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小九說的喜歡，是怎樣的喜歡，他喜歡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這座山林里曾經(jīng)有過一只狐，或者一只妖，或者一個(gè)人，就像我對燒雞美食的喜歡一樣。小九深深地喜歡著，然后偶然遇到了我。
直到我遇到那個(gè)讓我牽腸掛肚的書生陸辰溪，才明白喜歡二字的意義并不如我所知那樣簡單。
書生是過路的書生，一個(gè)月前我被獵人追著跑，他正好經(jīng)過森林，驚叫著甩下背上的書筐，抱住我躲開箭矢，跌跌撞撞跑開，還一腳踩空從山坡上滾下幾十米的距離，他把我護(hù)在懷中保護(hù)的完好無傷，自己卻摔得鼻青臉腫，小腿還重重撞在古樹上。
獵人走近，他仍是把我抱在懷中保護(hù)，據(jù)理力爭：“你看它的眼睛，狐有靈性，不可輕易屠戮！山林中那么多獵物，我給你銀子放過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表情，只是見到獵人的眼神帶著戲謔：“讀書人啊，你不怕被狐妖迷了心竅。”
我伸出舌頭舔著書生的傷口，人類的血的味道，甜膩而溫?zé)帷?br>
我記得獵人出生那日，老獵人獵到了一只老虎，便給了兒子取了林虎這個(gè)名字。獵人從未想過殺我，他從還是小孩子的時(shí)候就常追著我跑，知道我會靈巧地躲避箭矢，一直把我當(dāng)練箭的靶子，反正我會時(shí)常捉弄回去，也便不計(jì)較這事。
偏偏今日碰上這么個(gè)呆書生，逞強(qiáng)地救了沒有危險(xiǎn)的我，卻把自己弄的狼狽受傷。真是笨蛋。
獵人把他安置在山腰的小屋里，那是素日無人，只有他村中的獵人們上山打獵時(shí)偶爾會暫居幾晚，床鋪食物，各色用品都準(zhǔn)備的齊全。
我每日都偷偷溜去看陸辰溪，他傷了腿，行動(dòng)不便，便倚在窗邊看手里的書卷，他是要上京趕考的，好在這里離京城極近，一邊養(yǎng)傷一邊看書，倒也幽靜。
獵人對于傷了他頗有愧疚之心，時(shí)常上山送些野味，書生總把最好的留給我。看我啃著雞腿比他自己吃還要開心。雖然我總?cè)_了他的幽靜，他卻歡迎之至。書生不像小九，他不會抱我，不會撫摸我的皮毛，只會對著我說話，對我讀書。說些他的理想抱負(fù)或者夢想愿望之類。
那日，下了多日的雨，天氣陰沉，陸辰溪難得地放下了書，攤開筆墨紙硯作畫，他畫的是山林間的景致，雨聲打在樹葉上發(fā)出零零碎碎的聲音，我看了一會便趴回他的床上繼續(xù)打盹，迷迷糊糊之間，書生不知何時(shí)離開的窗前，溫暖的手揉在我的頭上，低聲喃喃自語。
“小狐貍，有你在身邊，我的心中格外平靜，莫不是真的遇到了狐仙？”
“真想看看你人類的樣子，我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呢？”
我搖搖尾巴，繼續(xù)瞇著眼睛打盹。書生那些圣賢書中，有本雜書，專寫各種狐仙鬼怪。他讀書累了換下腦子時(shí)常讀得津津有味，我卻覺得那些故事傻到不行。
妖怪怎么會愛上人類，還為人類陪上性命？那些只有幾十年壽命如浮游一般朝夕消亡的人類，究竟有什么值得妖怪羨慕呢？
書生又在自言自語：“救了你真好……”
我蹭到桌前瞇著眼睛打量，宣紙上不是之前看到的風(fēng)景圖，而是火紅色的狐貍臥在月下奇石上，神態(tài)可掬，還差幾筆便可完成。
我忽然起了心思，想要變成人形嚇一下書生。還沒變身，木門卻忽然被敲響，不會是獵人，他每次都直接推門進(jìn)來，放下幾日的糧食蔬菜，偶然打量一下我們一人一狐共臥在一起，總是失笑地?fù)u搖頭，吹一個(gè)意味深長的口哨。
書生被驚醒起身開門，小九絕世的容顏便展露門口。他穿著一襲白色長衫，動(dòng)作優(yōu)雅仿佛仙人。
“兄臺，我來接我的那只狐。”小九指指我，微微欠身。
書生大概被他的風(fēng)采所迷，仍是呆呆的，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腳下一絆才想起自己小腿綁好了夾板不易行動(dòng)。
小九帶著優(yōu)雅的淡笑，施施然走過來把我自然抱在懷中，跟書生卻是客套：“我的狐幾日未歸，讓我甚是擔(dān)心。卻不想她居然在兄臺這里安睡。”
“抱歉，在下實(shí)在不知，以為這是山間的野狐。”書生拱手還禮，略有慚愧神色。
小九輕笑，他一句句強(qiáng)調(diào)著“我的狐”，弄得書生格外尷尬。我張開嘴咬住小九的手指，尖牙在他的指肚上摩擦，表達(dá)著我的不滿，小九卻笑得更加張揚(yáng)。
書生卻不由得漲紅了臉，支支吾吾應(yīng)付小九的談笑。?
? ? ? ? 我想小九大概是生氣了，不管何時(shí)他從未對我擺過臉色，這次卻冷了一張臉。連我特意化了人形，也不能引得他回首。
初遇小九之時(shí)，我修行尚淺，堪堪剛能化作人形時(shí)，不過是十多歲女童的模樣，且不習(xí)慣人類的樣子，走路行動(dòng)都極為緩慢，哪有狐貍的樣子方便。只是小九喜歡，會牽著手帶我一步步走，我模仿著他的優(yōu)雅從容，亦步亦趨跟著。
待我成功化為二八年華少女姿態(tài)之時(shí)，小九的出神也越發(fā)嚴(yán)重，他的笑容溫和寵溺，卻仿佛隔了不知名的時(shí)光，穿過我的面容，眼神悠遠(yuǎn)落在了別處。
“你真的不理我啊。”我故意“哎呀”一聲跌倒在地，也不爬起來，就趴在地上望著他，他沉默許久，終是把我扶起，一聲輕嘆：“別離他太近，危險(xiǎn)。”
“書生能有什么危險(xiǎn)？”我化作狐貍的樣子縮在他溫暖的懷中，對他的在意滿心歡喜，“那書生呆呆的，比獵人好玩多了。”
“隨你高興。”
三天后，我再次溜去獵人的屋子，書生已不在了，未完的畫作也不在了。我這才明白小九所說的隨我，只不過是因?yàn)榈诙账?dú)自上門，一番長談下來被書生視為知己，小九還給了他幾服藥，治好了他的腿傷，只為督促他早日上路準(zhǔn)備考試。
冬日大雪封山，連獵人也不肯上來打獵，我無所事事，只好勤勉于修煉。小九甚是開心，溫了酒邀我小酌。我披了一襲紅色坐在小九對面，那夜不知喝了多少，昏昏沉沉趴倒時(shí)我知道落入了熟悉的溫暖懷抱，抱著我的手臂還有些微微的顫抖，小九一遍遍呢喃著什么，醉夢間想起書生念詩的聲音，朦朧中又變成了另一個(gè)聲音，帶著慵懶的輕笑，字字句句在耳邊低語。
書生不像小九千杯不醉，總是幾杯下肚就漲紅了臉，酒量特別差。不過書生醉的很安靜，黑亮的眼睛越發(fā)有神，總是幽幽盯著我看。有一次我特意化了人形坐到他的身畔，書生也只是呆呆地安靜看著，似乎連眼神都無法凝聚，他是真醉了。
沒了書生雖然有些寂寞，但我還有小九。
沒想到封山的雪剛剛?cè)诨瘯r(shí)，我便又見到了書生。他著錦衣玉服，騎著高頭大馬，他的頭頂還環(huán)著一縷紅色的光芒，那是文曲星的印記，雖微弱卻顯亮。果然他已榜上有名，唯有眉目間還是昔日安靜如畫的模樣，俯下身子向我問路。
“敢問姑娘，可知一位名叫林虎的獵人住在何處？”
為了溜去市集玩耍，我特意化了少女的樣子，抬頭看到書生澄澈的眸中倒映著我的樣子，輕紗覆面，巧笑倩兮。書生微紅了臉，我不忍再逗他，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他跟著我走。
獵人卻不在家，他那豪氣爽朗的夫人還要我們留下吃飯，等獵人回來，費(fèi)了唇舌才擺脫告辭。書生頗有幾分過意不去，耽誤我這許多時(shí)間。
“今日麻煩姑娘了。”
“如果他上山了，我們?nèi)ド窖男∥菀欢軌虻鹊健！?br>
“在下知道那小屋的位置，天色漸晚，不如我先送姑娘回家如何？”
“……不用了，我就住山上。”我擺手打斷他的話題，“書生，你找獵人做什么？”
他嘴角含笑說道：“我要找一只狐貍，紅色的狐貍。”
我眉心一跳，書生的手竟伸向我的面紗，輕巧摘落，我的容顏便落入他的眼中，四目相對，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書生呼出的氣息仿佛帶著灼熱，他說：“就像姑娘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