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山郁悶的時候想喝酒,喝了酒的高山更加郁悶,他半醉半醒的腦袋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和肖虹之間的感情變成了這樣,宛如兩塊磁鐵,以前緊緊的吸在一起,然后在光陰河流的滌蕩中,突然之間磁性消失,怎么也互相吸引不起來,或者說兩個人變成了相同磁極,慢慢的互相排斥。高山和肖虹當年是同一所師范學校的學生,高山是木訥的文科生,肖虹是音樂系的一朵花兒,容貌靚麗,更是彈的一手美妙鋼琴,校園里的愛慕者多如天上繁星。其貌不揚又沒任何特長的高山,在肖虹眾多的追求者中,原本是毫無機會的,但上天卻偏偏眷顧了他。他們大二那年,學校舉行一場才藝比賽,類似今天的超男快女選秀,出眾的肖虹自然成了奪冠熱門人選。當然肖虹也積極備戰,她準備了一個鋼琴伴唱的節目,但她又不想演唱別人的曲目,于是自己創作了一首曲子,可一時又想不出好的歌詞。高山的室友是肖虹的追求者之一,因此高山從他那了解到肖虹急需一首歌詞的內幕。其實高山一直是肖虹的愛慕者,更貼切地說是暗戀,深深的藏在心底那種愛慕。但他眼看著心上人有難,英雄救美的情懷怦然而發。他用一瓶二鍋頭從室友那里換來了肖虹的曲子,根據旋律高山寫了一首歌詞,偷偷的通過郵局寄給了肖虹。
經過層層的選撥,肖虹理所當然的進入決賽,她的決賽曲目已經公開,正是高山寫的那首《醒著到天黑》。高山知道后激動的不知所措,仿佛那個知道了皇帝長著驢耳朵的孩子,特別的想告訴所有人那曲子是他寫的,可又不敢對任何人說出口。決賽那天晚上,操場上人山人海,淹沒在人海中的高山激動不已,他對其它選手的表演索然無味,終于等到肖虹上場,那一刻高山發現自己竟然有點顫抖。身穿白色連衣裙的肖虹翩翩走上舞臺,輕盈的鞠了一躬,然后坐到鋼琴前面,手指開始行云流水般地飛舞。整個操場忽然間安靜下來,好像人世間突然被一場暴風雪冷凍住了。當肖虹伴著鋼琴獨奏的旋律飄出歌聲時,高山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心已停止了跳動,他被這美妙的歌聲驚呆了。舞臺上的肖虹白衣勝雪,手指飛舞,像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那飄渺的歌聲是她的致命武器,讓人瞬間失去抵抗。當高山被潮水般的掌聲驚醒時,肖虹表演已經結束,然后他又忍著看完比賽,結局卻出人意料,肖虹只得了第五名。高山氣憤至極,他簡直想沖上臺去把那些評委狠揍一頓,他悻悻的在人群中罵了一句臟話,擠開人群,走向操場的黑暗之中。
高山后來收到了肖虹的回信,她在信中感謝他為她寫的歌詞,看著肖虹的感激之辭,高山有種悲傷的愧疚,他覺得是自己的歌詞寫的不好,才使肖虹沒得第一。于是他懷著懺悔的誠意給肖虹回了一封信,肖虹又給他回信,說能得第五名她已頗感欣慰。在肖虹第七封來信中,她提出了想見高山一面。高山一夜失眠之后,答應了肖虹的要求,他們在校園對面的人民公園完成了第一次約會。
二.
沉浸在戀愛甜蜜中的高山,成了同學們的眾矢之的,誰都想不明白肖虹怎么會看上高山,她是一朵嬌美的鮮花,可他連牛糞都算不上,最多算是一坨狗屎。當他們親密的身影頻頻出現在校園里時,大家不得不承認了這個事實,但眾人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來看待高山和肖虹,他們一致認為他們不可能有結果。可事實又一次刺破了他們的美夢,畢業之后,肖虹竟然和高山結婚了。肖虹跟著高山回到了高山的家鄉,一座地圖上并不顯眼的小縣城,肖虹進入一所小學當音樂老師,高山則在另一所學校教起了小學語文。
那段時間是高山一生中最幸福的光陰,他每天放學后,就騎著自行車去接肖虹,然后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然后回家做飯。平淡的日子里充滿瑣碎的快樂,為了一斤大白菜快樂,為了缺斤少兩的豬肉快樂,為了買一條心怡的裙子快樂,為了買一本心愛的書快樂……在平淡的幸福里,高山開始偷偷攢錢,肖虹最大的心愿是能買一架鋼琴,高山為了這個心愿戒酒戒煙,每個月幾乎不要零花錢,工資全部存了起來。高山有次借著到省城開教學研討會的機會,偷偷去商場看了幾眼,最便宜的一架鋼琴都要八千多塊,他看著那個價碼牌,心頭有種無奈的刺痛感,他一個月的工資兩百多,要買這架最全家的鋼琴,他不吃不喝差不多要用五年時間。那一刻高山像個慚愧的小偷,恨不能把這鋼琴偷回去。
大約一年之后,他們平靜的生活開始蕩起波瀾,原因是結婚一年多了,肖虹的肚子依然平坦如初。高山是不在乎有沒有孩子的,但他的父母不這樣以為,在父母幾乎懇求下,高山動搖了,他想要個孩子的心情慢慢急切起來,肖虹那曾經讓他無比自豪與沖動的平坦小腹,現在似乎變成了一種無能的嘲笑。他們的性生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相當美妙與和諧,但肖虹的肚子就像不長莊稼的土地,任憑高山如何耕耘,就是不見收獲。
高山覺得自己累了,再也不想這樣無助的播種。于是他只能把為肖虹買鋼琴的計劃擱淺,開始把錢用在求醫問子方面。去了無數醫院,喝了無數的藥,肖虹的肚子依舊沒有起色,絕望的烏云籠罩在高山頭頂,以使他脾氣開始暴躁。吵雜的菜市場少了他們夫妻恩愛的身影,周末的公園消失了他們的親密無間,高山甚至又開始抽煙喝酒,肖虹看著越來越冷漠的高山,心情同樣的無比沉重與悲傷,可又不能指責高山,誰讓自己不能生孩子呢?
三.
高山和肖虹的第一次爭吵,發生他們結婚兩周年紀念日。那天下班后肖虹自己買菜做飯,等著高山回家。她獨自坐在客廳,望著墻上的掛鐘指針從七點一直爬到十一點,她看著一桌子飯菜,默然流淚。肖虹回憶著從大學相戀一直到畢業結婚的種種過往,她曾以為那種幸福會持續一輩子,她們會相愛一輩子,無論任何的挫折困苦,只要他們相愛,一切都輕如鴻毛,可她不明白為什么一切都變了。時間是位高明的魔術師,它把美好的想像一下子就變成了痛苦的夢靨,讓人猝不及防。
高山帶著滿身酒氣闖進房間,肖虹忙去給他拿了一條毛巾。高山握住肖虹拿毛巾的手,說肖虹,你愛我嗎?
肖虹望著高山蒙朧的醉眼,認真的說,高山,我愛你,永遠。
高山呵呵帶著嘲訕意味笑了,說你要真的愛我,就給我生個孩子。
高山的話像把錐子刺在肖虹心上,她說,高山,你變了。
高山說我沒變,我一直愛你如初。
肖虹在高山身邊坐下,說,高山,孩子真的那么重要嗎?
高山反問,一架鋼琴重要嗎?
肖虹說我從來沒要求什么鋼琴。
高山突然哭了,他的眼淚和鼻涕順流而下,像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兒童,他說,肖虹,你知道我省吃儉用戒煙戒酒為了什么嗎?我就是想偷偷給你買架鋼琴。
肖虹忍不住也哭了,她說我不需要鋼琴,我只要你愛我,這就夠了。
高山卻大聲的暴出了粗口,夠個屁!愛就是他媽的個屁。
肖虹驚恐的望著高山,她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說臟話,她只道是他喝醉了,她說高山,你喝多了。
高山走到桌前,用手抓起剩菜吃了兩口,說我沒醉,給我再拿瓶酒來。
肖虹說你別喝了,你要餓了我給你熱熱菜去。
高山忽然掀翻了桌子,瞬間滿地狼籍。肖虹尖銳的喊道,高山,你個瘋子!
高山就像一道決洪的大壩崩潰千里,對著肖虹大喊大叫臟話連篇。肖虹完全震驚了,耳朵仿佛失聰,房間一片安靜,高山好似一幕無聲電影里的丑惡男主角,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覺得他是如此陌生,記得當年在學校他追她時,他總是風度翩翩的溫柔萬分,遇到同學時還會臉紅,可他此時竟然卻像一頭咆哮的狼。抑或這才是他的本性,肖虹這樣想到。
高山終于閉嘴,他像堆爛泥一般攤在床上,呼呼睡去。肖虹的眼淚卻更加洶涌,她甚至想到了從世間消失,她自己也被這個可怕的念頭嚇住了,雖然她并不畏懼死亡,但這卻是她人生初次想到死亡,肖虹想死亡也許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無邊與無助的絕望。從相戀到結婚,也就短短幾年時間,生活卻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戀愛的那會兒,他們談論的都是音樂、藝術、文學、理想等等高尚的東西,而現在卻整天把柴米油鹽生孩子省錢掛在嘴邊,難道人生就是一個逐漸庸俗的過程么?
半夜里高山與欲望一道清醒過來,開始用手撫摸肖虹的乳房,用吐著酒氣的嘴去親吻她的耳垂。肖虹曾經一度迷戀高山的親吻,他的唇似有強大的魔力,總是能輕易的勾引她身體里的欲望,要知道女人的反應比男人遲鈍,而高山的親吻就是一把開啟欲望之門的萬能鑰匙。然而不知從何時起,肖虹這扇門越來越難打開,她心里清楚,不是鑰匙不靈了,而是她的鎖生銹了。現實生活的風風雨雨已經讓她的鎖銹跡斑斑。起初肖虹還會故意去迎合高山,因為她不想讓他的自尊心受到傷害,沒有什么比女人的性冷淡更能打擊一個男人,但漸漸的肖虹覺得很累,夫妻間的美妙享受儼然變成了一種負累,如果一件事情從享受變成負擔,是相當痛苦的。以前他們行房的時候,高山總會說一些溫柔情話,這些情話就像肖虹彈奏的美妙琴音,沁人心脾;后來琴音變成了生活的瑣碎,記得高山第一次在她身上說起他上司特別討厭的時候,肖虹心底立馬升起一道悲哀,她覺得他們的愛情在那一刻已然死亡。
當高山強行進入肖虹身體的時候,肖虹沒有感愛到一絲快感,她想如果他是性無能那該多好。她就像一具喪失靈魂的尸體,任由高山擺布。在肖虹的胡思亂想中,高山完成了一次沖鋒,隨后伴著濃厚的酒精氣息,沉沉睡去。肖虹望向窗外,夜空沒有一點光芒。
四.
高山在經過同事小李桌前的時候,不小心把桌面上的一支鋼筆碰落掉地。平日里一向溫和的小李突然大發雷霆。高山莫明其妙地說不就是一支鋼筆,至于這樣嗎?小李卻更加憤怒,他說你知道這支鋼筆有多重要嗎?它是我父親當年攢了兩個月工資送我的禮物,當時我正上初中,每天無心學業,父親就鼓勵我說,如果期末考試成績能上升十名,就送我一支英雄牌鋼筆。而我最想要的禮物正是一支英雄鋼筆,我就懇求父親,說能不能先送我一支鋼筆,因為有了鋼筆,我會很自豪,也一定會好好學習。父親沉默了,但兩個月后依然送了我一支鋼筆,結果可能你想到了,那年期末考試我竟然是全班第三名,我一直以為是這支鋼筆改變了我的命運,我才能走到今天當上老師,而你卻把它摔壞了!或許是聽者有心,高山忘記了小李的憤怒,卻只記住了一句話,一支鋼筆改變了他的命運!一整天高山都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全然不顧小李狠狠的眼神,直到下班時,高山豁然開朗,他想既然一支鋼筆能改變小李的命運,那么一架鋼琴能不能改變肖虹的命運呢?也許肖虹有了鋼琴,整個人都會高興起來,一人高興身體或者會發生奇跡,是不是就會懷孕了呢?高山為自己這個想法拍案叫絕,可他一想到昂貴的鋼琴,心情就黯淡了下來。他推著自行車走出校園,騎行在馬路上的時候,心底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送架鋼琴給肖虹。
半月后的一個夜晚,高山悄悄闖進了學校財務室,輕而易舉的撬開了一個柜子,里面整齊的擺放著三萬塊現金——那是明天即將要發放的工資。高山心安理得的從中取了一萬,就像從自己家的柜子里拿了一萬一樣。然后他連夜趕往省城,到達省城商場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商場要到八點半才開門,這段時間無疑是種煎熬,他整整抽完了一包煙商場大門才如期而開。高山沖進商場,直奔上次看準的鋼琴,付了現金,留下了住宅地址。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讓服務員都感到詫異。
高山上午沒有課,沒有課的老師可以晚到,所以高山趕回學校的時候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兩輛警車就停在學校門口,出乎意料的是高山竟沒有一點作賊心虛的感覺,反而他認為他的舉動非常高尚,因為他是為了愛情,抑或是他為了改變愛人的命運。財務室被盜的新聞已鋪天蓋地的傳遍校園每個角落,高山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小李嘆氣到,這個月工資看來要遲發了。高山此時才感到愧疚,由于他的原因讓大家遲領工資。小李看到高山愧疚的表情,以為他還在想著那支鋼筆的事,于是拍拍他的肩道,高老師,別想了,一支鋼筆而已。
高山擠出一絲笑容,說領了工資,我第一時間就賠你一支鋼笑。只是他清楚,他能不能領到這個月的工資,還是未知數。
三天后高山正在上課的時候直接被警察從講堂上帶走,這個消息再一次在校園炸開,只是這些高山再也無從聽到,因為未來的三年他要在監獄度過。坐在審訊室里的高山異常平靜,沒有任何抵抗便如實交待了自己的偷竊行為,但他拒不交待作案動機與贓款去向。當然這些不影響法律對高山的懲罰。審訊高山的警官自我介紹說他叫李鏡,他記錄完畢之后對高山扔了支煙,說你不交待動機與錢的去向也沒關系,因為我們遲早會查個水落石出。
高山抽著煙說李警官,也許你們查出來,會覺得我很偉大,這不是開玩笑。
李鏡笑了,說我知道你很嚴肅,然在法律面前,沒有偉大與卑鄙之分,哪怕你用這錢去救助一個貧困兒童,法律也不會對你枉開一面。
高山說我知道,我不并憎恨法律對我的懲罰,我是罪有應得,但同時我也頗感滿足,因為我實現了我對愛情的承諾。
李鏡覺得高山從一個人民老師轉變成囚犯,可能一時無法接受刺激,便開了句玩笑,他說或許該送你去精神病院。
高山被這句話惹怒了,他嚴厲的說,李警官,請你不要褻瀆愛情,一個鐵面無私的警察或許根本不會理解愛情是什么,請問李警官,你愛過嗎?高山說完就用直直的目光盯著這個與他年紀相仿的警察,李鏡被這種目光搞的渾身不自在,于是匆匆結束了談話。
肖虹收到了一架夢寐以求的鋼琴和一條她丈夫因盜竊入獄三年的消息,可謂悲喜交加。她知道這架鋼琴就是高山用贓款買的,她決定把這個事實告訴警察。可肖虹卻先接到了高山托李鏡警察托的口信,李鏡在肖虹的學校大門口對她說,你丈夫讓我告訴你,如果你做了他不愿意你做的事,他說他就去死。李鏡說完這句話轉身而去,肖虹忍不住就哭了,高山知道她會把鋼琴上交,因此以死相逼,他用他的三年牢獄生涯成全了他對肖虹的諾言。肖虹在校門口哭的一踏糊涂,過往的同事都勸她,別難過了,高山也是一時犯傻,原諒他吧。肖虹心底除了難過之外,其實更多的一是種悲哀。高山用一架鋼琴綁架了她的人生,他用三年的時間給肖虹的人生憑添了沉重的負罪感。肖虹想高山根本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一架鋼琴彌補不了他們之間隱隱出現的裂縫,這條縫隙是強大的生活之手生生撕開的,而不是一架鋼琴造成的。鋼琴已經讓肖虹十分沉重了,她不能再讓高山因為鋼琴去死,肖虹對高山十分了解,他說去死,就一定會做到!
組裝好的鋼琴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有些突兀,肖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嶄新的鋼琴,不經意間碰到琴鍵,把自己嚇了一跳。她坐了下來,想彈一首曲子,才發現手指如此僵硬,原本腦海里的音符蕩然無存。肖虹于是閉上眼,亂彈一氣,等彈完了,她才發現彈奏的是高山寫的那首歌《醒著到天黑》,她再一次的淚如雨下,眼淚一滴一滴砸在黑白琴鍵上,宛如摔碎的水晶。
五.
肖虹懷孕了。
高山在監獄里得到這個消息后,興奮無比,他再一次無比堅定了自己的偷竊舉動,鋼琴果然改變了肖虹的命運,而他們的愛情之火亦會就此重新開始燃起。高山囑托李警官,有時間一定要去看望他的妻子,最好陪她說說話,女人懷孕期間如果孤獨的話,會得產前憂郁癥。李鏡哭笑不得,警察局又不是婦聯,但他還是隨口應付般的答應了。
夏日的縣城燥熱沉悶,那天李鏡在高山家附近辦一件案子,忙完之后經過高山家的小區,突然就想到了他的囑托。于是李鏡在那個夏天的傍晚,拎著從市場上買的一個西瓜,敲開了肖虹的家門。
肖虹的肚子微微隆起,站在門口。她對眼前的警察似乎沒有印象,然而至從高山出事后她已習慣了警察的登門拜訪。李鏡開門見山,說對我沒印象了吧,記得那次在學校門口,你丈夫托我向你捎話。肖虹這才想起,然后把李鏡請了家中。
房間里的擺設簡陋而整潔,出乎李鏡意料,他印象中人民教師的生活應該是高雅的,不食人間煙火的那類,比如一整面墻的書架,墻上還會有讓人看不懂的油畫等等等等。李鏡的職業習慣讓他不會拐彎抹角,他直接對肖虹說,你丈夫囑咐我來看你,我太忙給忘記了,今天突然想起……李鏡這樣說的時候,心底涌出不好意思的虧欠,仿佛沒來看肖虹,真的對不起高山對他的信任似的,一個罪犯對一個警察的信任,聽上去多少有點可笑,可此刻李鏡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因為眼前的女人,讓他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憐愛。無論多么兇殘的歹徙,李鏡都可以從容冷靜面對,可一個柔弱孤寡且有孕在身的女人,不能不讓一個男人憐愛。
肖虹了解到李鏡的來意之后,只是淡淡的問,他在里面還好吧。
李鏡說很好,高老師表現很好,年底肯定會減刑。然后他有點不知所措,說沒什么好買的,天熱,給你帶了個西瓜。
肖虹咯咯的笑了,似乎是高山進去之后,她第一次發出久違的笑聲。這笑聲有巨大的魔力,讓李鏡渾身一震,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笑容,他是一個不善表達的人,只覺得肖虹的笑容像夏天里的清風,冬日里的陽光。李鏡曾經談過幾個女朋友,雖不是閉月羞花之貌,卻也都是亭亭玉立不算太差,當然最后都是因為他工作的關系散了。曾幾何時警察在女孩子眼里可是熾手可熱的英雄與向往,而這些年竟世風日下漸漸冷卻,就像過季了的服裝,如今受到女性愛慕的基本上都是大肚禿頂的老板。肖虹的聲音把李鏡拉回現實,她說你沒買過西瓜吧,一看就知道沒熟。
李鏡說是嗎,被忽悠了,真是奸商,明天我找他去。
肖虹說算了,人家賺錢也不容易,警察找上門去還不把人家嚇個半死啊。反正西瓜吃的不是甜淡,而是一份清涼,你說呢?
李鏡又是一陣驚訝,他想不到肖虹如此的大度,和他遇到的那些睚眥必究的小肚雞腸女人有天壤之別,那些女人要是買了一個生西瓜,說不定會拿刀子逼著他去找瓜販算帳。
肖虹問,你還沒吃飯吧。
李鏡不好意思的說,沒吃呢,不餓,我坐坐就走,回去再吃。
肖虹說既然來了,就一起吃吧,反正我一個人吃飯也沒意思。
肖虹鉆進廚房,洗菜烹飪,雙手上下翻飛,就像一位音樂家在演奏一首交響曲。曲畢,一桌簡單又豐盛的飯菜已然擺上桌面。李鏡本來就不善言辭,此時更是沒了語言,只顧著低頭吃飯。肖虹笑著說,你真像我弟弟,小時候家里窮沒吃的,每次吃飯時我弟弟都狼吞虎咽。李鏡嘿嘿傻笑,說你做的飯菜太香了,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的飯菜。
飯后,李鏡依依不舍,一種莫名的力量牽扯著他,使他不忍離開這個屋子。他看到了廳里的鋼琴,說肖老師,您給我彈首曲子吧,我還從來沒有聽過現場演奏鋼琴呢。
肖虹的臉色瞬間黯然,但她還是很有素養地說,好吧,不好聽你可別嫌棄。
肖虹坐到鋼琴前面,手指不由自主的彈出了《醒著到天黑》,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抑或是思想哪里出了毛病,就像一臺失去控制的電腦,刪除了無關的記憶,只剩這首旋律。或許今晚警察的來訪讓她心情受了波動,肖虹在彈奏的時候,眼前浮現起她第一次在校園舞臺上彈奏這首曲子的情景,她只記得臺下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她忽然想,那時的高山,會是站在什么位置呢?想起高山,肖虹抑制不住,竟然唱出了聲音。
當肖虹唱到結尾處“你曾問我,下雪了,如果不撐傘,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我們會不會一路白頭”時,李鏡的呼吸已經凝固。在他看來這個夜晚注定是個奇妙的夜晚,而他不無惋惜,為什么沒有早點來看肖虹。他所認識的女人之中,沒有一個會彈鋼琴的,更沒有一個女人能把歌唱的如此動情。對于整日跟兇險罪犯打交道的李鏡來說,肖虹無疑是更危險的,當然此刻李警官還未意識到這一點。
肖虹演奏完畢,雙眼擎著淚水,那些淚珠就在眼眶的邊上打轉,鐵血的李鏡也不禁幾許柔軟。他怔怔的說,唱的太好了……
肖虹勉強的擠出一絲微笑,問,是嗎?
六.
李鏡雖然上過大學,不過他對文學音樂等藝術類的東西完全沒有興趣,可能是從小受了父親的影響,他的父親戎馬一生,曾經是著賀龍的部下,現已是位退休的老干部。老頭子的理想就是兒子將來也能像他一樣馳騁沙場保家衛國,不料祖國一片繁榮昌盛,于是他改變了理想,希望兒子能成為一位人民警察,繼續為國家和人民的平安。李鏡學習成績不好,但他對當警察非常有興趣,大學畢業后父親托關系把他送入了公安局,從此開始了他的警察生涯。
李鏡的母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因病而逝,往后將近三十年的日子里,父親一直再未續弦。李鏡多次想為父親找個老伴,因為他是家中獨子,由于工作原因經常不能在家,所以不想讓父親一個人太孤單。父親卻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了,后來有一回李鏡辦完一件大案回來,爺倆比較高興,喝了幾杯之后,李鏡百思不得其解地問,爸,你為什么不再找個老伴兒呢?
可能是酒精的原因,父親滿面紅光,喟然長嘆,他說,我的心里除了你媽,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人了。
父親的話讓李鏡無比震驚,在他二十多年的印象里,父親的形象一直是粗獷的,他與母親之間的話也一向很少,因此他從來不知道母親在父親的心里竟然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李鏡借著酒桌的氣氛問,爸,你愛我媽嗎?
父親的目光緊繃起來,說,假如說我和你母親之間的愛只有一百天的話,我情愿在九十九天的時候死掉,那么我這一生都是在愛情之中度過的。
這次的飲酒談話使李鏡過于震撼,父親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夜之間扭轉,從一個鐵血漢子變成了癡情男子。當然他仍舊不能明白,父親對母親的愛到底深刻到何種程度,況且在當今社會,還會有這種深刻的愛情嗎?
后來李鏡相信了,是在認識肖虹之后。
肖虹是外地人,高山的父母又在鄉下,她不愿意和二老相處,婆媳之間的故事千百年來永遠解釋不清楚,因此她婉轉謝絕了高山母親前來照顧的好意。肖虹只身一人生活并未感到辛苦,李鏡不這樣以為,他認為懷孕的女人最需要照顧。他就像一把刀子,硬生生的刺進了肖虹的生活。李鏡無論工作多忙,每個周末盡量抽出兩次時間去看望肖虹,當然他每次都打著高山的恍子,他是去替一個罪犯照料他的妻子。這個可笑牽強的理由,卻也是李鏡能接近肖虹的唯一理由。
開始的時候,肖虹對李鏡是有戒心的,警察是威嚴的象征,而一個警察經常來找上門來,心里難免發怵。漸漸的肖虹接納了李鏡,的確她一個人太孤單了,雖然她不害怕寂寞,但她需要傾訴,而李鏡是一個不錯的傾聽對象。這么多年來的幸福與酸楚,肖虹從來沒有對人講過,現在她懷孕了,孩子的父親又在坐牢,她非常需要把心中的苦悶傾泄出去。
在肖虹的傾訴過程中,李鏡對她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情愫。肖虹每次講出的故事基本上都和高山有關,她與他的相識、相知、相戀、結婚、爭吵、裂隙等等,開始的時候,李鏡聽的如癡如醉,仿佛在聽一個古老的動人的傳說。在肖虹的故事之中,李鏡也終于明白了父親與母親的愛情,原來人世間確實有偉大的愛情,一如肖虹與高山。不知從何時起,李鏡甚至有些忌妒高山,平平常常的高山,如何能讓肖虹愛的如此強烈?有一回肖虹講到她生病了,那時是大四臨近畢業,高山知道后心急如焚,強硬的把她背到學校的醫務室,陪著她打針輸液,第二天還給她買了只老母雞煲湯喝,后來肖虹才知道,高山為了買雞,把最心愛的書給賣了。李鏡聽到這里非常難過,為肖虹,為高山,也為自己,他太羨慕高山了,能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不顧一切的愛著。
那個周末李鏡一如繼往的去看肖虹,肖虹照例講她與高山的故事,只是這時候故事已變得有點悲哀,故事里充滿了爭吵與痛苦。李鏡與肖虹坐在客廳里,午后的陽光庸懶的射進來,肖虹的講述平靜如水,可她的眸子里卻時常含著淚珠。細小的塵埃在陽光里不停飛舞,李鏡在心底不由自主的罵高山,你個王八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肖虹的傾訴伴著夕陽漸漸西沉,李鏡看了一眼窗外,梧桐樹枯黃的葉子在余暉中隨風飄蕩。
李鏡想,秋天來的真快。
七.
李鏡知道自己不可避免的愛上了肖虹,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這種愛使他痛苦和恐懼,因為她是別人的妻子,但他又割舍不下,他的腦海里全是肖虹的影子——她挺著肚子在屋里走動的身影;她彈鋼琴給他聽的身影;她講她與高山之間愛情故事的動情身影……上周李鏡陪肖虹去醫院做例行檢查,檢查完畢之后,中年女醫生對李鏡說,你妻子一切正常。李鏡心里難受死了,她不是他的妻子,可他無法說出來。他看到肖虹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他心都快碎了。同事們都說李鏡變了,目光有點散漫,反應也比以前遲鈍許多,像夢游似的。只有李鏡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病了,他愛上了一個讓他痛苦的女人,一個罪犯的妻子。
在李鏡的愛情史里,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給過他如此強烈的深刻的感情,他深深的陷入對肖虹的單戀之中無法自撥,肖虹就像一顆釘子,緊緊的釘入了他的心里。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他會愛上肖虹,可他越想原因就越想不明白原因,就越對肖虹的感覺強烈。只是這一切肖虹都不知道,或者是她假裝不知道,對李鏡依然表現的客客氣氣,就像一位普通朋友。李鏡猶豫萬分,要不要向她坦白,這真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情。
后來李鏡終于有了一個機會。局里派他去云南協助執行一件案子,李鏡清楚這個案子異常兇險,與某位特大毒梟有關,很有可能有去無回。他不僅不害怕,甚至有點開心,他可以趁此機會向肖虹表白,因為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見到肖虹,所以即使被拒絕了也無所謂,因為他聽不到她的拒絕了,就像他父親說的永遠活在愛情里一樣,他情愿一輩子活在對肖虹的假想愛情中。李鏡在出發前給肖虹寫了一封信,好久沒有執筆寫信的他頗為激動,打了兩回草稿才把信認認真真寫完。
肖虹收到李鏡的表白信時,李鏡已經在云南邊境的叢林里執行任務。她凝視著他的信良久,眼淚掉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紙上,藍色的鋼筆字散漫開來。其實之些日子,她早已看出李鏡對她的喜歡,但她是別無選擇的,因為她是別人的妻子,還即將是一個孩子的母親,除此之外,她對李鏡的感覺還談不上愛情,只能說是一種好感,一種喜歡而已。愛情和喜歡是有著重大區別的。愛情可以讓人奮不顧身;愛情可以使人發瘋;愛情可以讓人顫抖;愛情能讓人痛不欲生……但喜歡卻不能。肖虹又不想傷害李鏡,她只能用一如繼往的平常態度對待這位善良的警察,或許她心底對他更多的是感激,感激他在沒有高山的這段日子陪著她。這使她覺得自己特別自私,好像剝奪了別人心愛之物的罪犯,只考慮自我感受,但是愛情的本質就是自私,愛情不是仁慈,不是憐憫,而是彼此的完全占有。
肖虹這樣想的時候,內心才釋然了。
李鏡順利圓滿完成任務,在回程的飛機上,他失望的想,自己為什么沒有死掉,甚至他恨不得此刻飛機就能墜毀,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病的越來越重了。他能鎮定自若的面對歹徒,可一想到回去如要面對肖虹,心中痛苦萬分。李鏡閉上眼,全是毒販在他槍下死亡的情景,有位毒販離他不到一米遠,當時已被他們制服,不料蹲在地上的毒販竟一躍而起,欲搶武警的搶,李鏡眼疾手快,抬手一搶正中毒販的額頭。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毒販倒在地上,掙扎了幾下,然后歸于平靜。同事們都夸李鏡好槍法,還說要回去給他請功,可李鏡望著那位身體僵硬的毒販,心想自己太殘忍了,他怎么就能結束另一個人的生命呢?他恨不得自己和毒販交換一下位置,他情愿被毒販擊斃倒在血泊中,等著上帝的召喚。
飛機上的李鏡心亂如麻,在他以往的經歷中,從來沒有對一個罪犯仁慈過,可他這一次卻認為自己殺死一個毒販殘忍,這不能不使他自己感到恐懼。在飛機即將降落的時候,他幡然醒悟:并不是他殘忍,而是肖虹會覺得這樣殘忍,在肖虹善良寬容的心里,哪怕一個兇惡毒販,也是不能輕易去結束他生命的。
飛機落穩的時候,李鏡在心底默念,肖虹,對不起。
八.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凌晨李鏡被急促的電話吵醒,他以為又發生什么大案了,沒想到接起電話卻傳來肖虹痛苦的聲音,她在電話里斷斷續續的說,李鏡,我好像要生了。
李鏡扔掉電話,穿上衣服就往外跑,由于匆忙他忘記了穿棉衣棉褲,沖到外面才感受到剌骨的寒冷。李鏡顧不上那么多,發動車子就往肖虹家奔馳,仿佛是自己的妻子要生了似的,一路上他竟然違反原則連闖了幾個紅燈。等他踢開肖虹家門時,肖虹正躺在臥室的地板上,粉色的睡褲已被染紅,李鏡抱起肖虹,第一次親密的接觸她的身體,原來她竟然是如此的輕盈,就像一片羽毛;又是如此柔軟,就像一團棉花。
直到進了醫院,肖虹被醫生護士位送進急救室,李鏡才發現自己相當沉重,望著手術室上亮著的燈,有點迫不及待的沖動,仿佛他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急著想看到孩子的第一眼。李鏡在走廊里來回踱著步子,又忍不住向一位醫院保安借了包煙,第一次抽煙,嗆得不斷咳嗽,淚都流了出來。他在焦急之中,不知不覺竟抽完了一包煙,隨后他又找到那位小保安,說再給我包煙行么?那位小保安說我也沒煙了。李鏡掏出錢,說你幫我買包行么,我不能走開!小保安說我也不能,萬一這里出現緊急情況怎么辦?
李鏡火了,他掏出工作證,說我是公安局的刑警,我幫你看著,出了事我負責行么?
小保安笑著把錢還給李鏡,說我這里好像還有煙。說完像變戲法似的從抽屜里拿出包煙遞給李鏡。
李鏡站在走廊里開始抽煙,透過窗戶,他看到窗外的雪下的正緊,一片一片被大院里孤獨的路燈染成桔黃色。一輛急救車沖了出去,不久又沖了進來,一位下半身血肉模糊的人被抬上了抬架。此時身后傳來護士急切的聲音,肖虹的家屬在哪?
李鏡踩滅煙頭跑過去,說我是肖虹家屬,怎么樣了?
小護士摘掉口罩,說:恭喜,你妻子生了個兒子,母子平安。
李鏡的心里一陣疼痛,仿佛有針在扎似的。
一個星期后,肖虹出院,雪卻仍然未停。李鏡開著車子送肖虹和孩子回家,肖虹抱著孩子坐在后排喂奶,她毫不顧及的直接撩起衣服,把乳頭伸向嬰兒的口中。李鏡從反光鏡中看到了這一幕,那團潔白使他心神不寧,差點又闖了紅燈,他在心底狠狠的罵自己齷齪與下流,不要玷污純潔的愛情,要知道下流的淫穢與高尚的情感是格格不入的。
平靜下來之后,李鏡忍不住問,我是不是很可笑?
這個突兀的問題讓肖虹不知所措,她說,哪里可笑?
李鏡一邊開車一邊說,我給你寫的信就很可笑,我竟然沒想到我的父親,當然他也不用我操心,國家對老干部的待遇挺不錯。可我為什么就想到了你呢?
肖虹知道自己今天躲不過這個話題,只好面對現實。她說,李鏡,我們還是做朋友的好。
李鏡心顫抖了一下,說,你僅把我當朋友嗎?
肖虹沒有正面回答,說,我是有丈夫的人,現在又是孩子的母親。
李鏡抑制不住情緒脫口而出,可你丈夫是個囚犯。
肖虹沉默了,良久她才說,不管他是什么,我都愛他,我會愛他到死為止。
李鏡看著前方路況,眼淚模糊了雙眼,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流淚,他強忍著哽咽,不哭出聲來。他不想肖虹看到他不堪一擊的脆弱,洶涌的淚水順著臉龐流進嘴角,苦苦澀澀,李鏡想,原來這就是眼淚的味道,和他的心情一模一樣。車里氤氳著尷尬與悲傷的氣氛,快到肖虹家時,李鏡才止住哭泣。車子停在肖虹家樓下,李鏡并沒有下車,肖虹也沒有推開車門,懷里的孩子已安然入睡。
李鏡淡淡的問,如果他死了,你還愛他嗎?
肖虹這時才推開車門,說,他不會死的。
然后她踩著積雪,一步一個腳印,消失在樓道口。李鏡下了車,對著樓道用盡力氣喊道:我!愛!你!
九.
夜里,肖虹被孩子的哭聲驚醒,她被孩子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嬰兒的背,嬰兒立刻又安祥入夢。肖虹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她一會兒想著高山,一會兒又想到李鏡,兩個男人開始在她腦海里打架,勝負難分。孩子睡熟之后,肖虹聶手聶腳的走出臥室,她在黑暗之中打量著窗前的鋼琴,光滑的琴面泛著幽藍的光芒。她走到窗前,突然看到樓下站著一個雪人,她呆住了——肖虹認出那個雪人是李鏡,他竟然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她心潮澎湃,腳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不小心碰到鋼琴,一個趔趄,手指按在琴鍵上面。
“當……”鋼琴的尖銳的聲音刺穿黑夜的寧靜,宛如一道古老的咒語籠罩著肖虹,她跌坐在地上,心跳劇烈,隱隱生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一個星期之后,高山死了,他是被李鏡擊斃的。事情經過不算復雜,那天高山和往常一樣,要求見李警官。李鏡也一如繼往的和高山見面了,高山照舊是托付李鏡去看望一下他妻子肖虹。李鏡卻一反常態說,對不起高山,我不能去看她了。
高山異常憤激與驚恐,問,為什么,為什么不能?你以前不是去看過她么?
然后李鏡對著高山的耳朵悄聲說了一句話,高山當即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猛然用手銬勒住了身后獄警的脖子,并威脅李鏡,說你跪下,向我道歉。
李鏡說這不可能,我是警察。
高山用力的勒住獄警的脖子,那位年輕的獄警呼吸困難,臉色通紅,緊張的看著李鏡。高山說,你他媽的快點跪下,給我道歉。
李鏡這時掏出了配槍,說,高山請你冷靜,不然我開槍了。
高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撕心裂肺的喊,你個王八蛋,我要殺了你。
李鏡朝著屋頂開了一槍,高山并未畏懼,松開年輕的獄警,朝李鏡撲了過來。
此時,第二槍聲響起,高山倒在血泊之中,他死不瞑目的瞪著雙眼,使人毛骨悚然,受了驚嚇的年輕獄警雙腿瑟瑟發抖。
李鏡卻冷冷的笑了,表情像鬼一般猙獰。
后來事情水落石出,李鏡因為預謀殺人,被判二十年有期徙刑。肖虹帶著一歲大的孩子去監獄探望過一次,她隔著玻璃問李鏡,當時你對高山說什么了?
李鏡笑了,說你真的想知道?
肖虹認真的點點頭,說我想知道。
李鏡說,我只給他開了個笑玩。
肖虹說不可能,我了解高山,他不會因為一個玩笑而變得瘋狂失去理智。
李鏡說,我真的只對他開了個玩笑,我說你老婆已經不愛你了,她被我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