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fā)于“芝士閱讀”。
很多人不喜歡讀外國文學，覺得人名難記，思維邏輯都有隔閡感，再加上翻譯質量良莠不齊，總之是有各種各樣讀不下去的理由。話雖如此，但是拿以上理由來搪塞的人大多不夠認真，有追求的讀者是不會被這點困難打倒的。再說了，拋去翻譯不提，中國文學里也有人物關系復雜的作品，比如《紅樓夢》賈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讀得不熟恐怕也一下子分不清賈蕓賈薔賈芹，換成外國人估計也跟我們分辨《百年孤獨》里一串奧雷里亞諾和何塞·阿爾卡蒂奧差不多。
陌生感是表面，問題的核心在于“讀不懂”：故事的主人公為什么到最后死了？作者為什么花大篇幅文字描述一個與情節(jié)無關的場景？突然出現(xiàn)的那個蘋果到底有什么意義？
如果你在閱讀時開始思考這些問題，恭喜你，你離成為專業(yè)讀者又近了一步，接下來需要的就是一些指導了，《如何閱讀一本文學書》正好是一本合適的入門指導書，作者托馬斯·福斯特作為文學教授，結合自己的閱讀和教學經(jīng)驗，用生動有趣的語言解釋了如何像教授一樣閱讀文學作品（這也是本書的原名：How to Read Literature Like a Professor）。
作為文學教授，不但要自己讀，還要教學生，閱讀量、閱讀范圍和深度都超過一般人（就算是不喜歡的作品，考慮到它在文學史上的重要性，也不得不讀），稱其為專業(yè)讀者，絕對是名副其實。福斯特教授告訴我們，在文學作品里，一切皆有套路，只是你看不看得出來而已：作者其實早就暗示了主人公會死，只是你忽略了那些細節(jié)；你覺得無意義的場景，營造了整體故事氛圍，加深了主題；那個蘋果也不是莫名其妙可有可無的，它可能是伊甸園里的蘋果，可能是引發(fā)特洛伊戰(zhàn)爭的金蘋果，也可能是《白雪公主》里的毒蘋果。
《如何閱讀一本文學書》每章關注一個點，解釋一種故事類型或者一類常用典故或象征，運用大量例子進行佐證，每每讓人有種醍醐灌頂之感：原來那本書講的是這個！同時又沒有文學理論那種深奧晦澀的語言表達，讓人忍不住一口氣把書讀完，然后感嘆文學竟然如此有趣。
讓我們先看看西方文學經(jīng)常讓中國讀者“看不懂”的部分。第一章《每一次旅程都是追尋（當然凡事總有例外）》先是虛構了一個故事：一個男孩給媽媽跑腿去超市買面包，先是碰見一條惡犬，又看到喜歡的女孩坐在一個有錢男孩的跑車里說笑，突然決定虛報年齡參軍，逃離這個小鎮(zhèn)。雖然它看起來和亞瑟王傳奇里騎士們尋找圣杯之旅毫無關系，但是福斯特教授言之鑿鑿地說，這是個追尋故事，理由是它符合追尋故事的五大元素：（1）一位追尋者，他往往不知道那是一場追尋；（2）目的地，（3）聲稱去那目的地的原因，去尋找圣杯也好，去超市買面包也好，總之有一個別人告訴你去做的事；（4）路上遇到的挑戰(zhàn)和考驗，男孩遇見的惡犬就是一個；（5）去目的地的真正原因，實際上別人叫主人公去做的，往往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認識自我。學會了這個套路，我們就可以把它用到其它小說甚至電影的分析中去：《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魔戒》、《星球大戰(zhàn)》……
第六到第九章分別講了莎士比亞、《圣經(jīng)》、童話和希臘文化對西方文學的影響。以上內容相當于西方文學的背景知識，是文學傳統(tǒng)的一部分，后世的作家不停從中汲取養(yǎng)分：威廉·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取自莎劇《麥克白》的一句臺詞，厄內斯特·海明威的《太陽照常升起》則出典《圣經(jīng)》的《傳道書》，弗蘭茨·卡夫卡的《變形記》和希臘神話息息相關，至于童話，各種改編作品層出不窮，數(shù)不勝數(shù)（有多少電視劇的情節(jié)是灰姑娘的翻版？）。
不過，就算你沒讀過莎士比亞全集和荷馬史詩也不用慌，大部分人都沒讀過，市面上有很多現(xiàn)代改編版本，拿來了解一下情節(jié)，下次就不至于對著“一磅肉”或者“金羊毛”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當然，這本書也不是只適用于外國文學，很多分析方法拿到中國文學里同樣適用。書中第十章講天氣的作用，別的不多說，記不記得小時候語文書里有這么一句話：“天陰沉沉的，下著小雨”？再想一想，看小說或者看電影時，打雷下雨是不是總預示著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同樣的道理，還有季節(jié)，春天象征著童年、天真、生命力，秋天則意味著收獲、成熟／衰老、疲憊，《紅樓夢》里林黛玉第二十七回寫《葬花吟》，是春天開桃花，四十五回寫《秋窗風雨夕》，是秋天下冷雨，林黛玉的病也愈加嚴重，以上的情節(jié)絕非偶然，都是作者有意安排的。（回數(shù)按照《脂硯齋全評石頭記》）
福斯特教授還說，選擇主人公生什么病也是有講究的，肺結核就是很受歡迎的一種病，因為它讓人有一種病態(tài)美，很難想象曹雪芹讓林黛玉得天花或者麻風，要是那樣，恐怕林妹妹就不會是一個令人憐愛的文學人物了。與此相反，曹雪芹安排薛寶釵得“熱毒”（福斯特教授也說了，虛構的病比實際存在的病更自由，更能達到作者想要的效果），但為人處事顯露出一種冷冰冰（“薛”諧音“雪”）的態(tài)度，外冷內熱，假裝超脫實際卻希望賈寶玉入經(jīng)濟仕途。——這就涉及象征了，有時候人物的名字本身就包含了很多信息，就看你有沒有細心去發(fā)現(xiàn)了。
有了以上的技巧做武器，相信你們都往成為專業(yè)讀者的路上跨出了大大的一步。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去讀書啦！祝閱讀愉快！
（但是不能盲目套用這些公式，福斯特教授反復強調，在文學中，萬事并非絕對，總有例外存在，有時候蘋果就只是蘋果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