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街日記》里,四姐妹各自最熟悉的菜,都聯(lián)系著最熟悉的長輩。大姐記得母親教給她簡單易做的海鮮咖喱,二姐喜歡吃小食店大嬸的炸竹莢魚,三姐最會做的是外婆的魚糕咖喱飯,四妹最熟悉的則是父親的沙丁魚蓋澆飯。《小森》里,市子不是也復制了媽媽的圣誕蛋糕嗎?
食物承載的記憶,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重。對我而言,幾乎家庭里的每一位成員都聯(lián)系著一種食物。
我每年離家的前一頓飯我媽必做辣子雞(印象里幾乎是),我也覺得這算是我媽的拿手菜了,但是每每看到雜志上網(wǎng)上關(guān)于“母親的食物”字眼,我腦子里想到都是酸蘿卜面。是我小時候生病時候常吃的,算是“病號飯”吧?!在感冒發(fā)燒沒有食欲的時候,我媽就撈一個泡菜壇子里的蘿卜,切成絲然后煮上一碗面。酸酸咸咸,聞到就忍不住流口水。吃完面還要把湯喝光,然后裹著被子出一身汗就好了。中學以后就沒有吃過了,是因為身體壯實的關(guān)系還是泰諾吃起來太方便的關(guān)系,總之我是再也沒有吃過酸蘿卜面了。
至于我爸,盡管他會做很多所謂的“大菜”,不過我總是記得小時候他做的魚。我媽做魚喜歡切片,我爸卻要切成一坨一坨,不是一塊一塊,是一坨。大概是魚的種類不同,切成坨的魚肉竟然也不散。加豆瓣和泡椒之類的煮,勾很重的芡,還撒很多蔥。我爸常在星期天中午做,因為平時工作太忙了嘛。中午吃完魚,下午帶我去公園逛一圈。現(xiàn)在竟然也想不起來在公園玩過些什么了。
關(guān)于爺爺奶奶,大概是甘蔗和無花果。我小時候喜歡吃甘蔗得不得了,每年春節(jié)回老家,爺爺要買兩三捆(沒錯,兩三捆)甘蔗放在那里讓我吃個夠,紅甘蔗白甘蔗,換來換去吃。老家的院子里以前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無花果樹,但是也結(jié)果子。每次就結(jié)一兩個。然后奶奶就把無花果放在碗柜里,兩三天過后無花果就會軟掉,就可以吃了。這時她再拿給我。那個時候不知道這個就是無花果,只知道很好吃。那顆無花果樹早就不見了,它太小了,當柴燒都不夠格。直到現(xiàn)在我也很好奇它怎么能結(jié)出果子的。
外公喜歡喝酒,總是配著豆腐干或者是那種干豆皮。連帶著我也吃了不少豆腐干。他做飯也是我沒怎么吃過,我和他待的時間真真不多。但是,小的時候在他山上的屋子吃過一次竹筒飯。好像那個時候很流行竹筒飯,反正屋子后面好多竹子,隨便撿一撿就有竹筒。塞上米和臘肉,放在火堆里燒。其實關(guān)于竹筒飯的記憶非常模糊,有時候我都懷疑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只存在于我的幻想里。但是竹筒飯里的臘肉的香氣又是那么的真實,透過蒸汽,我依稀還可以看到柴火上的吊鍋。如果這一切沒有發(fā)生過,那我有可能是瘋了。
我外婆的拿手好菜很多,但是最有特色的應該是圓子。我其實不確定這個“圓子”到底是不是“丸子”(四川話“丸子”就叫的“圓子”),因為它是長條的。無非就是糯米豬肉蔥姜蒜有的時候加點豆腐,然后蒸熟。吃不了可以凍在冰箱里,切片煎來吃或者煮湯,都是好辦法。我問過周圍一些朋友,大家都沒見過這種。我自己好像也只見過外婆做,可能是他們那邊的習俗吧。不過圓子非常好吃,尤其是剛蒸出來的。小的時候我就守在廚房邊上,外婆蒸圓子的時候會捏一個小的,蒸好我就可以直接拿著吃了。出國后我自己做了兩次,都是失敗,哪怕外婆語音指導,還是失敗。大概想要完全復制是不可能的吧。我媽也做過,做出來還是和外婆的不一樣。
關(guān)于外婆的食物記憶非常多,因為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我大部分時間跟著外婆。早上跟著外婆去菜市場買菜,不喜歡吃家里的早餐,要吃菜市場的白糖糕和炸糍粑。早餐的炸糍粑是咸的,還裹著花椒粒;白糖糕有大有小,也叫“泡粑”。有時候還能遇到賣三角粑的,和白糖糕差不多,但是是用模具烤出來的,外面一層很脆很香。邊吃早餐,邊跟著外婆去買雞翅雞爪。為什么要先買這些?菜市的入口有專門鹵東西的攤位,可以把想鹵的東西拿給老板,等買完菜,東西差不多也就鹵好了。我喜歡吃雞爪這個習慣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反正每天都要吃,所以每天買了糍粑就要去買雞爪。現(xiàn)在翻看小時候的照片,還看得見我手拿雞爪滿嘴油的樣子。
小時候和舅舅小姨待的時間也不少。舅舅以前很瘦,每晚都要吃夜宵。自己煮的面擰成一團,放完調(diào)料還要加一大勺豬油,我也跟著吃一些菜;小姨經(jīng)常給我買手指餅干,康輝牌,還有一年春節(jié)全家一起做了麻花,其他人我不記得了,就記得小姨搓面的樣子:其實也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手在桌上來回晃動。
所有的記憶都和童年相關(guān)。可能是后來吃的選擇太多,也可能是長大后有更多其他的需要關(guān)注。此后幾乎再也沒有這樣的記憶了。
而此刻突然想到這么多,是因為前兩天做了醪糟,今天正好開蓋嘗味道。很甜,甜到嚇人,帶著酒味。有的糯米還沒有熟透,中心還有點發(fā)硬。暑假在家用酸奶機做沒有成功;現(xiàn)在就直接用毛巾裹上保鮮盒放暖氣邊上竟然也成了。不過糯米再蒸久一點會更好。
我認識一位很會做醪糟的親戚,我叫她幺姑婆,算下來應該是外公的妹妹。她有時在市場賣醪糟,我想應該是她自己做的吧。反正如果我不想跟著外婆去買菜,就被放在幺姑婆那里。坐在擺醪糟的小桶后的板凳上,幺姑婆用大勺子舀一些醪糟給我吃。酸酸甜甜的,帶著酒香味,我一口氣可以吃好多,幺姑婆好像從來也沒有制止過我,我要吃她就讓我吃。倒是外婆買完菜回來看到,馬上說“不要吃啦,會醉的”。而我則洋洋得意,繼續(xù)吃下一大口。吃醪糟真的會醉嗎,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我現(xiàn)在酒量不算差,可能是那個時候練出來的。
時至今日,我還是時常吃醪糟,吃的時候不會想到幺姑婆,但是今天吃自己做出的醪糟,她就突然從我的腦子里冒了出來。其實幺姑婆走了好多年了,好像是腎的問題。真是可惜,我明明那么喜歡吃她做的醪糟,記得裝醪糟的小桶的樣子,卻記不得她的模樣了。
以后,別人想到我,是否也會和某道菜或某種食物聯(lián)系起來呢?如果我有孩子,ta眼中的“母親的味道”又會是是什么呢?必須要練習一道厲害的菜,讓ta念想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