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強顏歡笑和雪兒說笑著,談論著學校的事情。
雪兒覺得奇怪,就問:“姐,你咋還沒走呢?”雨兒白了她一眼,說:“還不是為了能多陪你幾天啊?等你出院我再回學校吧。”說著又拉著她的手說:“放心吧,不會耽誤我學習的。”雪兒放下正喝著的雞湯,正嚼著的滿嘴的肉香,含混不清地道:“那我趕緊出院吧。我也該去上學了。”說著,就要翻身往下來,被雨兒一把按住道:“行了,祖宗。你好好養幾天,出了院咱們一起使勁地學。”雪兒咕嘟著嘴,被雨兒堵在床上。一著急,雨兒使的勁大了點,疼的雪兒“嗷嗷”直叫喚。雨兒心疼地幫她揉著,嘴里的歉意不停“唏噓”地吹著,焦心如吹涼一碗滾燙的粥,吹走雪兒身上的傷痛。
家里的嗩吶時而嗚嗚咽咽,低沉而悲痛,時而凄厲高亢,控訴著生命的無常,迎來送往著前來吊唁的人們。按日子,后天正喪了。正喪之前要去火化,全家人都要來見上最后一面的。如今雪兒在醫院也住了幾天了,身上也恢復了許多,這最后一面是肯定得讓她與奶奶相見的。祖孫情深,她是否能經得起奶奶離去的打擊?
慶梅、富根和大總管事和瞿姓家族的長輩們一起商議著讓雪兒出院的最后時刻,因為下葬的日子早已定下。雪兒和俊杰最是奶奶最割舍不下的,反過來也一樣。奶奶是雪兒和俊杰的天。
第二天上午,雨兒和哥哥張旭再次來到醫院。雪兒高興地叫著“哥?怎么你也回來了?呃?”她邊說邊將眼光睨向雨兒。雨兒忍著淚,逗她說:“聽說你這個寶貝受了傷,誰不著急啊?”說著向哥眨巴著眼睛。張旭道:“就是。”對雪兒笑笑,說:“想回家不?我們是來接你回家的。”又強顏歡笑說:“都好了嗎?”
雪兒高興地舉了舉胳膊,嘴里嚷著:“好了。嗷~嗷~嗷…,終于可以回家了。”疼痛使她的臉微微地抽搐了一下,馬上又恢復了滿臉的笑容。對著哥豎起了大拇指說:“哎,還是我哥好。”帶著一臉的壞笑看向雨兒,悄悄立起小手指。雨兒故作生氣狀,用手隔空指著她,齜牙咧嘴地說著無聲的話。
雪兒行走時已基本上不疼了。她上了哥的電動車,哥說:“坐穩了哦。”“嗯。”雪兒答應著。車子就跑起來。雪兒在后面一閃,趕緊抓住張旭的衣服,差一點被閃下來。
快到家的時候,張旭慢下來,又停下。雪兒一臉的孩子氣看著他問“怎么了?這不還沒到家的嗎?”哥下車,心疼地撫摸著她的頭:“以后長點心眼,要多留意,發現苗頭不對就要想對策了,還等著挨打呢!真傻!”雪兒的嘴翹得老高,幾乎能掛個油瓶,說:“還說呢,本來以為有你這個哥護著,誰知道人家都沒把你當個菜,才直接無視我。”張旭稍一愣,隨即笑說:“對,是哥沒魅力,哥的大名還不足以嚇到他們。”雪兒故意“嗄嗄”地笑,眼睛里卻裝滿了晶瑩的液,迎著太陽愈發的晶亮。但是她又不愿讓哥和姐看到,只能裝得強悍而又頑世不恭,內心卻似一個玻璃瓶子“啪”的一聲脆響,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鮮紅的血沽沽流了一地……脆弱的心房再也不能完好如初了。
只是耳邊響起哥的聲音:“到了家,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太傷心了哈。”張旭的聲音很柔軟,雪兒幾乎聽到他的淚要滴下來,只能輕輕的點頭,安慰張旭:“哥,你放心,我哪有你說的這樣軟弱?我就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嘻嘻。”張旭重又騎上車,說:“那我走了哈。”雪兒在他的身后點了頭,又用手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說:“駕!……”這次她抓住了電瓶車后座上的拉手。
車停在一家掛著白帆的人家的門口,張旭下了車,說:“到了。”停車,扶雪兒。雪兒一臉茫然,一看,是姑家呀,怎么了這是?她突然想到奶奶,撒腿往堂屋跑,嘴里喊著“奶”,心想,不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吧?
來到堂屋,看著冷棺里的人,她不知里面是誰,只看見姑父戴孝跪在一邊,姑也穿著重孝在忙來忙去,她完全傻了,用盡了全力喊了一聲“奶”,屋宇震顫,驚得人心中一緊。只見她又奔向奶奶住的屋子,空空如也,便又拐回來聲嘶力竭要掀冷棺的蓋子,被張旭和雨兒拉住,便撲通一聲跪下,嘴里喃喃:“這是怎么了?奶是怎么了,奶不是好好的嗎?……”淚水沿著臉頰嘩嘩地流下來,撕心裂肺,在場之人個個的眼淚被雪兒的哭聲喚出來,肆意地流淌著。想著自己被打成那樣都沒有哭一聲,如今她的破碎心又被撕成一縷一絲的細碎的口子,全然經不住悲傷的襲擊,一下子把她擊倒了……她進入一個迷迷糊糊的世界。
嘈雜無章的街道,到處白霧彌漫,偶爾的行人都慢慢地走著,看不清他們的臉。她問他們有沒有看到奶奶,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只是找啊找啊……
姑把她抱在懷里,不停地搖著她,她感覺嘴唇上方的疼痛,慢慢地睜開眼睛。“怎么這么多的人啊?“終于醒了。”姑姑的眼淚滴在她的臉上,嘴上,溫熱的,咸澀的。姑不停地安慰她,她依然不停地哭泣,不停地訴說。是的,沒了爸,又沒了媽,現在連最親的奶奶都走了,她的世界又一次坍塌了,連一片瓦礫都沒有留下……
好不容易,她哭累了,瞪著無光的眼珠空洞地望著遠方。仿佛沒有了悲傷。說是遠方,只不過是擋在堂屋門口的珠簾。透過珠簾的縫隙,她看到爸爸的哀傷的眼神,哀傷的眼神后面,是爸爸的嘻笑、媽媽的靦腆的羞澀,盤纏學步的俊杰,伸出藕節一般的小胳膊、高仰著帶著似哭似笑的表情求抱。她抱起俊杰,把他送到媽媽懷里。而爸爸突然搶過俊杰,將他高高舉起,俊杰發出咯咯的笑聲。爸爸又將俊杰放在自己的脖頸上轉著圈,引得俊杰更為夸張的打著撲棱著更加歡快的笑。奶奶微笑地看著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和可愛的孫子,在西下的暖陽里迷糊地閃閃爍爍……
姑不停地勸著,生怕她再次昏厥。心痛充斥著全身的每一個細胞,絕望一遍一遍光顧它們,一點一點抽干它們僅有的一點希望和亮光,關上了漆黑的門。她完全沉浸在黑暗里。
本來雪兒以為,沒爸少媽已經夠殘忍,沒想到老天又奪走了奶奶。她的精神完全地跨了,現在她唯一的牽掛就是俊杰。俊杰失去了爸媽,失去了奶奶,但俊杰還有自己這個姐姐來疼他。于是她的眼光又微微活泛了起來,掙脫姑的懷抱,喊著“俊杰,俊杰”。
俊杰在外面聽到喊聲進屋來。只見姑向他招手:“這邊來,俊杰,你姐找你。”俊杰跑過來,怔怔地看著雪兒,雪兒摟過俊杰,又哭起來。
不覺已近下午,殯儀車已來,人們拿掉奶奶臉上的火紙,讓親人們見最后一面。雪兒看見奶奶慈祥的面孔,像只是睡著了,拼命地想拉她起來。沙啞的哭聲里依然震耳發潰,透著凄涼和絕望……她用盡全力,想喚醒奶奶那未曾走遠的靈魂。她想奶奶只是跟她開了個玩笑,就像小時候那樣會突然坐起來,然后沖她做個鬼臉,把她嚇哭,然后自己在哈哈地笑,連眼淚都笑出來……
她不明白,奶奶怎么就舍得下她和俊杰呢?奶奶說過要帶著他們姐弟倆長大的,奶奶怎么能說話不算話呢……
但是她被姑姑緊緊地抱著,奶奶被抬上了殯儀車,車子緩緩駛出村子,漸漸消失在白辣辣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