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神雕俠侶》中，孫婆婆臨死之前，只求小龍女一件事情，便是照顧楊過一生一世。然后，她悄悄對楊過說：“你龍姑姑無依無靠，你……你……也”說到這里一口氣提不上來，吐血而死。想來那句沒有說完的話是：“你龍姑姑無依無靠，你也照料她一生一世吧。”每每讀到這里，都會熱淚盈眶。
無依無靠可算是對于小龍女身世和處境的最適當(dāng)表述。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至少應(yīng)該有個家，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而或者還一個家族，有眾多的親戚，還有各種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師傅、同學(xué)、上司、朋友等等。有的人關(guān)系多，有的人關(guān)系少，但是不管多少，若在遇到困難的時候，知道有一個人必定會幫助他，那怕只是一種默默的支持，心里也會踏實很多，這就是依靠。依靠，不一定是幫你打點好一切，但是會增加你生存的底氣。
小龍女什么依靠也沒有。
小龍女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友，只有一個師傅，在十五六歲上就去世了，有一個奶媽，在十八歲頭上也歿了，只剩下一個時時想置她于死地的師姐，算是她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lián)系。
小龍女看淡生死，孫婆婆如此關(guān)心她，但是孫婆婆死后，她一點悲傷的表情也沒有。她一身白衣，冷若冰霜，連感情都是冷的。書中說這是為了練功的需要，要克制七情六欲。但是便不克制，在蒼涼的古墓中，又哪有什么情可以動呢？她孤零零的生活在黑暗中，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悲傷，也沒有快樂，只不過是活著，活著而已。所以她從來不害怕死，非常坦然的面對那一具留給自己的棺材，早死幾年與晚死幾年，在她，并沒有差別。
??? 如果楊過沒有出現(xiàn)，小龍女也許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活的寂靜平淡超脫而又無味，沒有人在乎她的存在，她的生死，包括她自己。道家修行講究清靜無為，但是遍觀道教正宗的全真教，都沒有一個可以清靜到如小龍女這般地步。這也不能怪他們道行不深，原是做為一個人，活在世上，總要有點活著的底限，不然就與死沒有區(qū)別了。
????? 孫婆婆人長得奇丑無比，但心底善良，她深深憐愛小龍女，不愿意她一個人在塋塋古墓之中，形單影只，就這樣走完從生到死的一段路。她讓小龍女收留楊過的本意，究竟是為楊過多些，還是為小龍女多些？不過，沒有小龍女，蒼茫大地之上，楊過漂泊輾轉(zhuǎn)，也不過只是一個孤獨的過客。
??? 小龍女全心全意愛著楊過，但是卻愛得小心翼翼，愛得深藏不露，愛得脆弱膽怯。因為一句話就能引起誤會，因為一個暗示就導(dǎo)致生離死別，因為一個眼神，就傷心欲絕。她的愛是冰做的，透明純凈，易化易碎。若是比較起來，楊過其實已經(jīng)很用心，他從沒有忽視過對小龍女的感情，也從來沒有半點二心，但是造化弄人，不經(jīng)意中，已經(jīng)深傷害了小龍女。
????? 我常常會用郭靖黃蓉的感情經(jīng)歷，與楊過小龍女來做比較。黃蓉可以容忍郭靖要娶別的女子，還依然執(zhí)著的跟在他身邊；可以容忍郭靖為了民族大義，幾次三番辜負失言，依然不離不棄。如果這些發(fā)生在楊過與小龍女身上，會怎樣呢？
??? 事實上，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發(fā)生，不同的成長環(huán)境和經(jīng)歷，會形成不同的性格，做出不同的決擇。
????? 黃蓉沒有母親，可是卻有個寵愛他而且非常歷害的父親。她初出芧廬，學(xué)藝未精，只憑著黃藥師之女的名頭，就能讓人敬畏三分。她遇到危難，首先想到的，是帶信給黃藥師，爹爹必定會趕來救援，這就是依靠。除了黃藥師，她還有洪七公做師傅，有一個偌大的丐幫可以指揮利用。所以，便是沒有郭靖，她也依然可以好好的生活。她有時候自傷自憐，那也是白壁微瑕的一點小傷感。所以她的愛情是歡快的，明朗的，囂張的，肆無忌憚的。她可以大度，容忍，任性，張揚，因為她有這樣的自信，底氣，資本，她有一種優(yōu)越的環(huán)境下成長出來的堅定樂觀。
這些，小龍女都沒有。她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一個開放在陽光下，一個蜷縮在角落里。黃蓉做的事情，小龍女做不出，而小龍女做的事情，黃蓉同樣做不出。不是因為資質(zhì)的差別，而是氣質(zhì)的差別。
說到氣質(zhì)，不得不說說李莫愁。在某種意義上，李莫愁與小龍女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們都是從小就被關(guān)在陰暗寂靜的古墓中，修習(xí)克制七情六欲的武功，李莫愁也沒聽說有家人，也沒聽說有朋友，同樣孑然一身。她愛上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卻辜負了她，她由愛生恨，想要報仇，卻又被百般阻撓。一個從小就缺少愛的女子，終于對世間所有的感情都心灰意冷，變得心恨手辣。她被稱為女魔頭，那也是無奈之下的發(fā)泄罷了。試問她受此不平，世間可有一個人憐憫安慰？如果她有一個像黃藥師一樣的爹爹，只怕沒等到她發(fā)狂，便已經(jīng)出手教訓(xùn)了陸展元；如果她有一個疼愛她的師傅，可以讓她伏在膝上痛哭一場，也許從此看破紅塵，跟著師傅以練功為娛，修成一代宗師。但是，她和小龍女一樣，什么都沒有。
??? 女子總歸是女子，是一個需要愛與呵護存在，無依無靠的女子，便是這般的凄涼可憐。雖然，這不能成為傷害別人的理由。
有傳說，《神雕俠侶》最初的結(jié)局，并不是楊過與小龍女在一起，而是小龍女終是香消玉殞，與楊過生死兩茫茫。便是現(xiàn)在的結(jié)局，也隱藏著重重伏筆，暗示著小龍女的凄慘命運——他們不可能白頭攜老。這是一個可憐的人，連作者都不眷顧……然而，在這世上，可憐之人又幾曾得到過眷顧？不過是殘酷世事的縮影罷了。也可能是這世上的可憐人太多了，而有資本去可憐別人的人太少了。
每念至此，都會悲憫異常。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沒有人照顧，沒有人喜歡，沒有人關(guān)心，沒有人依靠，孤孤單單的生，孤孤單單的走，孤孤單單的死……誰是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