在了觀測點三公里外的一處山坡的反斜面,完全沒有反應直接死亡。好在事后我們的人在他口述的地點將所有的觀測設備和無線電設備的殘骸全部找到了,真是奇怪,為什么沒有人收集這些還沒有完全被摧毀的東西?!?/p>
“……敵方的反偵察人員穿著重型盔甲這已經相當不可理解了,然而更奇怪的是,第二個人明明已經被敵人用狙擊手段當場擊殺后,沒有任何人去處理他落下來的東西,所有東西原封不動的在死亡地點落下然后被回收,不可理喻?!?/p>
嚴林看著梁凌這番質詢后,更是開心不已:
“老婆大人說得太有道理了,哈哈,不愧是我的老婆大人,想的就是縝密?!眹懒衷掍h一轉,“但是,老婆大人吶,事實就是這么發生的呀。”
看著面前的梁凌沉默的望著自己,嚴林轉瞬間從桌子上跳下來,直向梁凌面前走去:
“如果只是看這個叫做鱷魚的人的履歷,自然會覺得他只是一個好好學生,然而,人怎么能沒有一點愛好呢,說不準他就自己在書店里看過反偵察教程嘛。而且,任何時候,任何戰術行為都有失手的可能性,而能同時計算炮兵觀測點與撤退路線,又能將主力撤出炮擊區域的人,有且只有這一個人而已,你說,我如何不相信這個鱷魚的所作所為呢?”
嚴林走到梁凌身后,一把用手捏著梁凌肩膀:
“老婆大人,不要總想著這個事件的一些細微之處的不合理性,要往大的方向去想問題嘛,是吧?!?/p>
“別碰我?!?/p>
“行行行,我錯了,老婆大人。”如觸電般將手抽開,嚴林還不忘做了個甩手的動作,“我只是想跟你揉揉肩膀?!?/p>
“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你自己剋制?!?/p>
梁凌的話如刀鋒般切過嚴林身邊的空氣,讓嚴林自覺退避三舍。
“我不管你對這個鱷魚有什么積極的看法,反正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依舊認為這個事情事實上就是一次單純的失敗后的串供而已,所有他們的描述都漏洞百出,不可相信。”
嚴林看著梁凌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是,老婆大人,我錯了!”
“少跟我貧嘴?!?/p>
梁凌看了眼嚴林這副賣乖樣,心頭惡氣嚥了回去,面色一轉:
“對了,嚴林,之前叫你查的東西查了沒有?!?/p>
“什么東西?”
“那個叫司馬身邊有只很奇怪的龍,我想要他的數據?!?/p>
嚴林臉色一白:
“我……我……嗯,當然……”
“沒查對吧?!?/p>
“唔……嗯,沒查……”
嚴林趕忙把話搶了回去:
“哎呀哎呀老婆大人,我錯啦還不行么,早知道你喜歡龍的話,我就想點辦法給你弄個十條八條的不就行了么,我這幾天都和四尉與幾個相關的人在討論這個叫鱷魚的事情呢,前幾天還專門親自去看了他一眼呢……雖然……雖然別人跟你一樣冷艷高貴來著,嘿嘿?!?/p>
“沒查算了。”梁凌嘆了口氣,把頭轉了回去,讓嚴林瞬間覺得不妙:
“不不不老婆大人你別生氣別生氣別生氣,你要是喜歡龍的話我今天晚上就跟龍源生物的聯繫,讓他們馬上根據你喜歡的做個代碼進來給你當寵物養著,你別……”
看著梁凌回過頭來瞇著眼睛看著自己,嚴林立刻做了個縫住自己嘴的表情。
“……”
梁凌將手上的活頁夾夾在身邊,朝著門口走去,當經過嚴林身邊的時候,還是補了句話:
“你最好還是查一下那只龍,就當我提醒你吧。”
嚴林識趣的望著梁凌慢慢走出房間,一句話都不放出來,待門關上后,嚴林長嘆口氣:
“女人啊,女人,女人心里到底都喜歡些什么東西吶,不關注大的事實,竟追究小的細節,不審視別人的成功之處,只追究自己人的疑點,不關心主要角色,還跑去管別人寵物長什么樣……哎,女人吶,反正我是不懂啦。”
嚴林回過頭,看著遠處的門口四尉站在門框內側,一臉茫然:
“哎,你說是吧,四尉。”
“……”
(三天前,晚上8:03,行動開始三分鐘后……)
“山人,報告情況?!?/p>
“山人,報告情況!”
“云泥在嗎?”
“鳳凰,鳳凰?”
“番攤,喂?怎么不見了??”
“盯前門的小隊,黃隊,黃隊,回答,回答?!?/p>
無線電語音中的混亂直沖他的腦袋,而他腦袋中,只能是一片空白。
眼鏡HUD上,綠點一個接著一個消失。旁邊的梁凌能明顯感受到身邊的板寸頭將手上的CHICOM步槍壓下身來,手指在不自然的顫抖。
“怎么了?”
“HUD上顯示……我們……我們有減員。”
“減員?你們有減員?”
“對……我們,有,減員。”
HUD上瞬間消失了五個綠點,降噪耳麥中的聲音逐漸變得慌亂起來:
“陸地勇士系統壞了嗎?喂,什么意思,敵人有ECM嗎?為什么不斷有人失去聯絡?”
“黃隊,黃隊?”
“偵察班,查一下數據鏈,目測報告情況。”
“偵察班?”
“偵察班怎么也失去聯絡了?不對,為什么也從HUD上消失了!什么意思?”
梁凌看著面前的人握在握把上的手在寒風中滲出了晶瑩的汗滴。
“到底是陣亡了還是怎么了?為什么全都是消失了?”
“減員三分之一了!”
“班長,我們暴露了嗎?數據鏈被截獲了??”
面前的人一把調低耳麥到嘴邊:
“我是強爺,我們暴露了,任務失敗,按照第三套方案撤離,隨后在B點清點人數?!?/p>
然后,他望了眼身邊已經瞪大眼睛的梁凌,苦笑道:
“對不起,輕敵了,果然梁姐叫我們來是有道理的,對面是哪個國家的特種部隊守著呢,真厲害吶?!?/p>
剛說完,強爺眼中北邊的所有綠點在一瞬間被掐滅了,這下子連梁凌都看到了HUD后面他不可思議的眼神直盯著眼前的一切。
“數據鏈被截獲了,別用了!三三掩護撤離,三三掩護撤離?!?/p>
“媽的敵人在哪啊,什么情況,你們有看到敵人在哪嗎?”
“打的個什么東西吶!喂,喂,螞蟻,螞蟻回答?!?/p>
無線電中的聲音隨著綠點不斷消失逐漸減少,剩下的人已經完全顧不上無線電規則在聯絡了。
“敵人是用什么武器的,有沒有接戰的,說一下??!”
“強爺,我剛剛消滅了五個守門人,他們真的只是用燧發槍的嗎?為什么我沒有看到任何現代武器?”
強爺剛準備回話,卻只見眼前這人的名字隨著綠色光標一併消失于眼中,嚇得強爺立刻往后退了幾步,他眼前的綠光在梁凌的眼中不斷的衰弱,最后,終于在下一秒消失無形,變成了白光鏡片。
“全完了?”
強爺狠狠的吞了口唾沫,臉上的汗珠在夜光中反射著和琉璃瓦相同的光芒。看著身邊罩袍下樑凌臉上同樣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勉強的對她笑了笑:
“就剩我們了,放心吧,我絶對擋在你前面?!?/p>
然后,眼神掃到了異動,身下的槍閃電般指向面前的樓頂:
“媽的誰在……”
梁凌所能看見的一切,便是身邊一束光的一掃而過,身旁的熱沖擊波轉瞬間將她頭上的罩帽吹落,然后,火焰自自己身側騰空而起,直切身后而去。CHICOM步槍的半截赤紅扭曲的槍身在空中飛蕩了一會,掉落在梁凌的腳邊。
讓人窒息的熱空氣吹拂著梁凌的左臉頰,她抬起頭來,在熱空氣的扭曲中,望著樓頂上那個還讓她有些印象的樣子:
“見鬼了?!?/p>
在她面前的木樓頂端,幸運慢慢將前爪自身前放下,半開的龍翼擋住了背后的夜光,只能看見那對修長的雙角和那雙隱隱發光的雙眼盯著自己。
“人類,帶話回去吧,這里不歡迎你。”
在“聽到”這句話之后,梁凌反而長舒一口氣:
“吶,你原來愿意跟我說話,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梁凌雙手攤開,向前方的龍表示自己沒有威脅:
“我之前看見你和昊冉在一起,我是他原來一個很好的朋友,今天過來是來跟他談些事情,我身邊的衛兵沒有傷害他和他朋友的行為與動機,希望你能讓我進去見他一面,謝謝您?!?/p>
梁凌單手平攤向前,好似剛剛的所有事情都從未發生過:
“如果你有什么能力能知道這一切的話,你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所以我不是敵人,請讓我進去見他一面。”
幸運單爪捏在飛檐的頂端,俯視著面前這個不曾退卻的人類:
“回去,人類?!?/p>
梁凌退了一步,看了眼身邊消散的火焰后,地面赤紅如巖漿般的切痕,又正色面對頭頂上的夜幕之龍:
“哎,那我換個方式吧……”
“我代表黑潮的執行官,向昊冉這邊代表的兩楚衛國軍提出和平請求,希望這次能見他一面,兩邊互相排解矛盾,讓之后發生的戰爭不再發生……”
“……我代表和平而來,不希望與你們這邊發生任何沖突,這樣,你愿意讓我進去見他了吧?!?/p>
梁凌擺出笑容,而回報的卻是更有趣的回答:
“正因為你是黑潮的……”
“……所以我更不能放你去見他。”
“……離開,人類。”
梁凌獨自坐在一角,把手上的活頁夾翻到封底。
封底上,別無他物,只有當時觀測儀上幸運的注視的照片,以及一份“食品廠”的損失名單。
“正因為你是黑潮的……”
“……所以我更不能放你去見他。
梁凌內心里,依舊是那段話縈繞在心間,然后,她一把關上活頁夾,望著遠處火紅的夕陽:
“這下,就更有意思了?!?/p>
注釋:
ECM:Electronic Counter Measures,軍事術語,指電磁對抗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