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走的路》day12 第四部分 神奇的力量(3)

《少有人走的路》day12 第四部分 神奇的力量(3)

意識的進化

? ? “觀察”、“認知”的字眼,幾乎貫穿本書始終。以邪惡為目標的人,總是拒絕觀察本相;心智成熟的人,卻能深刻地意識到懶惰的存在。盡管如此,對于自己的宗教觀和世界觀,一般人卻無知無覺。要使心靈獲得成長,必須認清自己的偏見和局限。我們經過愛、包容和關懷,就會漸漸了解自己,了解所愛的人和整個世界。自律最重要的意義之一,就是認清我們的責任和決策的能力,我們將這一部分心智稱為“意識’,。所以,心智的成熟,也可界定為“意識的成長”,或是“意識的進化”。
圖片發自簡書App

? ? “意識“這個詞來源于拉丁文,本意是“共同的認識與了解”。那么,意識的對立面是什么呢?我認為它就是潛意識,潛意識知道的事情,永遠比意識多得多。我們獲得一項真理,得到一種啟示,不過是重新認識潛意識久已熟知的事情。獲得新的真理和啟示,其實是意識和潛意識達成一致,具有共同的認識和了解。意識獲得成長與進步,意味著它開始認同潛意識熟知的一切,此時意識與潛意識逐漸融合—心理醫生最清楚這種觀念,因為心理治療的過程,就是使潛意識層次浮現到意識層次的過程。換句話說,心理醫生的職責,就是擴大病人的意識領域,使其范圍和方向與潛意識領域更為接近。

? ? 那么,為什么潛意識如此“淵博”,能夠知道意識不知道的諸多事情呢?也許這個問題也太過“基本”了,我們還未找到科學的答案,暫時也只能提出假設。在我看來,最令人滿意的假設是:我們人人的心靈深處,都有一個極為親密的上帝,親密到他甚至是屬于我們自身的部分。要獲得神的恩典,我們就必須見到上帝。最接近上帝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心靈。想達到崇高的精神境界,就應經常自我反思。上帝與我們的界面,相當于潛意識與意識的界面,簡而言之,我們的潛意識就是上帝,我們內心的上帝。我們是上帝的一部分,上帝一直與我們同在,包括現在和未來。
? ? 也許你可能會說:“這怎么可能呢?”也許有的讀者還認為,把潛意識看成上帝,簡直是大逆不道。可是他們應該想到:即便是基督教信徒,也應該記得基督教的信仰之一—上帝就在信徒的心中。這與上面的說法本質上完全相符。要更好地理解上帝和人的關系,我們不妨把潛意識假想成是龐大的、一種埋藏在地下的樹根,意識則是地面上矮小的植物,吸收潛意識供給的氧分。這個比喻來自榮格,他曾說過:
? ? 我一直認為,生命就像是一種植物,依賴地下的根系供給養分。真正的生命隱藏在根系里。我們看到的地面以上的部分只能存活一個夏季,然后會歸于枯萎—它的生命何其短暫! 生命和文明永遠更迭交替,這使我們感到一切都是一場虛空。但是,我也始終有這樣的感覺:在永不停歇的變化之中,總有一種東西存活在我們腳下,我們只看到花開花落,而生命的樹根卻巋然不動,萬古長青。
? ? 榮格沒有直接指出,上帝存在于人的潛意識,不過他上面的說法,卻顯然印證了這一點。他把潛意識分為兩種:一種是淺層次、個體化的潛意識,另一種是深層次、屬于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在我看來,集體潛意識就是上帝,意識則屬于個體,而個體潛意識屬于兩者的界面—相當于上帝的意志與人的意志較量的戰場,戰場上隨時都可能出現沖突和騷亂,出現彼此搏殺的場面。潛意識是溫和的、充滿愛的領域,我相信這是事實。夢卻不一樣。夢包含良性智慧的信息,卻也不乏大量沖突的信號。它們可能進行良性的自我完善,但也可能帶來極其混亂的夢魔。
? ? 不少科學家認為,潛意識隱藏著某種狂暴狀態,這種狀態即心理疾病的根源,似乎潛意識就是心理疾病的罪魁禍首。心理疾病的表現癥狀,就像潛伏在地下的魔鬼突然現身,因此才使人們在一夜之間,就會精神錯亂,猶如中了魔征。實際上,意識是精神病理學探討的重心,所有的心理疾病,其實是意識出了問題所致。我們之所以生病,正是意識抗拒潛意識智慧的結果—意識患了疾病,潛意識想給它進行治療,意識就會與之發生沖突。心理疾病的起因,就是意識背離上帝意志的結果。所謂上帝,就是我們的潛意識。
? ? 心智成熟的終極目標是人神合一,即個人與上帝應當具有共同的認識和了解。既然潛意識就是上帝,我們不妨這樣界定心智成熟的目標:使意識達到上帝的境界,使我們整個人完全成為上帝。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我們應該努力讓意識與潛意識完全融合,最后只剩下潛意識呢?答案是否定的,我們的目標是一方面成為上帝,一方面仍需保留意識。不妨這樣假設:在潛意識的“樹根”的基礎上,如果我們能讓意識萌生出豐碩的果實,并最終使我們成為上帝的話,那就意味著“上帝”可以擁有另外一種生命形式,這就是我們自身。這也是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所在。作為意識的自我,我們生來注定要面對這一事實:我們可以不斷成長,成長為具有“上帝”的一種嶄新的生命形式。
? ? 我們的意識,具有一種罕見的強大力量。它掌管生命的一切行動,負責做出決定,并把決定付諸實施。假如只有潛意識而沒有意識,我們的生命就像新生的嬰兒,即使心靈可以實現“人神合一”,我們仍無法采取任何行動,也無法讓他人感覺到“上帝”的存在。在印度教和佛教的神秘思想中,存在著一種容易使人走向退化的特質—它們把沒有自我界限的嬰兒階段比做“涅架”,進人“涅梁”就如同返回母親的子宮。我提出的神學思想則與之相反:我們的目標,不是要變成犧牲自我,最后只剩下潛意識的嬰兒,而是培養出成熟、自覺的自我,進而發展成神性的自我。
? ? 有自主行動能力的成年人,可以獨立做出影響他人和世界的選擇。這種成熟而自由的意識,可以使我們和心靈的上帝達成一致,上帝就會經由我們的意識,獲得強有力的嶄新的生命形式。我們可以成為上帝的左膀右臂,成為他的全權代理人。另外,我們也能有意識地做出選擇,按照上帝的意愿,來影響世界和他人,因此,我們的一舉一動,也會成為一種“神奇的力量”。我們代替上帝而為人類服務,去播灑愛的雨露,在沒有愛的地方創造愛。我們可以讓同胞們學習自律,產生和我們相同的認知,進而推動整個人類的進步。

“力量”的本質

? ? 現在,我們可以了解所謂“力量”的本質了。這是一個很容易被誤解的題目。導致誤解的一個原因在于:世界上存在兩種力量—政治的力量和心靈的力量,而大量宗教神話都試圖對二者進行明確區分。譬如,在釋迎牟尼出生前,預言家就告訴他的父親:釋迎牟尼長大后,要么成為最強大的國王,要么成為一無所有的窮人,同時也是最偉大的、婦孺皆知的心靈導
師。他只能成為二者之一,卻不可能二者兼具。耶穌則從撒旦那里得到這樣的許諾:歸順撒旦,他就可以統治整個世界,并享受作為統治者的最大榮譽。耶穌最終拒絕了這種誘惑,他選擇了死亡,他被吊在十字架上,顯得那樣軟弱無力。
? ? 政治的力量,就是以公開或隱秘的方式,去強迫別人遵循個人意愿。這種力量既存在于某種地位之上(比如身為國王或者總統),也存在于金錢之中,然而,它不屬于擁有權力或者金錢的人。歸根到底,政治的力量和德行以及智慧無關,最愚蠢、最邪惡的人,也可能成為地球的統治者。而心靈的力量,則完全存在于人類的心靈中,它和強迫、控制別人的力量沒有關系。擁有強大的心靈力量的人,完全可能是擁有萬貫家財的富翁,他們有時也會占據領導者的地位;他們也可能是窮人,沒有任何政治權利。既然心靈的力量不是控制別人的力量,它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力量呢?簡而言之,它是在意識基礎上做出決定的力量,也即我們的意識思維的力量。
? ? 我們做出決定時,有時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們采取某種行動,卻不了解個人真實的動機;我們也無法看清,自己的選擇會造成什么結果。比如說,當我們感情用事,輕率地拒絕某位客戶的要求時,我們真的了解自己是在做什么嗎?又如,我們可能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自己的孩子;我們對部下頤指氣使,隨意予以升遷或者降職;我們瞞著配偶,和別的異性眉來眼去、打情罵俏—這時候的我們,果真有著足夠的自知之明嗎?從政的人都知道,天下諸事難遂人愿,命運總是喜歡同我們開玩笑。有時候,我們充滿善意地忙忙碌碌,結果卻適得其反;而某個動機不純的人,實施乍看上去居心叵測的個人計劃,但也許頗具建設性。我們教育子女,也會出現類似的情形。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反其道而行之”,為了非正當的目標而四處行善,還是應當為了正義的目標硬著頭皮去做壞事呢?世道難測,天意難違,我們感覺胸有成竹,卻可能一無所知。我們自以為聰明絕頂,卻可能是“當局者迷”,頭腦昏饋。
? ? 我們仿佛漂流在茫茫大海中,不知何去何從。這時,虛無主義者可能會說:“還是順其自然為好,哪怕什么也不做。”他們的潛臺詞是:我們應該繼續漂流,得過且過。他們的理由是:人生的海洋浩瀚無際,前途難測,依照我們有限的能力,絕不可能繪制出準確的海圖,并借著海圖走出迷霧,找到方向。但是事實上,只要我們堅持不懈,就可以通過自我反省,最終擺脫迷路的狀態,這才是應該提倡的做法。找到人生的方向,通常要經歷漫長的過程,僅僅依靠投機取巧或頭腦中的靈光閃現,很難達到目標。真正的自知自覺,總是緩慢而漸進的過程。我們踏出任何一步,都須有足夠的耐心,進行細致的觀察和深刻的自省。我們更應該態度謙虛,腳踏實地。心智的成熟之路,是永不停歇的學習和進步的過程。
? ? 我們憑借足夠的耐心,付出充分的努力,沿著心智成熟之路前進,點滴的認知和經驗,就會慢慢匯集起來。漸漸地,人生之路就將清晰地出現在眼前。在此過程中,我們也可能一不小心,進人死胡同,也可能不時經受失望的打擊,或者遭到錯誤信息的干擾。但是,在自我糾正和自我調整的過程中,我們終將了解人生的真諦,清楚我們在說什么、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一言以蔽之,我們必將擁有駕馭人生的強大力量。
? ? 我們的心靈獲得力量,就會感覺舒適而愉快。在人生旅途上,我們穩扎穩打,循序漸進,進步帶給我們的愉悅感難以言喻。沒有什么比成為人生的專家,而且熟知自己所做的事情更讓人感覺幸福了。我們的心智愈是成熟,就愈有可能成為人生的專家,感覺到與上帝心靈相通。我們會看清周遭的一切,熟悉個人行為的動機和后果。我們覺得心明眼亮,甚至如同上帝一樣全知全能。意識的自我與上帝的心智合而為一,意味著我們達到了至高境界,甚至具有與上帝相同的認知。
? ? 我們的心智成熟到一定階段,就會更加謙遜而快樂。我們知道自身智慧是來自潛意識。我們清楚“根”在何處,而我們的一切認知,莫不像流水一樣,從潛意識的“根”源源而出。我們一切求知的努力,旨在于打破意識與上帝的界限。我們還知道,潛意識的“根”不屬于我們自己。換言之,它不是我們自己的潛意識,而是屬于整個人類、全體生物乃至上帝的潛意識。如果別人問起:我們的知識和力量從何而來?任何同時擁有這兩種無價之寶的人,一定會這樣回答:“這不是我的力量,它來自另一種無比強大的力量。我展示的,只是其中小小的部分。我只是作為一種途徑而存在,真正的力量不屬于我。”這樣的感受發自內心,而且讓我們充滿喜悅。與上帝(潛意識)溝通,自我意識就會大幅度縮小。我們只想對上帝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就您的意愿。我想成為您表達思想的工具。我的自我意識并不重要,放棄自我,使我感受到莫大的喜悅。”與此同時,我們呈現出幸福而平和的狀態,這和戀愛的狀態頗為相似。倘若覺察到與上帝密切的關系,我們的空虛和寂寞,都會一掃而空,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神交”吧?
? ? 心靈汲取到足夠大的力量,固然令人感覺愉快,同時也可能使人恐懼。一個人知道得越多,就越是難以采取行動。如果我們采取某種行動,人生歷程就有可能改變方向。我們決定要贊美或懲罰孩子,就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影響。假使我們賴以參考的數據有限,基本上只能聽天由命,我們做出決定或采取行動時,顯然要容易得多;假使我們必須吸收、總結越來越多的數據,我們做出決定的過程,也會變得益發艱難。另外,我們知道得越多,就越是有可能預測到后果,考慮到我們可能擔負著承擔后果的責任,如此一來,就更加難以采取行動。不過,從另一方面說,沒有任何行動,其本身也可視為是一種行動。在某些情況下,沒有行動,或許是最好的選擇,而在其他情況下,不采取行動,卻有可能造成災難性的后果。所謂心靈的力量,不單是要意識到各種可能的情況,隨著認知范圍的擴大,我們還要具備當機立斷地做出決定的能力。當然,在更多情況下,一知半解乃至一無所知,不大可能使做出決定的過程變得容易,而是使之更為復雜。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越是接近心目中的上帝,就越是對他充滿同情。我們一方面體驗上帝給予的認知,一方面也會體驗到上帝經受的痛苦。
? ? 心靈的力量不斷積聚,還會帶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孤獨感。在某種意義上,擁有心靈的力量和擁有政治的力量頗為相似。心智的成熟度接近頂峰的人,就像是一呼百應、權傾天下的王者。他們不可能推卸責任和過錯,也沒有人告訴他們應該怎么辦。他們沒有與其處境和感受相當的人,以便容許自己釋放壓力,發泄痛苦。也許別人可以提出建議,但決定權仍掌握在政治當權者手里,一切后果都由他們自行負責。從另一個角度看來,心靈的力量帶來的孤獨感,要比政治權力更加突出。對于政治當權者而言,他們至少還有心智相當的人與之溝通,總統或國王的身邊,總是簇擁著一大群政客或臣下,哪怕他們是趨炎附勢者和溜須拍馬者。而心智成熟到無所不知的人,卻難以找到水準相當的人。在圣經的《福音書》中,涉及一個值得關注的主題,就是耶穌常因無人了解他而頗為沮喪。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教育他的門徒們學習自律,都無法使其心智大幅度成熟,達到與他同等的層次。最聰明的門徒,也只能亦步亦趨地追隨他的指引,卻永遠無法與他相提并論。耶穌無限的愛和慈悲心腸,也無法使他擺脫強烈的孤獨。那是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冷清,是孤獨地走在前方,始終無人陪伴的寂寞。在心智成熟的道路上,所有走在最前面的人,所有走得最遠的人,都會感受到這種孤獨。孤獨本身就像是沉重的負擔,倘非把別人遠遠拋到身后,而自己與上帝越來越接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領略到他的微笑的話,那么我們肯定難以忍受下去。正因為意識不斷成長,我們可以與上帝心靈相通,我們才沒有停止前行的腳步。正是“神交”帶給我們莫大的幸福,才支撐我們鼓足勇氣,寧可忍耐孤獨、踽踽獨行。



俄瑞斯忒斯的傳說

? ? 談到心理健康與心理疾病,我曾提出或暗示過一系列結論,表面上,這些結論毫不相干,比如:神經官能癥是人生痛苦的替代品;要讓心理恢復健康,就要不惜任何代價堅持真理、尊重事實;如果我們偏離潛意識的意愿,就會產生心理疾病。現在,讓我們繼續討論心理疾病的話題,并把上述結論整理成一套完整的、系統的觀念。
? ? 我們生活在現實世界里,為了生活得更好,必須盡可能地了解世界的本質,但真正的了解無法一徽而就。要洞悉世界的本質,認清我們和世界的關系,我們就可能經受各種痛苦,而惟有經受痛苦,才能夠最終走向真理。
? ? 我們趨向于逃避一切痛苦和折磨,因此對某些消極現象可能熟視無睹,對殘酷的現實可能不聞不問,我們的目的,只在于捍衛我們的意識層次,不讓現實資訊侵人其中,心理學家把這種情形稱為“意識的防衛機制”。每個人都可能采用這種機制,有意限制個人的認知范圍和認知能力。但是,不管是出于懶惰還是害怕痛苦的原因,我們采用防衛機制,阻礙自己的認知過程,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就會少得可憐,我們的心靈就會與現實脫節,言語和行為也會變得不切實際。這種情形發展到一定程度,我們就會產生嚴重的心理疾病。即便我們自己沒有察覺,別人也會清楚地看到:我們正在脫離現實,成了可憐的怪人或者異類。我們自以為很正常,其實我們的心理疾病可能相當嚴重。
? ? 在健康出現惡化之前,潛意識就會察覺到我們的變化,注意到我們的適應能力越來越差。它通過各種方式,提醒我們情況變得不妙—頻繁的噩夢、過度的焦慮、極度的沮喪,類似的癥狀在我們身上不斷出現。雖然意識可能與現實脫節,但無所不知的潛意識總能看清真相,并以上述癥狀的產生提醒我們做出及時的改變。換句話說,心靈產生的種種癥狀,或許讓我們難以接受,但它們卻是神奇力量的體現,它們是在我們的意識之外,滋養心靈的強大力量發生作用的結果。
? ? 我在前面簡短列舉過憂郁癥的病例。一個人出現憂郁的癥狀,說明他(她)的生活狀態與心理需求發生了沖突,因此需要做出及時的調整。前面談到的許多病例,固然是為了說明某些道理,但它們都可以證明一個事實:出現心理疾病的癥狀,意味著選擇了錯誤的道路,意味著病人的心靈非但沒有成長,而且處于嚴重的危機當中。下面,我還想再舉一個例子,證明心理癥狀在人生道路上的作用。
? ? 貝特西是個22歲的女子,她聰明可愛,但常常不茍言笑,顯得過于假正經。她患有嚴重的焦慮癥。她是一個工人家庭的獨生女,父母篤信天主教,省吃儉用,供她讀完了大學。盡管貝特西學習成績優異,不過她剛剛讀完一年級,就突然選擇了輟學,嫁給了鄰家的小伙子—一個汽車修理師,貝特西本人則到超市做了收銀員。婚后的兩年尚且順利,不過,她很快出現了奇怪的心理癥狀:總是無緣無故地感到焦慮,有時甚至難以控制。她外出購物,或是在超級市場上班,或是獨自走在街上,常常會產生強烈的恐懼感。她不得不丟下手頭的事,馬上趕回家中或是丈夫的修理廠。只有和丈夫在一起,她的恐懼感才會消失。這種癥狀越來越嚴重,迫使她不得不辭去工作。
? ? 她去看過許多醫生,而醫生的鎮靜劑無法讓她平靜下來,她的病狀也沒有改善。貝特西不得不向我求助,她哭泣著說:“我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我的生活都很正常,丈夫對我也很好,我們彼此深愛,我也喜歡我的工作。現在情況卻糟透了,我快要發瘋了!請你幫幫我,讓我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其實,貝特西的處境,不像她描述的那么美好。通過治療,她承認并接受了一個令她一直痛苦的事實:盡管丈夫對她很好,可是,丈夫身上的某些缺點總是讓她無法容忍。她的丈夫性格粗魯、興趣狹窄,惟一的興趣就是看電視,這讓她感到厭煩。另外,在超級市場做收銀員,同樣讓她感覺極度無聊。我們開始探討她為什么中途輟學,去過眼下這種單調的生活。“我就讀的大學讓我覺得不安,”她說,“許多同學都在吸食毒品,亂搞男女關系。他們生活糜爛,不務正業。我覺得無法接受,整天都很不自在,別人卻認為是我有問題。不只那些想和我有那種關系的男生那樣想,我的女性朋友也認為我不正常,還說我過于天真和幼稚。我甚至也開始懷疑自己,懷疑教會和我父母的價值觀。我真是被這種局面嚇壞了,所以不得不選擇輟學。”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貝特西最終能夠鼓起勇氣,面對逃避的一切。而且,她決定回到學校繼續學業。幸運的是,她的丈夫愿意改變缺點,與妻子一同進步,因此也決定進入大學讀書,他們的人生視野迅速擴大。貝特西的焦慮癥,自然而然地痊愈了。
? ? 貝特西的焦慮感,屬于一種“廣場恐怖”,就是置身于超級市場等大型公共場所時,不自覺地產生的一種心理恐懼癥。對于貝特西本人而言,這是自由感帶來的恐怖。盡管她可以自由地走動,同別人溝通和交往,可是假如她獨自出門,沒有丈夫“保護”,焦慮和恐懼的癥狀就會隨時出現。因自由感而產生的恐懼,是她的心理疾病的本質,它使得貝特西患上了嚴重的焦慮癥。我們從另一個角度觀察,也許更容易了解她的病情:早在焦慮癥出現前,貝特西就產生了對自由感的恐懼,她選擇從大學輟學,更是限制了其心智的成熟。根據我的判斷,早在焦慮癥出現三年之前,她就患上了“自由恐懼癥”。她對此一無所知。她也不知道選擇輟學只能使病情日益加重。當她莫名其妙地感到焦慮時,才意識到患上了某種心理疾病。好在經過治療,貝特西終于回到了心靈成長的道路上。我相信,大多數心理疾病都與上述模式有關,即早在癥狀頻繁出現之前,疾病就存在于人的身體里。癥狀本身不是疾病,而是治療的開端,盡管它們不受歡迎,而且為我們所厭惡和恐懼,但是,它是來自潛意識的一種至關重要的信息。它使病人意識到他們的身心健康正在出現問題,因此,他們可以及時自我反省,或接受必要的心理治療。
? ? 如同對待潛意識的態度一樣,大多數人總是拒絕這種提醒,他們以各種方式逃避,不肯為疾病承擔起責任。他們對癥狀視而不見,還振振有辭地說:“人人都可能出現異常狀況,或者偶爾遭受到小災小病的打擊。”為了逃避應當承擔的責任,他們也可能中斷工作,停止駕車,搬到新的城市,或者放棄參加某些活動。他們也可能吃止痛藥,服用醫生開的藥丸,借助酒精或其他藥品麻醉自己,試圖自行消除這些癥狀。即便承認出現某些奇特的癥狀,他們也下意識地把責任歸咎于外界—家人的漠視、朋友的虛偽、上司的壓榨、社會的病態,甚至把問題歸咎于自身命運不濟。只有少數人正視自身癥狀,他們清楚地意識到,之所以出現異常是內心深處出現問題所致。他們聽從潛意識的暗示,并從中獲得幫助。他們接受缺點和不足,忍受治療中必經的痛苦,也由此得到巨大的回報。根據基督教《圣經?馬太福音》,耶穌在“登山訓眾”時曾說過:“虛心者必有福氣,因為天堂屬于他們。”我想,這種說法,和心理治療的本質如出一轍。
? ? 有關“潛意識”與心理疾病的關系,我認為最好的例證之一,就是希臘神話中俄瑞斯忒斯與復仇女神的故事。俄瑞斯武斯是阿特柔斯(希臘古城邁錫尼之王)的孫子。阿武柔斯野心勃勃,想證明自己無與倫比,甚至比諸神更偉大,所以遭到諸神的懲罰,他的后代都遭到了詛咒,導致俄瑞斯忒斯的母親克呂泰墨斯特拉與人私通,謀殺了自己的丈夫—俄瑞斯忒斯的父親阿伽門農。就這樣,詛咒又降臨到俄瑞斯忒斯頭上—根據古希臘倫理法則,兒子必須為父親報仇。但是,拭母的行為同樣為希臘法理所不容。俄瑞斯忒斯進退兩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最后他還是殺死了母親。于是諸神派復仇女神晝夜跟蹤,對他進行懲罰。有三個形狀恐怖、只有他看得著聽得見的人頭鳥身怪物,時刻都在恐嚇他、襲擊他、咒罵他。
? ? 不管走到哪里,俄瑞斯忒斯都被復仇女神追趕。他到處流浪,尋求彌補罪過的方法。經過多年的孤獨、反省和自責,他請求諸神手下留情,撤銷對阿特柔斯家族的詛咒。他說,為了弒母之罪,他已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復仇女神不必緊追著他不放。諸神于是舉行了大規模的公開審判。太陽神阿波羅為俄瑞斯忒斯辯護,說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親手安排的,他下達的詛咒和命令,使俄瑞斯忒斯陷人了弒母雪恥的困境。此時,俄瑞斯忒斯卻挺身而出,否認了阿波羅的說法,他說:“有過錯的是我,是我殺死了母親,與阿波羅無關。”他的誠懇和坦率,讓諸神十分驚訝,因為阿特柔斯家族的任何人都不曾有過為自己行為負責的情形,他們總是把過錯推到諸神頭上。最終,諸神決定赦免俄瑞斯忒斯,取消了對阿特柔斯家族的詛咒,還把復仇女神變成了仁慈女神。人頭鳥身的怪物變成了充滿愛心的精靈,從此給予俄瑞斯忒斯有益的忠告,使他終生好運不斷。
? ? 這個神話的含義并不難理解,只有俄瑞斯忒斯能看得見的復仇女神的幻影代表著他自己的癥狀,也就是他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而復仇女神變成仁慈女神,意味著心理疾病得到治愈,整個過程,和我們前面談到的病例完全一致。俄瑞斯忒斯實現了局面的逆轉,是因為他愿意為自己的心理疾病負責,而不是一味逃脫責任或歸咎到別人頭上。雖然他盡力擺脫復仇女神的糾纏和折磨,但他并不認為他自己遭受到了不公正的懲罰,也不把自己看成是社會或環境的犧牲品。作為當初降臨到阿特柔斯家族身上的詛咒,復仇女神象征著阿特柔斯的心理疾病,這是阿特柔斯家族的內部問題,也就是說,父母或者祖父母的罪過,要由他們的后代來承擔。然而,俄瑞斯忒斯沒有怪罪其家族,沒有指責他的父母或祖父母,盡管他完全可以那樣做。他也沒有歸咎于上帝或者命運。與此相反,他認為局面是自己造成的,他愿意為此付出努力,以洗刷罪過。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如同大多數治療一樣,都要經歷漫長的時期,才能最終見效。最終,俄瑞斯忒斯還是獲得了“痊愈”,他通過努力完成了“治療”,而曾經帶給他痛苦的一切,也變成了賦予他智慧和經驗的吉祥使者。
? ? 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都目睹過上述神話在現實中的“重演”,他們親眼見過復仇女神變成仁慈女神的過程,即他們使病人康復了。這種改變的過程殊為不易。大多數病人一旦意識到心理治療意味著要面對痛苦,要為病情和治愈負起責任,心中的畏懼之情就會油然而生。進人治療狀態以后,不管病人的斗志多么高昂,心里都會打退堂鼓。有的人寧可繼續生病,冒著喪失健康的危險,也要把責任推到“諸神”身上,卻不愿自行承擔。心理醫生必須讓他們接受這種觀念:敢于自律并承擔責任,才是治療成功的重要因素。
? ? 病人在自律的過程中,可能要經受相當大的痛苦。治療者需有足夠的耐心,循序漸進地引領病人面對現實。有時候,病人固執而偏激,甚至就像不聽話的孩子,哭哭鬧鬧、又打又踢,直到最終才平靜下來,完全接受屬于自己的責任,使治療出現轉機。只有極少數病人始終愿意為自己承擔責任,即便治療仍需耗時一兩年,但總體上治療會非常順利,不管對于病人還是醫生,都是舒適、愉快的體驗。在以上兩種情況下,復仇女神都可以轉變為仁慈女神,只是轉變程度和時間長短有所不同而已。
? ? 病人正視心理疾病,承擔起相應的資任,就更容易克服困難,實現轉變,徹底擺脫童年的夢魔或者祖先遺傳的“詛咒”。此時,他們會意識到,自己正在步人嶄新的天地:曾經無比復雜的問題,變成了一種難得的機遇。令人痛恨的障礙,變成了值得期待的挑戰;頭腦中可怕的雜念,變成了有益的心靈啟示;令人恐懼的內心感受,變成了活力與希望的來源;沉重的精神負擔,變成了來自上帝的美妙恩賜。當然,其中還包括業已擺脫的疾病癥狀。“我的憂郁癥,我的焦慮感,居然成了一種難得的獎賞!”在治療結束時,他們總是這樣說。哪怕病人不信仰上帝,他們在順利度過治療期以后,都會真切地感覺到——曾經的一切美妙無比,猶如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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