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月八會（下）
李秀英望著戲臺，盡管依然目不斜視，卻早已經(jīng)心不在焉。到最后，她開始盼望著這戲能盡快唱完。
終于結(jié)束了，她大大方方地環(huán)顧四周，想找出那個偷窺自己的好色之徒。在她的右方！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的男人正斜靠著一棵楊樹，面帶微笑地看著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男人的臉，她就急忙地低下了頭。她的心怦怦亂跳，仿佛占人便宜的是自己。
李秀英站起來離開了。她穿過人群，腳步有點慌亂。她很想知道那男人有沒有跟上來，卻又不好意思回頭看。她又往前走了幾步，之后在一個賣毛線的攤子前站了下來。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線團兒混亂地擺放著，在太陽下面有點兒晃眼睛。她將一團大紅的毛線拿在手心里，翻來覆去地看，眼睛卻向左右細細地尋找。那男人并沒有跟上來。她舒了口氣，卻又感到些許失落。
她回到家，趙東城已經(jīng)做好了飯。他看見她回來了，趕緊把飯端到飯桌上，一邊為她夾菜，一邊興致勃勃地問她在會上有沒有遇見什么有意思的事兒。她感到心煩意亂，她覺得自己經(jīng)歷了很復(fù)雜的事情需要整理一下頭緒。她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她喝了幾口面湯，敷衍他幾句，就站起來離開了。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他本以為她看戲回來會很開心，有很多話想要跟自己說呢。他看她沒胃口，自己也不覺得餓了?？伤植幌肜速M，還是把桌子上的飯菜全都裝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她一個人來到了二樓房頂。房頂上擺放著幾個青瓷花盆，里面裝滿了干燥的土，土里面卻沒有花。這些花盆原來種的是幾棵月季，有一年春天還開過一次，后來沒人管理，就全都死了。
李秀英靠著欄桿站著，三月的暖風(fēng)溫柔地吹著她的眼皮。她想著心事：那男人一定知道我發(fā)現(xiàn)了他，可他依然直直地看著我，一點都不猶豫，像是被誰準許了似的，他就不怕我生氣嗎？我生氣了嗎？不，我一點都不生氣。他臉色白潤，一看就是沒干過重活沒受過委屈的。他是誰呢？他是一個人去看戲嗎？哪有年輕男人看戲的？他一定是陪著老婆的?？墒?，他的老婆呢？
她正在想得出神，趙東城忽然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她嚇了一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他嘴里嚼著芹菜，含糊不清地說：“你剛才就喝了那么點湯，再下去吃一些吧，都是你愛吃的菜?！?/p>
李秀英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就知道吃飯，除了吃你還知道什么？”她很快意識到自己說話難聽了，就沖他笑了笑，下樓了。他并沒有生氣，只是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么惹得她不高興了。他越來越猜不透這個女人的心思了。
晚上，她躺在趙東城的身旁，心里還在想著那件白襯衣。趙東城從沒穿過白襯衣，他要是穿一件這樣的襯衣，那才是糟蹋了呢！天氣都這么暖和了，他竟然還在穿著秋衣秋褲！這身破舊的灰色衣褲都穿三年了，袖口都破了邊，每年秋冬他還是照樣拿出來穿。剛結(jié)婚那兩年，她曾費盡心思地想改變一下他的模樣，畢竟他丟人她也會覺得沒面子?？伤芸炀头艞壛耍驗樗l(fā)現(xiàn)自己精心挑選的衣服，到了他身上完全走了樣兒。現(xiàn)在這個粗糙的男人嘴巴微張著，還打著響亮的鼾。兩道皺紋從眼角直直的向黝黑的臉龐劃去，他的胡子早就應(yīng)該刮刮了！這個男人讓她越看越瞧不起，越看越后悔浪費了自己十八年的青春。她感到有股冷風(fēng)從窗戶外面吹了進來，抖動了一下肩膀，賭氣似的轉(zhuǎn)過身，不愿意再看這個男人。
不論怎樣，明天都不能去看戲了，她想。之后，她就慢慢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她還是起了個大早，她忘記了昨晚的決定。她涂了口紅，穿了一件荔枝紅的高領(lǐng)薄毛衣。貼身的毛衣顯現(xiàn)出胸脯的輪廓。她有預(yù)感，她還會遇見那個男人，這讓她覺得又刺激又興奮。她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直到對自己的形象十分滿意才準備出門。
她出門的時候，趙東城說：“秀英，你真好看！”他說的是真心話。男人都喜歡自己的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馁澝罌]有得到感激，反而遭到她不屑的白眼。
她在戲臺前找個位置坐下，四顧起來，她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蹤影。戲開始好一會兒了，她有點兒不甘心，朝那棵楊樹望了望。她終于看到了他！這一次她看清他的面容：光潔白皙的臉龐，濃密的眉，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揚。他身上穿著天空藍細格子的襯衣，手腕處松松挽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