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對夢的實用主義使用
? ? 我對夢的使用中有一條基本原則,就是從中抽取任何對治療有推動和促進作用的成分。從夢中“掠奪”任何看起來有價值的東西,不要因為被遺棄的東西而感到不安。下面讓我們來看看一位剛進行了一次治療的病人的夢:
? ? “我在法學(xué)院里,我正在一個公開的、很大的、擁擠的法庭里處理一個案子。我仍然是女性,不過我的頭發(fā)被剪短了,而且我穿的是男性的制服,還套著一雙長統(tǒng)靴。我的父親穿著一件很長的白色法官服,是被審理的對象。我是起訴人,審理父親的一個強奸指控。我知道我當(dāng)時真的想要自殺,因為他最終會追到我,并且為我對他所作的事情而殺死我。”
? ? 在凌晨3點,這個夢驚醒了她。對她來說這個夢如此真實和恐懼,她走遍了整個房子檢查所有窗戶和門的鎖,擔(dān)心有人會闖進屋子里來。即使在幾個小時之后她向我復(fù)述這個夢的時候,她仍然能夠感到憂慮不安。
? ? 我們?nèi)绾卧谥委熤欣眠@個夢呢?首先,考慮一下夢發(fā)生的時間。因為我們剛開始治療,我最主要的任務(wù)是建立治療同盟。所以,我的問題和評論主要集中在這個夢與治療情境中的關(guān)系和安全感相關(guān)的方面。我詢問她這樣的問題:“你怎么解釋你把父親放在被審判的位置?我猜想,這是不是和你在第一次治療中談到了他有關(guān),你覺得在這間辦公室里自由地表達自己有危險嗎?還有你感到法庭是公開的而且十分擁擠,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對我們見面的隱私性和保密性有任何顧慮或者懷疑?”
? ? 請注意我并沒有試圖解釋這個夢。我沒有詢問這個夢中許多令人感到好奇的方面:她性別的模糊、她的衣服、她父親穿的白色長袍、對她父親強奸的指控。我記錄下這些材料。或者之后我可能會回到這些夢的圖像上來,但是在治療的早期我有其他優(yōu)先處理的地方:我必須關(guān)注于治療的設(shè)置——信任、安全感和保密性。
? ? 另一個病人在我們第一次治療后的夜里做了這樣一個夢:
? ? “我進了一家百貨公司去買旅行所需要的商品,但是我忘了一些東西。它們放在地下室里,于是我開始下樓,樓梯很黑而且搖搖晃晃的。我很害怕。我看到了一只蜥蜴。這很好:我喜歡蜥蜴,它們很頑強,在過去的l0億年中都沒有過任何改變。然后我上了樓去找我的車,它被漆成了彩虹的樣子,但是我又找不到車,可能被偷了。接著我在停車場看到了我的妻子,但是我的手上拿滿了東西,我太過急切地想走到她那里或者做其他事情,但是我無法向她打手勢。我的父母也在那里,但是他們長得像是矮人,正試圖在停車場上建一堆篝火。”
? ? 病人是一個40歲的男人,非常固執(zhí)且缺乏內(nèi)省性。他一直十分抗拒治療,直到他的妻子威脅說如果他不改變就要離開他的時候,他才同意來找我咨詢。他的夢很明顯受到了治療開始的影響,通常治療在夢中描繪成旅行。他感到?jīng)]有準備好進行治療,因為他需要的東西放在了地下室里(也就是在內(nèi)心深處,在無意識中)。治療既困難又可怕(樓梯很黑、很嚇人、搖搖晃晃),而且他對治療是抵觸的(他崇拜蜥蜴,而蜥蜴10億年來沒有什么改變)。或者他對于改變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他的車是鮮艷的彩虹色但是他卻找不到它。
? ? 我在治療早期的任務(wù)是什么?就是幫助他進入治療,幫助他克服對治療的阻抗。于是我將重點放在了與治療開始相關(guān)的夢的成分:旅途的象征性、他沒有準備好的感覺、黑暗的搖搖晃晃的樓梯、下樓和蜥蜴。我直接避開夢的其他方面:他的妻子、他和妻子還有父母溝通的困難、他的父母變成了矮人試圖在停車場燃起篝火。我不談這些倒不是說這些方面并不重要(在后面的治療中我們花了相當(dāng)長的時間討論他和妻子還有父母的關(guān)系),而是在第二次治療的時候,有些事情是要優(yōu)先處理的。
? ? 這個夢順帶演示了關(guān)于理解夢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一點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也曾描述過。注意這個夢處理了一些抽象的問題——進入心理治療、對探索個人無意識的擔(dān)心、沒有準備好的感覺、對于是否改變的不確定性。但是夢是視覺現(xiàn)象(很少也會有聽覺體驗),產(chǎn)生夢的腦部機制必須找到一種方法能夠把抽象的觀念轉(zhuǎn)化為視覺形式(一次旅行、搖搖晃晃的樓梯、進入一個地下室、一只蜥蜴、一輛彩虹車)。
? ? 下面來看另一個臨床例子。一個45歲的男性,因為4年前妻子的去世而一直沉浸在傷痛中,他做很多的夢,在每次治療中都會報告長長的、復(fù)雜的、有吸引力的夢。因為沒有時間處理所有的夢,所以必須有所選擇。我選擇了那些與他的漫長的、有些病理性的悲痛相關(guān)的夢。請看如下兩個夢:
? ? “我在度假屋里,我的妻子也在那里。她很模糊,只是在背景中存在。房間的房頂是草坪,上面長了一棵高高的柏樹,非常美麗,但是對房子造成了危險,我不得不砍掉它。”
? ? “我在家,正在房頂上放置一些裝飾物,這時我感到一陣強烈的地震,我可以看到遠處整個城市的側(cè)影在震蕩,也看到一對摩天大樓倒塌了。”
? ? 這些夢很明顯和他的傷痛有關(guān),他關(guān)于“草坪”和房頂“裝飾物”的自由聯(lián)想是他妻子的墳?zāi)购湍贡R粋€人的生活在夢中被描繪成房子并不少見。他妻子的死亡和他難以緩解的傷痛由柏樹象征,這威脅到了他的房子,使他不得不考慮砍掉它。在第二個夢里,妻子的死亡被地震所象征,地震震塌了一對摩天大樓,即夫妻(順帶提一下,這個夢在世貿(mào)中心遭受恐怖襲擊的前幾年發(fā)生)。我們在治療中討論了他生活中不再存在的夫妻狀態(tài),以及如何認識到這一點,他的妻子的確已經(jīng)去世了,他必須繼續(xù)生活,逐漸地和妻子分離,重新進入生活。夢所提供的信息對治療也有所幫助:從自身的智慧中他得到了訊息,已經(jīng)到了砍掉樹的時候,到了把注意力轉(zhuǎn)向生活的時候。
? 在第二個夢里,妻子的死亡被地震所象征,地震震塌了一對摩天大樓,即夫妻(順帶提一下,這個夢在世貿(mào)中心遭受恐怖襲擊的前幾年發(fā)生)。
? ? 有些時候病人的夢中所包含的信息如此強大,包含了如此多層面的意義,以至于印在了我的腦海中,并且在之后的治療中我會一次又一次地提起這個夢。例如:
? ? “我在自己家的走廊上,透過窗戶我看到父親坐在桌子前。我走進屋子,向父親要我的汽車的汽油錢。他把手伸進兜里,在他遞給我很多鈔票的同時,他指著我的錢包。我打開了我的錢包,里面已經(jīng)放滿了錢。然后我說我的油箱已經(jīng)完全空了,于是他走到外面,指著我的油表,我發(fā)現(xiàn)油表顯示油箱是滿的。”
? ? 這個夢的主題是空和滿。病人想從父親那里得到一些東西(也想從我這里,因為屋子的擺設(shè)和我的辦公室很像),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要求得到錢和汽油,但是她的錢包里放滿了錢,油箱里的油也是滿的。這個夢描繪了她的一種彌漫的空虛感,也描繪了她的信念——只要她能找到需要解決的問題,我就有能力幫她解決。于是她堅持要從我這里得到一些東西——贊揚、溺愛、特別的對待、生日禮物等,同時知道所有這些與根本問題并不相關(guān)。我在治療中的任務(wù)就是改變她的注意,從自他人處獲得供應(yīng)轉(zhuǎn)向發(fā)覺自己內(nèi)部豐富的資源。
另一個病人夢到自己是一個駝背,照鏡子的時候她試圖把駝背挪走,結(jié)果駝背變成了一個尖叫不停的嬰兒,用長長的指甲抓撓她的后背。她自己身上叫喊不停、胡攪蠻纏的嬰兒為以后的治療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 ? 第三個病人來治療的原因是對10年前發(fā)生的事情記憶缺失,而且對自己的失憶態(tài)度淡漠。他夢到自己在太平洋海岸漫步,發(fā)現(xiàn)一條河從大海流向陸地。他順著河走,很快遇到了自己已經(jīng)過世的父親,站在一個洞穴門口,一副潦倒不堪無家可歸的樣子。走了沒多久他又遇到了自己的祖父,和父親處于類似的情況。這個病人充滿了對死亡的焦慮,在他的夢里河水逆流表現(xiàn)了一種試圖打破不可逆轉(zhuǎn)的時間的努力——逆時間而走他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去世的父親和祖父仍然活著。他為自己家族的軟弱和失敗感到十分羞恥,這個夢使得我們可以入手處理他對家族過去的羞恥感以及對自己重復(fù)家族歷史的恐懼。
? ? 另一個病人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 ? “我的女兒和我正在騎車,突然她開始往下沉,她掉入了流沙中。我飛速地試圖打開背包取出相機,但是卻沒有辦法拉開拉鎖,這時女兒已經(jīng)下沉到看不見的地方了。太晚了,我沒有能夠救她。”
? ? 同一天晚上的另一個夢是:
? ? “我的家人和我一起被一個年長的殺人犯堵在屋子里。我們關(guān)閉了幾個沉重的大門,然后我走出去和殺人犯談判。他的臉有些奇怪的熟悉感,而且穿著像是貴族,他說:‘我不想冒犯你,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你應(yīng)該了解我們不愿意讓你進去。’”
? ? 這個病人在治療小組中,就在做這個夢之前不久,幾個小組成員直接告訴他他就像小組攝像機一樣,只是一個旁觀者,他自己本身并沒有進入小組,沒有把自己的情緒帶入小組。順便提一句,在同一晚上接著做一個夢,用不同的象征預(yù)言表達同一個問題,這并不少見(弗洛伊德稱這種夢為同伴夢)。在我們的治療工作中,我們沒有努力去理解整個夢,而是像在其他例子一樣,聚焦在與當(dāng)前治療相關(guān)的方面,在這個夢里,關(guān)注的是缺少投入以及受到抑制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