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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馮杰認識的時候,我不過是公司派出去談業務的一個小職員。當時馮杰剛大學畢業,正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奔跑于一個個大公司間。我們的相識純屬偶然,就像兩條不同方向的河流,忽然匯在了一起。后來馮杰對我說,命運真的好奇怪,簡直來不及讓人揣測就淅瀝呼嚕的過去了。時間在這一年的春天把我們兩個人從不同的方向,為著不同的目的,相聚到一起。那天我到一家服裝公司談一筆不小的業務。出來接待我的人出乎我的意料,他滿口的產品、質量、價錢,在我的面前講了一大通,滔滔不絕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剛從大學出來那會。雖然我才從學校出來不久,但商業的大染缸讓一個人在短段的時間失去了很多東西。那天他的滔滔不絕不是讓我對他所說的商品產生了興趣。相反,后來這筆業務沒有談成。他也因為試用期沒有完成指標而被辭退了。但從這以后,我開始與他有了聯系。我在這個城市的三個月里,幾乎天天和他通話。偶爾心煩的時候,我也會叫他出來,在酒吧或者舞廳里喝上兩杯。這個時候我會和他聊很多東西。比如學校生活,比如人生。但我們不會談到工作。我只是偶爾在無意間知道他還在找工作,整天在各大報的招聘信息間游蕩。但從他的反應來看,他并不沮喪。言語間對世界仍然那么充滿自信。
有時候我們也會酩酊大醉,忘乎所以。我們相互攙扶著走出酒吧,我們常常會以為世界都是我們的了。我們會在午夜的街頭逗留。那時南方的天氣開始變得炎熱起來。我們在花園里找個地方躺下,說著酒話,直到涼風把我們的吹得清醒。我們才各自回去。這些日子給我的感覺是愉快的,它將工作中快要變得畸形的我拯救了過來。我已經從學校走出來四五年了。四五年里,我除了業務,除了整日的考慮拿下定單。我再也找不到什么東西讓我快樂過。曾經有個同事給我介紹過一個男朋友,見面后他老是在我面前談什么創建公司,什么奮斗目標。后來我聽得膩了,就說,對不起先生,時間不早了,快去奔你的前程去吧!然后我起身就走,讓那人愣了好半天的時間。
后來我在這個城市的業務終于告一段落了。就在我要走的前一天,馮杰打來電話。他說,姐,我能給你一起走嗎?他說他在這個城市依然沒有找到工作,他想是混不下去了。想到另一個城市去闖蕩。我猶豫了半天,最后還是答應了。
我的故事從這里開始變得荒謬起來。那一年的夏天我將馮杰帶回了北方,一個月后,我們開始同居。雖然我整整大他五歲,但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幸福。他在這所城市依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后來索性就不再去找了。不過他并沒有自暴自棄,依然那么怡然自得。我上班的時候,他就在宿舍里看書,常常是大本大本的哲學書。我常常開玩笑的說,哲學家,對這個世界和我有什么看法嗎?這個時候他會笑嘻嘻的說,世界是美的,你也是美的。因此我的生活也是美的。說完他會將我緊緊的摟住,用厚大的嘴唇親吻我。我感覺到他的熱量所給我的溫暖,感覺到在幸福的海洋里蕩漾所得到的快感。
我們常常會選擇一個很好的日子,一起到郊外去。也會選擇一個很好的日子,去逛商場。這些時候我們都是很快樂的。在我的眼里,他的一舉一動都會顯得很天真,很稚嫩。比如,我們登山的時候,他會對著日出吟誦詩詞。十二分感情投入的樣子,和他那嘶啞的聲音。會讓我大笑不止,會讓我在此一刻中,忘乎所以,覺得自己被愛情與幸福包圍著。雖然我并不明白什么是愛情。真的,在認識馮杰之前,我除了工作和工作,并不明白什么是愛與不愛。我確信,馮杰改變了我,他讓我知道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那段時間,除了工作,我將我全部的精力投放到了馮杰身上。我試著在工作之后身心力竭的情況下給他下廚,給他以家的感覺。當看見他一口口愜意的吃著我為他煮的食物時,我像又拿下一單業務所得到的滿足。
其實還是在南方的時候,我就知道馮杰是哲學系畢業的。當時我還問他,為什么會選擇哲學呢?他只是回答喜歡罷了!后來他常常給我講起哲學,一直從尼采到黑格爾。我對哲學并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我喜歡聽他講哲學。我喜歡他沉醉的樣子,喜歡像做一個學生一樣在他的停頓中不停的點頭。我記得有一天他這樣給我說過,幾乎所有的哲學家都是樂觀的,但叔本華除外。他簡直悲觀到可以隨時用手槍將自己處決。馮杰還講,叔本華說人除了以受苦為目的外,簡直沒任何目的了。馮杰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直盯著窗外,他那張我以為稚嫩的臉依舊讓我覺得舒服。只是他的話讓我很意外。我原以為他這樣樂觀的人對叔本華會不屑一顧。可馮杰卻告訴我,叔本華是他最喜歡的哲學家。他轉過臉來,對著我說,不,應該是我很理解叔本華。
是的,居安思危的思想不是在中國很早就有的了嗎?
我說過我對哲學是沒多大興趣的。我的興趣只是在馮杰的身上。如果說我勤奮而貪婪的工作是我的本質,如同人到世間來為著生存的本質一般。那么馮杰就是上帝對我在塵世的額外賞賜。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就那么以為馮杰就屬于了我。即使一輩子,我也愿意像現在這樣養著他。讓他每天的去讀他喜歡的康德、叔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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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運其實是這樣的,當你千方百計的想著它最后的歸屬,它卻總會在你不意經時改變方向。當一天晚上在享受激情帶來的快感后,我嬌柔地爬在他寬大的胸膛上,不經意的提起結婚的事。從他慌亂的眼神中我看到另一個馮杰,應該說,那是一個陌生得讓我害怕的他。他并沒有說什么,我也沒有再提及。是的,我害怕于他的變化,我要的是現在乖順的馮杰。其他的,好象并不重要。
懷孕打亂了我所有的想法。我原以為,我就能和馮杰這樣永遠快樂的生活下去。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生活中還有意外。我甚至也沒想到過女人和男人干那件事除了享受激情、刺激以外,還有因此帶來的懷孕、生崽的苦果(至少在我看來是苦果)。我從來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想過這些問題,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知道人就是因為兩個人干那件事而得來。正是因為這樣,懷孕的意外,讓我思緒大亂。在醫生笑著告訴我懷孕的時候,我竟然呆若木雞。我并不知道醫生笑容的含義。
回家以后,我并沒有急于告訴馮杰懷孕的事。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敢讓他知道這件事情。因為,其實我心里并沒有底,到底馮杰愿不愿意我的肚子大起來。有可能,這樣一個突然的意外,會讓他束手無策。以至于思緒大亂。讓一個富有哲學悲觀思想的青年,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樣的結果,恐怕最傷心的,還是我。所以我得保守這個秘密。
? 那一晚由于我想得太多,始終無法入眠。我曾經在一本很時尚的雜志上讀到過這樣一句話,真正的女人,是在瑣碎中生活的。那個時候,整天的業務單子纏身使我對這樣的話不屑一顧。但今晚,我真正的體會到這句話的涵義了。女人的苦是任何男人所不能感受以及承擔的。女人要一心想到自己的男人,要用恰當的方式處理工作和生活的關系。雖然馮杰在生活上依附著我,但我卻不能主宰他的感情世界。或許有一天,一個不經意的變化他會離開我。因此,現在的生活于我而言,也只能在拼命的工作后想著怎樣過還日子。而馮杰不同,他可以看他的哲學書,可以在他的哲學世界自我陶醉。過日子對他來說,似乎次之。
我還是決定瞞著馮杰把孩子打掉。其實做這樣的決定對我來說還是很痛苦的,畢竟我是女人,女人天生有一種悲憫之心的。何況是自己和心愛人的骨肉呢?醫生在手術前再三的囑咐我,你的年紀不小了,最好再好好的考慮,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醫生的話我心存感激,但奇怪的是我并沒有多大的猶豫,還是堅持讓醫生給我做了手術。那一刻,我真正的感覺到馮杰在我心中的地位了。在我看來,我不知道馮杰對于懷孕的態度,不如索性不要孩子。讓生活就這樣有滋有味的過下去不是很好嗎?
3
一切似乎都在我的設想中延續。我依舊拼命的拿我的單子,下班后享受著馮杰的愛嫵。馮杰依舊沒有出去找工作的欲望,依舊在哲學世界里陶醉著。這樣的日子,對于像我這樣的女人來說,無比的快樂、滿足。一天晚上,我躺在馮杰寬敞的胸膛上,對馮杰說,親愛的,你幸福嗎?你愿意這樣幸福下去嗎?我原以為馮杰會附和著回答我。然而我錯了,當我碰撞到他冰冷的眼神那一剎那,我驚呆了。這是我平時愛著的馮杰嗎?后來馮杰問我,你不想要個小孩嗎?我傻傻的回答,有你,我什么都不要。馮杰狠狠的說,你別忘了,我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我還有個老母親在農村老屋盼著兒子能給他帶個孫子回家。
這些插曲在我和馮杰的生活中有點讓我促不急防。直到有一天,在我們居住八個月的出租屋里,看見他留給我的紙條的時候,我還是覺得,這一切猶如夢中一般。但事實是,當你覺得這樣做是對的時候,它卻錯了。當你覺得生活最得意的時候,它卻不經意的在醞釀矛盾。
馮杰走了,給我留下他幾行漂亮的字體:
“親愛的,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在和你生活的這幾個月里,我努力的希冀著和你過下去,但卻失敗了。我不能容忍自己在你的面前一無是處,對于我而言,這是最大的折磨。當然,我也就更無法容忍你背著我打掉孩子的舉動。于我而言,這好比打掉的是我。親愛的,請饒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