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誠勿搞

文/郭小三

一．

肖妙虹坐在南下的火車里，仍然不敢相信中國竟然會有一個叫“天堂圍”的小鎮，如此美好的名字似乎只應該出現在童話故事里，可惜的是她的此行并不美好——她是去天堂圍投靠自己的一個遠房表姐。天堂圍所在的東莞，號稱世界工廠，夸張的說法是東莞塞車，全球缺貨。這樣一個工廠里更缺的當然是工人。肖妙虹從小喜歡繪畫，雖然沒有拜師學藝，但經過十多年的勤學苦練，功力自是不淺。她表姐的工廠生產陶瓷藝術品，需要大量的手繪工人，因此她才南下，決定靠自己的雙手，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

下了火車，又轉大巴。肖妙虹在大巴上又被迫交了三十塊錢，她想，原來通往天堂的路上也是有魔鬼的，值得慶幸的是魔鬼并不太壞，還是把她拉到了準確的地點。當肖妙虹看到天堂圍公交站時，心里才舒了口氣。她在公交站旁邊的公用電話亭給表姐打電話，電話通了，表姐還在上班，讓她在附近等待一會兒。肖妙虹放下電話，已經做好了被宰的準備，沒想到那個中年婦女老板娘只收了她五毛錢，這讓她稍稍感覺意外。

肖妙虹把背著的行李放下，坐在路邊的石椅上休息。此時一位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士走到她面前說：你表姐讓我來接你。肖妙虹警覺地問：表姐不是說下班來接我的嗎？

中年男士說：你表姐擔心你在車站附近不安全，我正好外出，所以她讓我順便接下你。

肖妙虹說：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騙子？

中年男士說：你表姐的手機是135XXXXXXXX，沒錯吧？

肖妙虹放松了警惕，如果是騙子，他怎么會知道表姐手機呢？再加上這位男士斯文的外表，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跟著男人上了路邊的一輛面包車。車子卻越走越偏，肖妙虹卻沒有往壞處想，只是有點失落，原來天堂圍并不是她想像中的模樣。她在走神的時候，車子突然停了，男人點上一支煙，非常平靜地問：小姑娘，你覺得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肖妙虹有些天真地說：當然是命了。

男人吐了口煙圈：那你下車吧，把所有錢留下。

此時此刻她才明白遇上壞人了，但她卻是出奇的平靜。人生原本就像一條漆黑的夜路，你不可能知道何時會踩到水坑。肖妙虹沒有作徙勞的反抗，把身上錢全拿了出來，然后拿起行李下了車。那個男人發動車子離去，肖妙虹站在原地孤立無援。忽然那車又倒了回來，肖妙虹這才害怕起來，他不會要了錢，還想要命吧？

車子在她面前停下，那個男人伸出手，手里是五塊錢，他說：拿去買點吃的吧，我說話是算話的，不要你命，當然不能讓你餓死。肖妙虹第一次深刻的認為，世上真有誠信的人。

肖妙虹從黃昏走進了夜色，終于走到一個人流稍多的地方。她給表姐打電話，手機卻關機了，一瞬間她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和孤獨，不禁蹲在路邊，眼淚止不住的下落。有幾個中學生從她身邊經過，他們邊走邊不屑地說：現在還有這樣的騙術，真低級！

她被深深的刺痛了，一個被騙的人，竟然被人誤會成騙子。肖妙虹立馬站了起來，她不想繼續被人當成騙子，她還要保存一點尊嚴。她看到街對面的餐廳里飄出誘人的香氣，她舔了舔嘴唇，雖然很餓，雖然有五塊錢，她卻不能買東西吃，因為她還要用這五塊錢打電話。在沒有見到表姐之前，這五塊錢是她最重要的財富。此時她看到從對面餐廳里走出一位打扮嬌艷的姑娘，那姑娘過了馬路，直接走到她面前。她說：剛出來打工吧。

肖妙虹有了先前被騙的經歷，為了不再上當，因此她聰明的保持沉默。那姑娘沒有離開的意思，又說：被騙了吧。

肖妙虹這次沒有忍住，問：你怎么知道？

那姑娘笑了，說：我當年也經歷過。走吧，我請你吃東西。

肖妙虹說：為什么要請我？

姑娘說：你讓我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肖妙虹說：你是同情我嗎？

姑娘：你可以這么認為。

可能都是女人，肖妙虹大膽起來。她說：好吧，反正我只有五塊錢。

那姑娘忍俊不禁，說叫我曼曼好了。然后領著肖妙虹進了餐廳，她真的餓了，已經顧不得臉面和矜持，風卷殘云。吃完之后曼曼領著她七拐八拐的上了一棟出租屋，在上樓梯的時候，肖妙虹內心又充滿了恐懼，她想會不會被這個叫曼曼的女人賣掉？還沒等她來得及想好對策，曼曼已打開了位于四樓的房門，一副有點類似垃圾場的畫面映入眼簾。曼曼毫不在乎地說，家里有點亂，你先休息吧。肖妙虹在路上打量過曼曼的妝扮，心里對她的職業已有了準確的判斷，但畢竟吃人家的嘴短，也不好意思多問。不料曼曼卻說，我是做小姐的，晚上上班，回來晚了記得給我開門。說完她很放心地走了，并把鑰匙放在了桌上。

曼曼走后，肖妙虹把家里簡單收拾了一番，小屋子頓時顯得整潔溫暖起來。她到樓下給表姐打電話，這次表姐的手機開了機，急切地問她去哪了，到車站找不到人。她不想表姐太擔心，就說聯系到一個初中時的同學，暫時和她住一起。表姐這才放心，然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工廠剛招到一個人，現在不好進，你能不能先自己找找工作，我也給你想想辦法。肖妙虹答應了，她想找一份工作，應該不算難事。表姐又囑托了幾句，才掛了電話。肖妙虹經歷了一天的折騰，實在累了，打完電話回到屋中，倒中床上便睡了過去。也不知道是幾點鐘，迷迷糊糊她聽到敲門聲，她起身打開房門，一身酒氣的曼曼便撲倒在她懷里。她把曼曼扶到床上，又用毛巾給她擦了臉，關燈上床。曼曼卻一個翻身，從背后緊緊的抱住了她，嘴里含糊不清地說：你……你們……都……是……壞人……來……干杯！

二．

一個星期后，肖妙虹才發現，找份工作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簡單，雖然她畫畫不錯，但沒有仍何工作經驗。慶幸的是曼曼每天晚上去工作前，都會給她點零錢，這讓肖妙虹多少有點不解，又很感激，萍水相逢，異域他鄉，如此相待，實屬難得。那天她從一家工廠面試出來，她已經習慣了失敗的感覺，在經過一條繁華的街道時，看到有一位年輕的小伙子在路邊幫人畫相賺錢。她頓時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方法，她對自己的畫技是充滿信心的，隨事便去文具店買了畫板和紙筆，準備第二天上街為人畫相。晚上，曼曼竟然回來較早，肖妙虹以為她忘記拿來東西了，就說：我找到工作了。

曼曼點上一支煙，躺在床上說：是嗎？恭喜你啊。

肖妙虹說：我打算上街為別人畫相賺錢。

曼曼用眼角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畫畫工具，說：行不行啊你？要不你先給我畫張試試？

肖妙虹拿過工具，說當然沒問題。沒想到曼曼卻不自然起來，從床上坐起，說這姿勢表情行嗎？肖妙虹笑了，說害什么羞啊，你還是躺著吧，我看看你的臉就行了。

曼曼罵了句臟話，倒在床上，眼神瞬間又變得不屑一顧起來。半個小時左右，肖妙虹已經完工，她說看看像不像？曼曼吃驚地說，太像了。臉上露出欣喜和羨慕的神情，她淡淡地說：其實我很羨慕你，你有一技之長，我除了做小姐，不知道還能干什么。

這是曼曼第一次對肖妙虹說心里話，這讓她有點小小的難過，也讓她無言以對。她說曼曼，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你永遠是我的好姐姐。

曼曼吐了口大大的煙圈，轉過身去。在那一瞬，肖妙虹似乎看到她眼角有晶瑩的東西閃爍。

肖妙虹在離出租屋不遠的一條人流量較多的街邊，開始了為人畫相生涯。由于她畫技精湛，把肖像畫的栩栩如生，因此生意不錯，一天下來竟有一百多塊的收入。她收工回去的時候，曼曼正在化妝準備上班。她說曼曼姐，我請你吃飯吧，這么多天一直你照顧我，今天我賺到錢了，感謝你。

曼曼一邊化妝一邊說，小屁孩，高興什么啊，日子還長著呢。

肖妙虹說：憑自己的能力賺到錢當然高興了。一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當然她不否認賣身也是一種能力。曼曼不在意地說：走吧，請我吃頓好的。

肖妙虹的畫，越畫越好，同時她還開展了油畫項目，別人只畫素描，她卻別開生面的可以提供油畫項目，供客戶選擇。素描一張二十，因為要考慮成本，油畫一張要一百，而且約定時間取貨。兩個月下來，她竟然賺了五千多塊，這比在工廠的流水線上工作要賺錢多了。同時她也有了自己的夢想，將來當一名畫家，可以全國各地舉辦展覽，作品可以被博物館收藏。肖妙虹想，等自己有了一定的存款，就專心畫畫，她對這一天的到來充滿信心。

一天的傍晚，肖妙虹正準備收工，一位英俊的少年走到她面前，很有禮貌地問，可以為我畫張相嗎？傍晚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使他有一種金色的光芒，肖妙虹的心怦怦跳了幾下，說：你要素描，還是油畫？

少年說，兩個都要。

肖妙虹：嗯，我先給你畫張素描，然后我把素描拿回去，再畫油畫，因為油畫比較復雜，等畫好了我再通知你，行嗎？我可以先不收你錢。

少年說：多少錢，沒關系。

肖妙虹說：一百二。

少年掏出一百五，說不用找了，煩請你幫我畫好一點。

肖妙虹的臉莫明其妙紅了，不知所措的拿來起畫筆，往日行去流水的線條，此刻卻生疏起來。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打量少年的臉龐，但繪畫又不得不仔細觀察，這讓她有點進退兩難。因此平時半個鐘可以畫好的，這次竟然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少年卻是非常有耐心地等她畫完，接過去看了一會，夸獎說畫的不錯。然后轉身離去。

肖妙虹卻從背后叫住了他，說你的電話呢？等畫好了我給你電話。

少年轉過身說，你每天都在這里畫嗎？

她點點頭。

少年說，不用急，你慢慢畫吧，我比較忙，我會來找你的。

往常肖妙虹畫一副油畫，兩天時間已足夠，可這一次她畫了一個星期，還總是不滿意，不是眼睛沒神，就是嘴巴不像，反正這個少年的模樣總是和她作對。她不清楚自己這是怎么了，一向自信的畫技，如今也出現了問題，僅僅是因為這個少年讓她心動嗎？她每天都盼望著少年出現，又希望少年不要出現，因為她始終認為畫的太糟糕。

三．

在肖妙虹內心平靜的認為少年早已把畫像忘記的時候，那個傍晚他卻又悄然而至。他站在離肖妙虹一米遠的距離，面帶微笑，肖妙虹主動說，你的畫好了。她把每天都隨身帶的油畫遞給少年，然后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看少年的目光。少年卻贊美肖妙虹畫的很棒，他很滿意。肖妙虹內心忐忑難安，因為她深深地知道這副畫并不怎么樣。少年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一直站在那里，抽了支煙，說，再給我畫一張吧。

肖妙虹驚訝地看著他，不解又慌恐地問：是不是畫的不像？我再重幫你畫一張吧。

抽著煙的少年在夕陽下，眼神顯得十分憂郁，仿佛心頭籠罩著無限心事。他說，你畫的很好。你知道嗎？我一直很羨慕那些從小就有很多照片的人，可我家里很窮，拍不起相片。所以工作賺了錢，我就喜歡找人給我畫像。我希望以這種方式留住自己的青春。

少年的語氣里帶著淡淡地憂傷，也許是童年的貧苦。這讓肖妙虹的心底泛起柔軟的觸動。她說我免費幫你畫吧，只要你不介意我畫的不好。

少年說：那怎么行。你付出了勞動，就應該得到相應的價值回報。少年說完照例付了錢，肖妙虹接過錢問：我可以知道你我名字嗎？

叫我小遠吧，你電話多少？有時間我電話你。

小遠直接的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但她還是把電話號碼給了他，或許他只是把她當朋友呢，她想。

一個星期之后，小遠來取畫，又給錢，讓她再畫一副。肖妙虹對這個迷一樣的男孩越來越心動，她知道這個面容英俊的男孩背后一定有很多吸引人的故事，如果男孩是一本書，她希望自己是一個理解他的讀者。日子一直就這樣平淡的流逝著，不知不覺，肖妙虹已給小遠畫了十三副油畫。除卻第一副外，后面的畫，她越畫越好，甚至她不用去想他的模樣，拿起筆就可以行云流水畫出小遠的臉龐，仿佛這是一種本能，就像鳥兒天生會飛一樣。在小遠來取第十四副畫的時候，肖妙虹終于忍不住開口約他一起吃飯，但是，小遠卻無情地拒絕了她，他只說他很忙，如果有時間，他會約她的。

有時間是什么時間？等到風景都看盡，還有人會陪她看細水長流么？肖妙虹心底充滿了悲傷，臉上卻依然微笑依舊，她從小就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女生。她第一次買了啤酒，關著燈坐到深夜，等著曼曼回來一起借酒澆愁。曼曼似乎總有所人看穿的魔力，她說失戀了吧？

肖妙虹不置可否，她說：根本沒有戀愛，何來失戀？

曼曼說：有些東西，沒有開始，其實早已結束，就像我的青春一樣。

屋里漂散著沉重的傷感，兩個漂泊異鄉的女子相對無言，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落下。終于，她們都醉了，窗外的第一縷暑光已鉆入屋內，她們枕著光亮，進入了夢鄉。

有一天小遠主動打電話給肖妙虹，約她明天去玩。她還來不及回答，對方已掛了電話。其實她的心底還是很甜蜜，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約她，而且還一起去玩。轉眼肖妙虹已到天堂圍將有一年，除了畫畫賺錢，她從來沒有仔細的打量過天堂圍里的一草一木，這里司空見慣的只是每天傍晚那些成群結隊的穿著各種顏色工服的廠妹廠哥，他們操著各種方言，像一條條游自五湖四海的魚，在天堂圍里匯集，而后又不知游向何去，不想一個人寂寞，只好無邊漂泊。

第二天肖妙虹在她的畫攤等小遠，小遠遲到了大約十分鐘，他顯得有些疲憊，眼神毫無神彩，就像一條擱淺在岸上的魚。小遠說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肖妙虹興奮極了，她想那一定是個美麗的地方，天堂圍如此好聽的名字，就應該有美麗的地方與之相配。小遠帶著她上了公交，車上人多，他主動的拉她的手。車子輾轉顛簸，后來終于有了座位，坐下后她問小遠還有多久，小遠看著窗外，說快了。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生怕一松手就會迷路，她靠在他的肩上，雖然路途坎坷，她還是安然睡著了。當小遠叫醒她下車的時候，她甚至埋怨路途太近，如果能一輩子這樣靠在他的肩上，那該多好。

下車后，展現在肖妙虹眼前的是一座并不美麗且有點破爛不堪的小樓。小遠說，這曾經是一座教堂，當年外國的傳教士援建的，抗日時期被炸毀了，后來有過簡單的修復，可是信主的人越來越少，教堂也隨之破敗，殘壁斷垣，滄海桑田。經過小遠的介紹，肖妙虹才辯清小樓上面模糊的十字架。她問小遠：你信主嗎？

小遠說：我父親是個虛偽的基督徙，他總是希望主能保佑他發財，結果換來的卻是與我母親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后來真主顯靈了，他果然發了財，代價是他下半身的癱瘓，他在一次醉酒的歸途中被一輛急駛的汽車撞飛了。

小遠講述的語氣很平靜，像講別人的故事，肖妙虹卻哭了，她感到心疼，為他。她安慰他，往事如煙隨風而逝，人應該往前看。

小遠強擠了一個笑容，說：當然，我們要將一切的憂慮卸給神，因為他顧念我們。

肖妙虹依偎在小遠懷里，她多么希望時間能在此刻停止。小遠說他每當不開心的時候，就會來看教堂，雖然他的父親不夠虔誠，但他卻很愛上帝，雖然耶穌是個男的，但這并不影響他對主的愛。

小遠抽了半包煙，然后他說走吧，我請你吃水煮魚。

他們的愛情，就從水煮魚開始了，或者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悲劇的昭示，因為莊子說過：與其相濡與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四．

他們之間沒有過誓言，因為肖妙虹知道所謂的誓言，只不過是動情時刻的謊言，在她初戀之后，她對愛情就絕望了，直到小遠的出現，又重新點燃了她冰冷的心。小遠總是那么神秘，像風一樣的男子。她不問他做什么工作，住哪里，交過幾個女友……她知道愛一個人，就該信他。她不想像小遠父親那樣做個虛偽的教徙，相信愛情比愛情本身也許更重要。有一次小遠約她吃飯的時候，竟然撞到了曼曼，曼曼看了一眼小遠，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得神色。后來睡熟的肖妙虹被半夜而歸的曼曼叫醒，曼曼認真地問：那個是你男友？

肖妙虹點點問，說怎么了？

曼曼說：我勸你別和他在一起，他是別人養的小白臉。

這簡直像晴天霹靂，肖妙虹難以置信，同時她又覺得曼曼不會說謊。曼曼看出她的糾結，說：你若不信，可以到楓林晚酒店看看，他幾乎經常去那里和一個老女人開房。

肖妙虹在楓林晚酒店呆了三天，果然看到小遠摟著一位老女人進了電梯，那一刻她的肝腸寸斷。她怔怔地走出酒店，給小遠發了一條信息：晚上有時間嗎？我想見你一面。

等了一天，小遠卻沒有回信。第二天小遠直接出現在了她的畫攤，她收好畫具起身就走，小遠在身后拉住她說：你怎么了？不就是沒回你信息嗎？

肖妙虹說：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小遠說：我騙你什么了？

肖妙虹：由于你帶我去看教堂，我也愛上了看《圣經》，如果你還信主，你就不應該說假話。

小遠說：好吧，我是一只鴨，你滿意了嗎？

肖妙虹淚語如下，不顧行人的眼光，問：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

小遠說：上帝說，我們每個人都有罪，因為虧欠了他的榮耀。

肖妙虹：就因為都有罪，你就可以對別人為所欲為嗎？

小遠說：可我沒有對你承諾什么吧？

肖妙虹怔住了，的確，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一生一世之類的話，甚至他都沒有說過做我女朋友吧這樣的話。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愿。她再也忍不住了，徹底崩潰：是我犯賤，行嗎？你滾，立馬滾！

小遠緊緊地抱住肖妙虹，在她耳旁說：別這樣，好嗎？就算我滾，也聽我把話說完行嗎？

肖妙虹冷靜下來，說你講吧，我聽著。

小遠說：我們再去看一次教堂吧，就當是最后一次。

肖妙虹沒有拒絕，小遠打了一輛出租車奔教堂而去。小樓還是那么的殘敗，脫落的窗欞布滿時光的灰塵，他們從這里開始，亦將從這里結束，在幸福與痛苦中完成一次輪回。小遠點上一支煙，坐在小樓的臺階上，他的眼神黯然無光。他說：你懂錢的魅力嗎？

他接著說：我的父親需要昂貴的醫藥費，我母親沒有收入，我弟弟還在讀大學。也許你會說錢不代表一切，但對我來說就是一切。我別無選擇，你讓我去做普工辛辛苦苦一個月賺一千多塊？還是讓我去搶銀行把牢底坐穿？我只能選擇這條道路，出賣自己，至少我沒有出賣靈魂。

肖妙虹震驚了，她的家庭從小雖然不富裕，至少是幸福快樂的，她也從沒想過一個人要承受如此多的壓力是多么難受。在那一瞬間，她決定原諒他。

她說給我抽支煙吧。

小遠掏出一支煙，點上遞給肖妙虹。她被嗆的流出淚了，她很想哭，于是就讓眼淚肆無忌憚地洶涌。

兩個人把一包煙抽完了，肖妙虹問：你需要多少錢，能離開那個女人？

小遠看著她，說：她給了我二十五萬，包我一年。

肖妙虹說：相信我好嗎？

小遠點點頭說：我相信你，因為愛情。

透過殘落的窗子，她看到年代久遠的斑駁墻壁上，瑪麗亞仁慈的目光。

五．

肖妙虹問曼曼，怎么樣不干違法的事，能在最快的時間里賺到二十五萬？曼曼說那就挺難的，就算賣身，一天能賺一千，那也需要差不多一年。

肖妙虹說：我等不了那么久。

曼曼說：要么就出名，人一旦有了名氣，賺錢就很容易了。

肖妙虹問：怎么樣才能出名呢？

曼曼哈哈大笑說：去參加《非誠勿搞》啊，你長的漂亮，畫畫又好，很容易出名的。

《非誠勿搞》是本市電視臺舉辦的一個大眾相親節目，本地人喜歡把談戀愛說成搞對象，所以就起了個非誠勿搞的名字。節目開播以來，收視率節節攀升，也因此紅了幾位女嘉賓。肖妙虹知道曼曼是開玩笑的，但她去當真了，第二天就去欄目組報了名。選拔的導演看她長相不錯，街頭畫畫的經歷也很有炒作賣點，因此當場就拍板選她為下一期女嘉賓。

肖妙虹卻只有一個目的：成名賺錢。因此上了節目后，她故意說一些很惹人罵的話，比如寧愿坐在法拉利上哭，也不愿意坐自行車笑等等。節目組為了收視率，對她的話似乎也非常贊成。肖妙虹一夜之間就成了話題女王，她也一直沒有牽手成功，在最后一期節目中，一位男嘉賓問她，你認為愛情是什么？

肖妙虹：我想一個人如果沒有錢，就不配談愛情。

男嘉賓問：你覺得用錢能買到愛情嗎？

肖妙虹：當然可以，生命都能用錢買到，何況愛情？如果有人出一百萬，我心甘情愿陪他睡一晚；如果有人出一千萬，我可能立馬嫁給他。

男嘉賓羞愧地轉身離場。肖妙虹火了，大紅大紫，媒體形容她為“百萬姐”，而網友們則稱她為“史上最貴的一夜”……

有位頗有商業頭腦的老板，出一百萬，要求肖妙虹給他畫一百副油畫。肖妙虹爽快地答應，老板當場給了三十萬定金支票。肖妙虹沒有想到這么容易就賺到了三十萬，她拿起支票，迫不及待地去找小遠，她要告訴他，她有錢了；她要他離開那個老女人；她要和他一起奮斗；她要和他一起過幸福的生活……

小遠失蹤了，肖妙虹找遍了天堂圍，也沒找到他的影子，小遠就像一滴水從海里蒸發了一般，仿若他從來就沒有到過這個世上一樣。只是肖妙虹不會知道，小遠是懷著多么痛苦的心情，離開了天堂圍。一直以來，他都是深受著肖妙虹，可他覺得配不上她，她是多么好的一個姑娘啊，她的眼神清澈的如一湖春水；她的笑容美的宛若盛放的玫瑰……他不敢向她表白，愛，并不是一定要擁有，能遠遠的欣賞，也是一種幸福。可當小遠在電視上，看到肖妙虹那么世俗的言語那么低俗的表情那么粗俗的品位時，他完完全全心碎了。他非常恨自己，是自己毀了她，就像親手毀了一件稀世珍寶。小遠再也不想呆在這個傷心的地方，因此他選擇了離開，遠走他鄉。就像他的名字里他很喜歡“遠”這個字，也許在很遠的遠方，那里不會有悲傷。

六．

在娛樂發達的今天，肖妙虹的勢頭沒持續一個月，便被其它的新聞掩蓋了。但是在那位有頭腦的商人的策劃下，她卻真正成了一位有名的畫家。在后來的五年里，肖妙虹被塑造成了中國最有名氣最有實力的美女畫家，特別是美女畫家這個稱號，更是讓他賺足了粉絲和無數眼球。她的畫在國際市場上開始搶手，那位捧她的商人因此狠狠賺了一筆。

雖然肖妙虹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成為了有名畫家，可她一點也不開心。八卦的媒體最喜歡關心個人隱私，尤其是愛情問題。每當有記者問起她關于愛情的問題時，她總是生氣的拒絕回答，有一次還摔壞了某位記者的錄音筆，就是因為那記者問她：肖小姐，能講講你曾經愛過的男人嗎？

小遠，這個名字就像用刀刻在她心上一樣，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磨滅。她經常在全國各地舉辦畫展，每到一地，就會四處尋找小遠的身影，她深愛著小遠，而且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份愛越來越深，如果這輩子不能找到小遠，她死不瞑目。“我若能說萬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鈸一般。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將所有的周濟窮人，又舍己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與我無益。”肖妙虹把《圣經》上的這段話，設成了她微博的座右銘。（如果你們想要這位美女畫家的微博地址，可以私信三哥。）

肖妙虹決定在天堂圍舉辦一次畫展，她成名之后，這些年她再也沒有回過天堂圍。消息一出，又引起了媒體一陣熱炒，而關于畫展的內容，肖妙虹只字未透露，相當神秘，因而更惹人關注。她躲到云南，利用一年的時間，創作了數十副油畫，全是姿態各異的小遠。這次畫展的名稱就叫“天堂里的男人”。當然，這次畫展相當成功，數十副畫全被預訂一空，特別是關于畫像上的男人，引起了眾多媒體和網友的猜測，更有好事的網友，在網上發起了人肉搜索，可惜并沒任何人發現，畫像上的人就是小遠。

在離開天堂圍前一天的晚上，肖妙虹帶著墨鏡去了楓林晚酒店二樓的酒吧。她坐在角落里，要了一杯“忘情水”酒，但愿明天真的能忘掉一切。當她喝下三杯的時候，另一個角落里突然出現的身影，讓她瞬間清醒。小遠！他化成來，她也認得出來。她不顧一切的沖了過去。

小遠，小遠，我找你找的好苦！肖妙虹說著就哭了。

對方卻淡淡地說：小姐，你認錯人了。我叫陽仔，不叫小遠。

肖妙虹狠狠的盯著對方的眼睛，對方把眼神逃離了，他看著舞臺上的表演。

肖妙虹竭斯底里地問：為什么要這樣，小遠，求求你別這樣好嗎？說著她竟然跪在了地上。

對方仍然平靜地說：小姐，請你不要這樣行嗎？我這這間酒吧的鴨，如果你需要服務，可以點我。

肖妙虹咬著嘴唇說：好，好，多少錢一夜，我包你。

對方說：一次兩千，包夜三千。

肖妙虹站起來說：走吧。

在賓館柔軟的床上，他們完成了一次贖罪般的交合。她瘋狂的索取，他盡力的給予。他們做著做著，都流出了眼淚。事后，他累了，很快沉沉睡去，而她卻睡不著，聽到樓下的酒吧里隱約傳來搖滾歌手哭似的叫喊：

我快要睡著了

可還得睜著眼

你說呀說不停

我聽也聽不清

你說活著真沒勁

輕輕嘆了口氣

又突然笑哈哈

你傻笑什么呢

你說你沒情緒

把日子過下去

你說他媽的

是生存還是死去

你笑著流出了淚

也流出了幾分疲憊

你是因為感到了虛無

還是真的活得壓抑

我說你是喝多了啤酒

還是真的沒米下鍋

你說給我生的理由啊

和存在的意義

我真想安慰你幾句

可沒有合適的詞句

我說只要存在著生命

誰又會把希望放棄

你說希望頂個屁

錢也沒啥意義

你說只想弄個明白

到底誰是誰的上帝

我真想安慰你幾句

可沒有合適的詞句

你說存在的都將無意義

所以活著需要勇氣

我說你別再喝了

明天還得趕路呢

你說走他媽再長的路

還不是通向墳墓

活著就是受罪

活著就是勞累

活著就是互相折磨

活著就是不對

活著就是受罪

活著就是勞累

活著還得互相安慰

活著就會憔悴

活著就是受罪

活著就是勞累

活著就得拼命掙扎

活著就得干脆

……

肖妙虹起身去洗手間洗了個澡，她擦身子的時候，看到了洗手臺上的一把剃須刀。她對著被水蒸汽蒙朧了的鏡子嘴角上揚，她想到了一個能永遠和他在一起的辦法。

她馬上就能實現自己的愿望了，她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