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信一殺熊記(上)

日記:

“小武死了。

今早,我開鉤機到山腳牛牧場,看到地上一堆血、腸子和骨頭、碎肉的混合體,十分驚悚,還有一片乳白色的腦漿,和母牛產(chǎn)的奶幾乎一個顏色,當我看到其中一塊牛鼻骨上有一個生銹鐵環(huán)后,我才認出是小武。而其他奶牛縮在牧場另一方,低頭晃腦,無神地看著我。

已經(jīng)第四只了,從保安人員告訴我附近出現(xiàn)黑熊后,已經(jīng)死了大花、小麻、二喜和小武。我很生氣,吃不下飯,這頭黑熊肯定瘋了,這么兇殘,操他娘的蛋。要讓我看到它。我就一槍崩了它!

前幾天,我就跟守在輻射禁區(qū)門口的戴頭盔的保安人員說明情況,他們答應我三天內(nèi)抓到狗熊,但到現(xiàn)在,一點進展都沒有。我中午再去找他們,結(jié)果他們說這個問題不歸他們管,他們沒權(quán)到核輻射區(qū)獵熊。這算什么話?就是說放任那頭黑熊在這片區(qū)域捕殺動物?

不行,我必須有所行動,不能讓那頭黑熊再殺害我的動物們了。

2015.10.23”


這是一座距離福島核電站不足十公里的村莊,群山包圍,荒荒茫茫,只靠一條瀝青公路承擔起連接山村與世界的重擔,居住在這里的,大多是淳樸的農(nóng)民,他們靠無盡的山和有限的良田生活。在四年前的福島核泄漏事故中,這座村莊放射性物質(zhì)濃度高達安全值的一百倍,被劃為生存禁區(qū)。五千多村民被緊急撤離,只留下山本信一和村民們的牲畜。

山本信一是自愿的,他今年六十四歲,銀發(fā)蒼蒼,皮膚枯槁,皺紋深如溝,只剩下一雙縮在眼眶里的眼睛依舊清澈有神。他少年當兵,中年在村子當守林員,一直當?shù)浆F(xiàn)在。當自衛(wèi)隊隊員前來疏散村民時,他將他的妻子兒子兒媳婦和孫女送上車,回家喝了三碗酒,親人分離,他實在難過,但他感到一種使命感,他不能走,他必須留下來照顧不能撤離的動物們,必須留下來守護這座村子,直到大家回來。

每個人都會遇上一場不能退縮的戰(zhàn)役,山本信一決定獻出自己的一切!


2014.04.17 。答記者問。

“害怕嗎?一個人在這里。”

“最初幾天,很害怕,我縮在屋子里,幾乎不敢出門,看到空蕩蕩的街道,心里就沒底。但花卻開得比往年要鮮艷得多,黃的粉的紅的紫的藍的一大片,我敢保證,那是我至今看到的最美花季。但看不到人,你能明白嗎,如果美麗的東西沒有人來欣賞,一切就變了味,變得詭異,我常常感覺身后有人,猛然轉(zhuǎn)過身往回看,卻什么都看不到,那種感覺揮之不去。”

“那后來是怎么好的?”

“沒辦法,動物們和我都餓了,樹木也都渴了,我必須去喂食去澆水。慢慢就習慣了。”

“你這樣做,家人不反對嗎?”

山本信一抽了口煙,說:“他們一開始很反對,說我拿生命開玩笑,又哭又鬧。但后來都理解我了,偶爾會打電話給我,過年時兒子還會帶孫女來看我,雖然只來幾小時,我還是很滿足。”

“你要是想家人,怎么不出去幾天。”

山本嘿嘿一笑,露出兩個黝黑的酒窩。說:“你敢進來采訪我,也算是有勇氣的人,我就告訴你,因為我長期暴露在高濃度核輻射環(huán)境里,核原料已經(jīng)滲入我的皮膚、血液和骨頭。我本身就成了一個超標的放射體。我不能出去,我出去會害了別人。還有,大家都是男人,我跟你說,如果我現(xiàn)在再生育的話,那下一代必然是那個那個的,你還年輕,不要在這里待太久,懂嗎?”

穿黃色外套的青年男記者拿話筒的手突然矮下一截,他慢慢點了點頭。

山本還有很多想說出來,但他使勁抽了口煙,把說話的欲望壓下去。有些話,還是不能告訴媒體。

......


山本從森林保護所的保險柜里取出雙筒獵槍和大口徑子彈,回到家,把墻上的富士山壁畫拆下來,翹開磚頭,拿出一把銀色的意大利伯萊塔92F手槍。握著手槍,山本瞇著眼睛,似乎回到了青春時的激情歲月,回想起那時的風花雪月、軍營高歌。突聽門外傳來咚咚兩聲,山本立馬熟悉而快速地進彈、上膛。順勢臥倒?jié)L動,轉(zhuǎn)身瞄準了門外一只大花狗。

山本松口氣。放下槍。道:“二娃,你怎么回來了,我還以為是黑熊來襲擊了。”

二娃是一只雜交巴西菲拉犬,體格高大,兇狠異常,以前是村里一位富翁的看家犬。核泄漏事故后,山本信一馴服不了倔強的它,只好拿斧頭,用盡九牛二虎之力砍開它的鎖鏈,給它自由。沒了枷鎖的二娃轉(zhuǎn)身就走,第二天卻叼回來一只野雞,在山本面前溫順蹲下。沒有主仆,只是朋友。

村里其他動物也大多是這樣,山本從來沒把它們當成寵物,而是當成朋友,當成兒子、女兒,他能流利說出每頭動物的名字和年齡,甚至知道它正在和誰戀愛或者搞外遇。那些動物也能看懂山本每一個動作后的含義,甚至明白山本眼神里的意思和他的心情。

這時,二娃一顫一顫走進來,白色下腹滴下一串血珠,眼睛一片水花。

“二娃!”山本一驚,沖到二娃面前,二娃有氣無力地“汪!”了一聲,在山本面前倒了下去,露出肚子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

“二娃!”山本跪倒在二娃面前,抱緊二娃的頭,看到了二娃白花花的腸子,他痛地跟要了自己命一樣。“二娃,二娃,別怕,”“忍著,我,我有藥,待會就好了。”“別怕。”山本喉嚨梗塞,語無倫次。被山本抱起的一刻,二娃卻安穩(wěn)得像回到母親的懷里,它伸出舌頭,舔了舔山本粗糙的臉,耳朵下垂,閉上眼睛,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二娃!”山本吼叫一聲!他的眼睛模糊,他的鼻子酸苦,他的喉嚨堵上一大口痰,哭泣無聲,“二娃!”他捂住臉,眼淚從手縫滑下。他突然沖到小院里,舉起手槍,憤怒地朝天連開三槍,槍口吐出火龍,聲音巨大,驚動了枝頭所有的鳥,村子黑壓壓飛起一片無名的鳥,村莊響起一片狗吠聲,而深山里,露出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山本瘋了,他顧不上吃午飯,就把村里剩存的五十六條狗三十二只貓全圈到自家院里來。可能是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這群不同品種的貓狗竟一聲不吭,縮到一起取暖。還有六十多只牛、十多只兔子、幾十只雞和五只烏龜,則被山本趕到鄰居吉藤的大院子里,這群動物對山本充滿了真摯的感情,它們乖巧地跟在山本后面,走到院子的角落里休息。

以前,村莊的動物更多,但核泄露事故發(fā)生后,一部分動物被主人帶走,一部分動物死于不明不白的病因,最終只剩下它們。

山本坐到家門口的石階上抽煙,他想,既然這頭黑熊喜歡襲擊動物,那今晚它一定會找到這里的,我就在這里伏擊它,一槍把它崩了。這時,一只純黑色的圓臉貓和一只黃色的長尾貓爬到他的肩膀上,舔他的臉。他突然問:“大黑大黃,你們說今晚能不能抓到這頭黑熊?”

兩只貓同時搖了搖頭,山本一驚,這兩只貓在事故后,突然通了靈性,能聽懂山本說的話,兩只眼睛則變得如同圓潤的青玉石,能在黑夜里發(fā)出嚇人的光芒,并看到尋常人看不到的事物。此時它們搖頭,莫非是料到什么。山本忙把它們兩放到地上,問:“你們是不是知道什么?”

兩只貓同時喵了幾聲。可惜,山本并不懂貓語,他只好搖頭,兩只貓卻叫得更尖。它們兩咬住山本的藍硬布褲子,向前拖,要把山本引到一個地方。山本只好跟著它們走,走到村東頭一戶人家的圍墻前。這堵五十厘米厚的矮墻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了一個大洞, 破成人形。

“熊!”山本一驚,立刻掏出手槍,上膛,半蹲下來。警惕地走進院子,但看不到熊,只看到屋前的石柱上,留下兩道極深的爪痕,深到這根人腰粗的柱子搖搖欲墜。山本的銀發(fā)軟軟地塌在頭皮上,他坐在院里的櫻花樹下,又開始抽煙,看著眼前的兩只貓,他恐懼地想到——這頭熊,也變異了!



我是大黑,是村里變異的兩只貓的之一。當信一握著槍在村東頭搜索時,我和大黃還沒有看過那頭黑熊,但敏銳的動物神經(jīng)告訴我,這頭黑熊,是惹不起的。從二娃老賊狗死在它手上時,我就知道,它的時速決不在四十公里下。而從那個墻洞和那道爪痕,我看得出,它的力量,可能比得上一輛拖拉機。它絕對是變異了,而且可能還有我們不知道的能力。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它兇殘、嗜血。

今早,從空氣里,我們兩就嗅到了一股惡心的煞氣,揮之不去,漂浮在村里所有的角落。而從天上照下來的陽光里,我們兩看到了一絲憂郁的黑光,這是大死亡的前奏,我去年年底也看過,那天夜里突然下了極大的雪,凍死幾十頭牛幾百只雞還有我年邁的老父親。而這次,恐怕......

我和大黃一直勸信一走,但十分可惜,我們不通人語,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在說什么,我們兩叫得很尖銳,叫得像我們貓科動物在春夜里的叫春,如同小孩的哭泣。但信一一直搖頭,我們兩突然不叫了,他似乎聽得懂我們的話,就算他真聽懂了我們的話,我想,他也會搖頭,從他開始守護我們的那一刻開始,我們的命,就成了他的命,他的命,也是我們的命,他怎么可能離開我們,這一次,全村所有動物的生死都綁在了一起。

我和大黃的眼睛濕潤了,我們摩擦著彼此的皮毛,舔干凈彼此的臉,把毛都理順。是的,我們是夫妻,今年八歲,大黃的肚子里,有三只小bb。她是一只勇敢的貓,性格剛烈,鼻子挺直,決定要吃的魚,一定要吃到。我愛她,有一半就是愛她的性格,你想想,我們貓,只有十多年歲月,如果一切軟弱退縮,那跟咸魚有什么區(qū)別?

我勸它為了我們的孩子,到石漱錦川家的地下管道避一避,。它卻盯著我,說:“大黑,我不想躲在你后面,你明白嗎?我們分不開,一起吃魚也要一起面對黑熊。”我的眼睛又模糊了,在淚花中,我看到黑光越來越盛大。

我必須盡最大的努力,讓她活下來。

我跑到躲在墻角的貓群里,呼喚大家?guī)椭乓弧?/p>

一只灰色老貓卻說:“大黑啊,不是我們不愿意幫信一,可我們怎么幫呀,我們又打不過那頭黑熊,我看,大家不如都躲進水管里,別給信一惹麻煩就好了。”說完,他搖了搖棕色的尾巴,縮到貓群中間,左顧右盼。似乎在提防黑熊隨時的襲擊。貓群響起一陣附和聲,我感到很無奈。

但大黃跳上樹,居高臨下道:“住嘴莫老頭!你就是怕死,誰讓你去跟黑熊打架了,我們難道不能幫信一放幾個哨崗,提防一下黑熊,要干黑熊,你不敢上,我們上,我們一群貓,只要能拖延幾秒鐘,就幫了信一大忙。你要是現(xiàn)在躲進管道,我告訴你,你就跟那些被你唾棄的拋棄你的人類一模一樣!”

灰色老貓低下頭,貓群一陣沉默。

大黃又道:“你們還是不是貓,還要不要信一了!”

貓群低下頭又一陣沉默,一小會后,它們都抬起了頭,我看到了許多雙發(fā)亮的眼睛。這時,一只威猛的德國黑背犬走過來舔了舔我的耳朵!正是我的發(fā)小——王爺、狗群的領(lǐng)導。他用僅我們兩個人懂的獨特語言告訴我,它愛信一,要幫信一,信一是他一輩子的主人。我則告訴他,一定要活下去。他點了點頭。

在我和王爺?shù)念I(lǐng)導下,我們組織了一個貓狗聯(lián)盟,分成盯梢、阻擊和指揮三個部分。大部分貓爬到信一家附近的樹頂上,提防黑熊的襲擊。而大部分烈犬,則分成幾個小隊,縮在墻角,隨時準備阻擊黑熊。而我和王爺,則坐在院子里聽取各方面?zhèn)鱽淼呢埥泄贩停缓笥梦覀儶毺氐姆绞椒窒硇畔⒔涣餍畔ⅰ?/p>

我們只能做到這里了。但我仍感到害怕,午后的陽光越來越柔軟,但那絲黑光,絲毫沒有暗淡的跡象。



山本看到貓們爬上樹眺望,看到狗們縮進墻角磨牙,他就明白了它們的意圖,他很感動,他抓緊時間,削了兩根尖銳的木條,底部加上巨石,一根懸掛在門前,一根懸掛在屋內(nèi),只要拉開地上的繩子,木條就會重重墜落下來。同時山本還拉了很多條銅線,一些圍在門上,一些圍在墻上,干完這些,他摸了摸手邊的電閘。

夕陽慢慢被一位鐵甲衛(wèi)士拉走,只留下無盡的黑暗。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云層很黑很厚,蘊含了純凈的水汽,似乎將要傾斜下來。不遠處核電站的機械怪獸,安寧地躺臥著,巨大的身軀散發(fā)巨大的冰冷氣息。天冷夜靜,山本只穿了件利索的軍服,縮在屋頂?shù)暮诎堤帲迅浇械臒舸蜷_,一片光亮,沒有死角。他希望在黑熊出現(xiàn)的一刻,就用槍給它致命的一擊,但他內(nèi)心依舊隱隱不安,他實在無法預料,經(jīng)歷過核輻射變異后,他會遇上一頭怎樣的黑熊。

而這時,濃霧覆蓋的叢林里,爆發(fā)一陣渾厚的怒吼,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從樹叢里露出來。

動物一陣不安,牛哞狗吠貓叫雞鳴彼起彼伏,恐懼疊加。山忙本拉長調(diào)唱了一首常對他們唱的山歌,他的聲音渾厚雄壯,磁性獨特,富有安全感,對抗著天地間雜亂的恐懼聲。動物們慢慢安靜下來。

大黑迅速爬到最高屋檐上,一雙眼睛離奇放大幾倍,占據(jù)了半個腦袋,顯得又圓又恐怖,眼球上的晶狀體卻豎成一道黑到深邃的細線,它打開了生死的視角,世界與世界重疊,它既看到了死去的人們、動物們;也看到了握緊手槍的山本和躲在院角縮成一團的牛群,烈犬露出兇齒,貓群露出尖爪;所有的樹木長出了眼睛、長出了手臂和生殖器,縱情交配,但這些畫面都在大黑眼里一閃而過,它只要黑熊,只要黑熊,但它只看到無數(shù)的靈魂從叢林里奔逃出來,慌不擇路,推倒無數(shù)。

突然,咔擦一聲,電斷了!黑暗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占據(jù)了所有的地方。

山本猛然站起來,舉起雙筒獵槍,左右瞄準,卻只看到大黑發(fā)亮的眼睛。一片寂靜,沒風,幾片枯槁的葉子在粗糙的小路上打滾。大黑喵喵叫幾聲,企圖跟外圍盯梢的眾貓們?nèi)〉寐?lián)系,卻聽不到任何回應,大黑愣了一下,用更高的聲調(diào)繼續(xù)呼喚,沒有回聲,完了!大黑心頭一緊,拼命睜大自己的眼睛,探尋外圍的貓群,卻只看到一個個被踩得稀巴爛的貓腦袋,一個貓的靈魂從貓的身體爬起來,懵懵懂懂望著世界。熊呢!熊呢!大黃呢?大黃!媽的!為什么看不到!該死的,這是怎么回事!

大黑收回它的眼睛,跳到山本的肩膀上。山本慢慢蹲下來,一臉沉靜。眼前完全的黑暗似乎對他沒有影響,他還能看到這個世界,但他閉上了眼睛,鋒利的眼睛一閉上,山本似乎老了十歲。但他的動作毫不遲緩。

氣流涌動,氣流摩擦,黑暗里不斷傳出細微的聲音,山本跟著細微的聲音不斷轉(zhuǎn)動自己的身子,準星不斷變化,聲音方位的變化速度越來越慢,再過兩秒,山本就有把握準確打出一槍,但突然,黑暗中傳出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叮叮叮…打斷了山本對黑熊聲音的判斷,他懊惱地垂下槍。

“媽的。這么晚誰還打電話過來!”

黑暗里吉藤院里卻傳出牛群的嚎叫聲。哞哞、哞哞、牛聲越叫越響,夾雜著痛苦和恐懼,還有骨頭斷裂聲。

“媽的!”

山本從屋頂滑下來,沖進屋內(nèi),打開生紅鐵銹的柜子摸索手電筒,黑暗中擴散著牛群聲,還有了狗吠、貓叫。牛叫哞哞,低沉的聲音表達著無盡的蒼涼和絕望,狗吠汪汪,在寒冷里傳達絕對的憤怒和孤注一擲的決然,貓喵了又喵,尖銳無比,像被拋棄的婦人斯歇底里。一聲聲一次次敲擊山本的心,他拳頭般的心臟劇烈跳動,汗水滿身,他翻上翻下粗魯?shù)貙ふ沂蛛娡玻瑓s什么都找不到。

“吼~~”院子里傳出了熊吼聲。

“媽的!”山本在黑暗中靠感覺沖到隔壁院子,朝天開了兩槍,借著槍口爆發(fā)的火光,山本驚呆了。一頭肌肉發(fā)達而猙獰,轉(zhuǎn)動著血紅色眼睛、滿身血水的超巨型黑熊手上正捏著兩顆血淋淋的牛頭,嘴巴還咬著一條狗腿。山本呆了,他幾乎有一種錯覺,這不是狗熊,而是地獄派來的惡魔。他十分震撼,手卻立刻瞄準黑熊開槍,火藥燃燒,子彈高速旋轉(zhuǎn)射向大熊,但像石沉大海一般,沒有濺起波浪,子彈只打進黑熊皮膚一寸。剎那的光亮中,黑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山本立刻向右躍起,順勢滾動,黑暗中,向剛才他站的方位打出兩顆子彈。又石沉大海一般,出傳出悶悶兩聲。瞬間的火光中,兩只狗躍起咬上黑熊的耳朵,黑熊憤怒地嚎叫“吼~~”兩聲,捏爆了兩只狗的腦袋,純白色的腦漿濺了黑熊一臉,遮住它的視線。

“小四!大假!”山本痛苦嚎叫一聲,躲到假山后。

“不行,我看不到,它卻看得到。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死的。”

山本的腦袋飛快地運轉(zhuǎn)著,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收回冥眼的大黑在屋頂上看到了一切,它沖進山本的屋子,它完全想不明白,為什么它的哨崗會全軍覆沒,為什么它的冥眼完全看不到黑熊。它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它迅速找到山本的打火機,咬在嘴里,又抱住一瓶煤油。

兩頭大公牛低下頭露出四只尖銳的角,沖撞黑熊。黑熊精準地抓住了兩只牛角,只退了一步,便頂住了大公牛猛烈的沖擊力量。“眸~~”公牛四蹄刨地向前沖擊,“吼~~”黑熊雙掌向下,折斷了兩頭公牛各自一只角,精血頓時從公牛的斷角處噴出來,公牛痛苦地呻吟幾聲,就要倒下,黑熊卻握住了他們另外的角,原地旋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快,兩頭公牛被拖離了地面,在空中越轉(zhuǎn)越快,黑熊突然放開了掌,一頭公牛撞倒了其他要沖出來的奶牛,另一頭公牛卻撞倒了山本身旁的大石。石粉嗆鼻。公牛痛苦呻吟,“鐵鼻!”山本悲憤欲絕,在黑暗中摸到兩顆溫暖暖的碩大睪丸,公牛猛烈顫抖著,不斷低鳴,乞求解脫。山本眼淚流了一臉,他閉上眼,朝公牛的頭顱開了一槍。

黑熊向山本走過來,腳步緩慢而沉重,似乎有意而為,山本又開了兩槍,卻只讓黑熊的腳步稍微停頓一下,黑熊繼續(xù)走過來。恐懼的石頭沉入山本的心,一圈圈恐懼的漣漪發(fā)散。一個黃色的小身影迅速擋在黑熊面前,嘶啞尖叫。從那貓叫聲中,山本聽得出是大黃。

大黑把煤油倒進山本院子的木柴上,它拼命用自己的爪子敲擊打火機的轉(zhuǎn)子,卻總打不亮,聽到大黃的叫聲,大黑更瘋狂地敲擊打火機。

大黃身上已有三道傷痕,正往外冒血,但大黃毫不在乎,它的長尾突然變得足有五米長,它晃一晃身子,尾巴便盤住了黑熊的雙腳,往前一拉,黑熊下盤不穩(wěn),倒了下來,幾只大狗沖上去,咬住黑熊粗糙的背部,它們?nèi)兰饧猓瑓s只撕咬下幾塊皮毛,黑熊揮掌,把它們打倒,又抓緊了大黃的尾巴。大黃順勢躍到黑熊面前,伸出利爪抓向黑熊的眼睛,黑熊迅速伸出大掌擋住大黃的爪子,它用力握緊,咔擦一聲,大黃兩只前腿變得模模糊糊,大黃痛苦嚎叫,暈了過去。

大黑痛苦直叫,妻子的痛苦在它身上加倍發(fā)作,不能保護妻兒是雄性動物最深的悲哀。它憤怒地把打火機往石塊一撞,轉(zhuǎn)身沖進吉藤家的院子。打火機卻在石塊上撞出火光,點燃了所有木柴,火光沖天,天地間生起了光明。山本這才看清黑熊的方位,他準確地打出兩槍,打進黑熊的手背上,黑熊吼叫一聲,松下大黃,大黑迅速飛奔過去,叼起大黃,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黑熊用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冷冷望著山本。這時,山本的白發(fā)變得又臟又亂,衣服破了幾個洞,露出里面枯槁的肌膚,他握著槍,盯住黑熊的胯。“這是最后的機會了。”山本想道。

吉藤的院子里,還剩下幾頭公牛,擋在母牛前面,還有五只大犬,蹲伏在地上。那頭名為王爺?shù)牡聡诒橙谧钤缫惠喫阂е校缓谛芩撼伤槠M地血水,院子的低洼處,甚至形成了一條緩緩流動的血河。地上布滿破碎的動物尸體,有的心臟,還在沙土地上摩擦跳動,有的眼睛,還在斷頭上跳動,有的牛角上,赫然插著一只貓的身體,長長的腸子垂到地上...

這院子,成了現(xiàn)實的地獄。

這都是山本悉心呵護的動物們,都是他喊得出名字的朋友,都是他寂寞日子里的同伴,山本幾乎奔潰,心臟梗塞!現(xiàn)在火光沖天,他卻更希望回到剛才的黑暗中,至少,看不到眼前的凄涼景象。

黑熊呼哧著粗氣,把手背上的子彈拔出來,叮叮咚咚,子彈掉落地上,黑熊沖向山本,山本舉起槍,打向黑熊的眼睛,黑熊用手擋住,幾頭公牛突然狂奔起來,撞向黑熊,山本舉起槍,黑熊卻跳到牛的后面,又拉住兩頭牛的尾巴,牛速過快,啪地一聲,尾巴斷開,兩頭公牛失去平衡,腳骨錯位,跪倒在山本面前,五頭大犬躍起來撲向黑熊,黑熊剛要揮掌打狗,卻不得不再一次擋住山本打向眼睛的子彈,兩頭大犬咬住黑熊的腰,兩頭大犬咬住黑熊的頭,還有一頭身子較小的黑背犬拼命咬住黑熊的腳,臉部扭曲,動作瘋狂,山本認出是“王爺”的小兒子“小王”。十五發(fā)的手槍只剩下四發(fā)子彈了,山本顫抖著垂下手,黑熊立刻伸臂揮開身上的狗,又甩甩腳上的狗,甩不開,小爺豁出命,嘴巴滿血,四只腳抱住黑熊的腿。黑熊發(fā)怒,另一只腳猛烈踩扁小爺?shù)念^,粗壯的腿部再一次發(fā)力,把小王高高踢飛。胯部大開,就是現(xiàn)在,山本迅速瞄準了黑熊胯部里兩顆毛茸茸的蛋,砰!一條火舌,一顆金色子彈高速旋轉(zhuǎn),摩擦空氣,打進了這個雄性哺乳動物絕對脆弱的部位。

嘭!像是農(nóng)村頑皮的小孩把鞭炮塞進臭牛糞一般炸開!黑熊的襠部被打成了泥糊!黑熊愣在原地,目光空洞,它往下看了看,又愣愣抬起頭。“吼!~~~~~”“吼!~~~~~~~”黑熊突然瘋狂嚎叫,凄切尖銳,它捂住自己的胯部,摔倒在地上,不停打滾,把自己的黑毛涂染成絕對的血色,山本退到墻后,靜靜望著這頭發(fā)瘋的黑熊,黑熊巨大的身體不斷翻滾,盤了那頭牛的腸子,咬了那條狗的頭,又夾了那只貓的心臟。它猛地一陣抽搐,便安靜下來。山本馬上沖過去,拉開黑熊的耳朵,補上兩槍,又撬開它的嘴巴,補進最后一顆子彈,一下悶響,黑熊抽了兩下,便從五官里冒出了一股股黑血。山本躺到地上,不斷喘息,松了一口氣,天空依舊很黑,沒有透出一絲光亮,院子里的火苗緩慢跳躍,一切平息了。

地上的血水染紅了山本的衣服,遍地尸體,還有溫度。他望著黑乎乎的夜空,眼睛模糊,他實在不忍再看地上的一切,一切都離他而去,他喃喃道:“四年了,四年了,我究竟守住了什么?”


一陣風吹過山本的耳邊,傳來幾絲涼意,他感到許多靈魂溫柔地舔了舔他的頭發(fā)、他的臉龐、他的耳朵、他的身體,然后隨風而去。

他淚流滿面。

大黑呢?

“大黑!”山本坐起來,呼喚著。卻看不到它。

“沒道理啊,他應該沒受傷,可去哪了?”

火光中,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山本一驚,又松下來。

“是誰?這么晚還打電話過來。”

山本掙扎著,站起來,往自己院子走過去,但他卻被黑熊的手臂絆了一跤,唉!死了也不消停。山本踢了踢黑熊,看到黑熊的掌上,只有兩個爪子。冷汗瞬間濕透了山本的身體。那二娃和大黃肚子上的三道爪印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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