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雪隱鷺鷥》里面,格非提到《金瓶梅》的寫作特點提到:
(本書)寫人物不是一個個地寫,而是一串串地寫,本來就是《金瓶梅》在塑造人物方面的一大特色。《紅樓夢》也化用此法,如襲人之于寶釵,晴雯之于黛玉,探春之于熙鳳,雖非重名,但也形影相照,物成其類。讀者也許會問,若如意牽出賁四嫂、蕙蓮、瓶兒,蕙蓮又牽出金蓮,“熊旺兒”牽出“來旺兒”,西門慶的“四泉”牽出天泉、一泉、兩泉、三泉,若以此類推,小說中所有的人物,到最后豈不是都變成了一個人了嗎? 還別說,從《金瓶梅》的敘事主題而言,還真有這么個意思。 所有的人實際上都是同一個人。他們都受著欲望的煎逼,受著風刀霜劍的摧殘,受著六道輪回、漫漫黑夜的籠罩,這正是《金瓶梅》指點迷津、悲天憫人的基石。
在《巨人的隕落》里面,人物的描寫同樣有這種特色。里面的人物不是單純的一個角色,演完了自己的戲就可以退場。他們是網絡中的一個節點,始終要與其他的人物比對、關照。不管是臺前還是幕后,始終都要與他人互動,即便人物退場,他們的價值也始終是衡量其他角色的道具。
當然,與《金瓶梅》相比較,兩者還是差別頗大。如格非所說的一樣,《金瓶梅》中的人物的相似,是為了比較同樣的事物對不同的人物的選擇的影響,在這個地方,人是被動的,是被命運嘲弄與折磨的客體;而在《隕落的巨人》里面,人物則是主動的,他們面對著相同的事件,他們給出了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決定。也就使得這本書中的人物更加的具有活力,更加的充滿生命力。
二
在這本書中,讓不同的人物做出選擇的最重要的依據,就是階級。這也是作者在書中將人物配對的主要依據。尤其是在英國/威爾士的線索之中,雙方的對比被突出的放在了最前面。無論是伯爵,還是礦工,還是女傭,他們的所有的作為,都是無法抽離出他們所在的階級。當他們在田間、深宅、戰場、議會上狹路相逢的時候,逼迫他們做出選擇的,就是他們的出身與階級。
而同樣是階級,在俄國的線索中,又有不同的表現。普通工人與沙皇警察的對比,從沙俄時代,經歷了二月革命最后是十月革命。本應該最具有生命力的無產階級與象征著統治階級暴力的警察,他們的矛盾始終沒有彌合。在不同的社會制度下,都始終橫亙在社會之中。尤其是后者在政治上的投機,更加讓真正的無產階級人民難以招架。他們換制服的速度要遠遠的快過無產階級走上街頭行動。而就像所有的革命一樣,竊取革命果實的人不會自動的退出舞臺,而無產階級要對付這種隱藏在人民之中,隱藏在統治階級內部,打著革命的旗號作威作福的真正的官老爺,比起對付沙皇一家,難度還是要高上百倍。
當然,如果所有的對比都是因著“階級”而來,這本書就稱不上經典。最多能冠之以“紅色經典”。這本書之所以精彩,就在于他除了“階級”之外,又有別的更深層次的對比。
同樣出身于無產階級,俄國兄弟二人的選擇就截然不同。一個是拿起武器走上街頭,為了全世界工人的自由而奮斗;另一個則是躋身美國的黑社會,試著通過販酒攫取金錢。同樣是貴族,英國的伯爵自以為天生高貴,但是在戰場上在議會選舉中一敗涂地;而德國外交家的兒子,則是體驗到時代的洪流,俯身融入平民的隊伍,推動歷史的變化。
有意思的是,他們這些的不同,往往是通過一個個與性有關的事情展開的。偷情、婚外戀、私奔、一夜情、聯盟婚姻……各種各樣的性行為,對于性行為結果的態度與選擇,折射出了各個主角的人生觀、價值觀。性,這種最為原始的東西,則更能反映出每個人最本真的一面。社會化的層面會讓人戴上面具予以掩飾,但是面對性,他們往往毫無顧忌的表現出自己的欲望。或者是欲壑難填,或者是坐懷不亂。再除去了社會包裹下的各位男士,他們對性的選擇,也暗示了他們將來的命運。
三
書中的每個人物都只是一個碎片,只有當他們放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勉強地看出這個時代的大概。但是遺憾的是,故事的背景是一戰,但是竟然沒有法國、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的主要人物登場。可以找個借口,說是篇幅的限制。但是看完這本千頁著作的讀者,絕對不會介意再去多讀上三四百頁。如果有這幾者的參與,歷史的波瀾壯闊一定會表現的更為透徹。
關于書名要格外說一下。書名是《巨人的隕落》,但是書中隕落的卻不是”巨人“。書中隕落的,是歐洲的貴族階層,食利階層,是寄生在勞動人民身上的那個階層。而與之相對的,則是無產階級的奮起,是勞工組織的崛起,是平民政治的興起。隕落的巨人,就像是被大衛擊垮的哥利亞一樣。他的失敗,預示著一個更美好的未來。而在一戰之后的歐洲,則是要承受巨人隕落后,摔倒在地面激起的震動與破壞。這次震蕩后的平靜,也許是在今天都沒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