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爹爹問你話,你為何不答?”從清月出現,便一直默默躲在柳如塵身后的柳大小姐,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然而,回答她的依舊是無邊的沉默。
云柳山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崩潰的氣息猶如蠶絲,一絲一縷地將眾人一顆煩躁的心緩緩裹住。然在眾人幾欲崩潰之際,林兮月淡然的聲音,猶如山間清泉,突然沖破黑暗,飄入眾人耳中,緩緩滲入眾人禁錮許久的心田。
“本來沒事兒,但突然聽到柳大小姐“極其悅耳”的聲音,本公子受了驚嚇。這一驚,便又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兒。不知柳大小姐愿不愿意聽本公子絮叨絮叨呢?”林兮月嘴邊掛著一抹戲謔的笑,眼神略帶挑釁地望著柳寒煙。
柳寒煙深知眼前之人絕非善茬,然而又受不住被人蔑視,便故作灑脫地說道:“你想說就說吧,何必拐彎抹角?”
“哦?柳小姐竟然如此直爽灑脫,如果本公子再掖藏,豈不是顯得本公子為人過于狹隘了么?”林兮月嘴角微微上揚,淡然地掃了一眼柳寒煙,“柳大小姐,你可還記得云未央?”
“云哥哥!你認識云哥哥?!他在哪兒?”柳寒煙一聽林兮月提到云,頓時激動不已。
“我認不認識他,與你何干?”林兮月略帶疑惑地望著柳寒煙,“云哥哥?看來柳小姐不僅認識云公子,而且與這位云公子關系匪淺呢。敢問柳小姐,云未央與你是何關系呢?”
“云哥哥,是我未…”柳寒煙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柳如塵急急打斷。
“阿云是我已故好友的兒子,老夫視他猶如親生,阿云比寒煙略大,寒煙自然應喚他一聲云哥哥。林公子既然提起阿云,想必是阿云好友。阿云前些時日突然不告而別,老夫甚為掛念。如若林公子見到阿云,還望勸他趕緊回家。”柳如塵說到動情之處,臉上竟然還流露出幾分傷心之色。
這個老匹夫果然不要臉!
“哦,是么?想不到本公子無意之間竟然勾起了柳莊主的思子情懷,有意思。”林兮月不再看柳如塵,只定定盯著失魂落魄、欲言又止的柳寒煙,“柳小姐,想必你不知道你的云哥哥被人暗算,雙腿盡廢,身重劇毒,早已魂歸西天了吧?”
“什么!你說什么?云哥哥怎么了?”
“死了。”林兮月風輕云淡地吐出兩個字,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不可能!你撒謊!云哥哥不可能出事!爹爹說了,云哥哥只是出去散心,過一段時日就會回來了。”柳寒煙斬釘截鐵地說道。
“哦?是么?那你為何不問問你那“念子心切”的好爹爹呢?”
柳寒煙聞言,立馬轉頭,望向自己的父親,小心翼翼地問道:“爹爹,林公子說的,是不是都是假的?云哥哥是不是過一段時日就會回來?”
柳如塵望著愛女眼底的悲戚之色,深知愛女已然信了那人的話,一時無言以對。
柳寒煙望著自己父親沉默不語的模樣,心底一片死灰,身子一軟,便癱坐著地上。
“柳莊主為何不反駁本公子呢?難不成柳莊主早已知曉云公子已遭遇不測?”林兮月一語驚醒眾人。
柳如塵望著眾人齊齊投來疑惑的目光,背后一涼,急急開口:“老夫也是前幾日才得知云兒遭遇不測的消息,老夫悲痛不已。老夫深知小女與云兒兄妹情深,怕小女得知這個消息,一時接受不了,猶如現在這般,所以才一直瞞著。”柳如塵說完,還不忘朝著柳寒煙投去疼惜的一瞥。
眾人望著陷入絕望之中的柳寒煙,嘆息連連。
林兮月望著冷汗淋漓,努力自圓其說的柳如塵,淡然地說道:“柳莊主既然視云公子如己出,想必很想知道是誰下的毒手吧?”
“自然。自從得知云兒遭遇不測的噩耗,老夫就派人捉拿兇手,只是那兇手過于狡猾,三番四次逃脫,老夫實在是有愧于已故好友。”
“柳莊主倒不用愧疚。兇手,本公子已經替柳莊主找到了。只是想問柳莊主,該如何處置兇手呢?”
“殺人償命!自然是處死了。”柳如塵義憤填膺地說道。
“柳莊主說的極是。”林兮月笑嘻嘻地望著柳如塵,“既然如此,那柳莊主是想親自動手呢,還是本公子替你動手呢?”
“兇手在哪?我要殺了他!我要為云哥哥報仇!”柳寒煙突然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以雷霆之速拔出佩劍。
“好!好!極好!果然兄妹情深啊!看來柳小姐為兄報仇,要大義滅親,弒殺親父了啊!這等戲碼,本公子還未曾見過,今日倒是要開開眼了。柳小姐,動手啊,兇手就在你眼前。”
柳寒煙不可置信地望著林兮月,聲嘶力竭地吼道:“你胡說!爹爹不可能是兇手!爹爹一向疼愛云哥哥,怎么可能會殺他?你胡說!你這個滿口謊言的大騙子,我要殺了你!”
林兮月望著精神混亂、狠毒地向自己刺來的柳寒煙,眼底一片冷然,素手輕拂,周身便凝起一道無形的屏障。這道屏障固若金湯,任憑柳寒煙使勁渾身解數,也未能靠近半分,更別提傷她一分一毫了。挫敗之感瞬間襲遍全身,這下徹底激怒了一向心高氣傲的柳大小姐。她不再顧忌自己一向惜之如命的高貴儀容,只顧朝著林兮月周身的空氣亂刺一通。
“柳大小姐瘋了!瘋了!肯定是瘋了!”底下眾人一片嘩然。
林兮月冷冷地瞥了一眼柳寒煙,便轉身朝著身后早已恢復神色、冷然旁觀的清月微微點頭示意。清月心下明了,冷漠地望了一眼柳氏父女,便轉身朝著臺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片刻過后,一道熟悉的聲音伴隨著冷酷無情的真相在柳寒煙凌亂不堪的心底緩緩炸開。
“寒煙,你冷靜點兒,放下手中的劍,林公子所言非虛。”
清月推著輪椅緩緩出現在眾人面前,輪椅之上正是一襲青色素服的云未央。
“云哥哥,是你么?你還活著?”柳寒煙手中的劍緩緩掉落,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墜落,“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就知道!”
“是的,我回來了。”云未央略微停頓,瞥了一眼妝容凌亂的柳寒煙,轉頭靜靜盯著神色驚恐的柳如塵,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回來,怎能讓你和諸位英豪看清柳伯伯道貌岸然的模樣呢?”
“云兒,你在胡說什么呢?”
“胡說?我胡說?真是天大的笑話!半月之前,你暗下毒手,使我命懸一線。若不是林公子出手相救,未央這條命早就沒了!”
“云兒,你誤會了。那日烏云密布,夜色朦朧,隱隱約約間我看到一條黑影飄進山莊,就以為是山莊里進了竊賊,所以就下手狠了點。云兒,你要相信柳伯伯,柳伯伯真不知道是那人是你。若知是你,定不會出手如此狠。”
“柳莊主果然巧舌如簧!既然柳莊主說那日烏云密布,錯把云公子當作賊人,那柳莊主為何在暗傷云公子之后,又竊取云公子身上的玉佩呢?”
“林公子,此話怎講?老夫何時竊取云兒的玉佩了?”
“柳莊主有沒有竊取,只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本公子只知云公子被人暗傷那日,恰巧丟了一枚玉佩。云公子,你可還記得那枚玉佩是何模樣?”
“自然記得。那枚玉佩是未央已故家母留給未央的唯一物什,未央視若珍寶。更何況那枚玉佩不僅形如天邊彎月,更是家父年少時為博母親歡心,親自打造,世間唯有兩枚。一枚,未央早已送與心中傾心之人。另一枚,便是未央時時佩戴于腰間,早前被人暗傷,意外丟失的那枚。”
柳寒煙一聽云未央提起他將其中一枚玉佩送與傾心之人,心底一陣歡喜。
爹爹沒騙我!云哥哥果然是喜歡我的!
此刻的柳寒煙,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滿腦子都是傾心之人四個字,滿心滿眼都是云未央俊俏的容顏,以至于后面林兮月說了什么,云未央說了什么,柳如塵又說了什么,她竟然一個字都未曾聽見!
“云公子,想必你早已知曉那枚玉佩被何人拿去,如今又在何處嘍?”語畢,林兮月意味深長地望著不遠處臉色愈發難看的柳如塵。
“自然。”云未央冷冷地瞥了一眼柳如塵,略顯無力地抬手,直直指向柳寒煙腰間。
眾人順著云未央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枚與云未央剛剛所描述相似至極的玉佩,好巧不巧地正掛于柳寒煙腰間。
柳如塵大驚,額頭上冷汗直流,心里一片慌亂,但面上卻依舊努力維持著不堪一擊的鎮定。
林兮月瞟了一眼柳如塵,又望了望依舊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柳寒煙,嘴角浮起一抹譏誚的冷笑,遙遙沖著云未央微微點頭。
云未央微微一笑,心下了然,那個行事乖張的女子看來是等不及了,于是便朝著身邊的清月伸出右手。
然而,清月卻視若無睹,依舊漠然地立于原地。只是眉眼間不知何時,竟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之色。
林兮月微微搖頭,心知此事恐怕唯有云未央能夠妥善解決,于是便不再言語。
只見云未央輕柔地將清月拉于他面前,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清月,有些人,終究不會真心善待你我。有些事,終究要做一個了結,縱使那個結果注定是個悲劇。”
云未央的一番肺腑之言,眾人聽得心底皆是一顫,林兮月也不例外。
林兮月知道,那個一直默然不語的女子也不例外。
半響,清月抬起眼眸,沖著眼前的云未央釋然一笑。
“云,謝謝你。”
云未央微微一笑,緊緊握住清月的手,不再言語。
有時無需多余的話語,只一個眼神,一個微笑,懂你的人自能明了。
在清月與云未央相視而望之際,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的柳寒煙,徹底慌了!
“云哥哥,爹爹說過你會娶我的。爹爹還說不久前你以這枚傳家玉佩為聘,求他將我嫁給你。”柳寒煙急急取下腰間玉佩,遞到云未央面前,“云哥哥,你看!這枚玉佩我時時佩戴于腰間,就連沐浴時都未曾取下。云哥哥,你看!”
“住口!不許胡說!爹爹何時說云兒要娶你了,又何時給你云兒的玉佩了?不許胡說!”
“爹爹,你…”柳寒煙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父親,驚詫不已,“爹爹,你…你…你明明…”
“住口!你這個大逆不道的不孝女!竟出口污蔑自己的父親,看我不教訓你!”柳如塵說完,抬掌便朝著早已被他大發雷霆、怒氣沖沖的恐怖模樣嚇呆了的柳寒煙劈去。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眼前一花,一道綠影急急閃出,穩穩接住了柳如塵暗下殺機的一掌。
柳寒煙驚魂未定之際,滿目震驚地望著擋在自己身前的綠衫女子,哆嗦著說道:“你…你…你為何救我?”
那女子不看她,也不說話。
柳寒煙望望擋在她身前的女子,再望望盛怒的柳如塵,想起自己以前的作為,眼淚止不住的流。
“清月,對不起。六歲那年,我不該為了得到一顆西域琉璃珠,就聽從爹爹的話,故意陷害你和你娘,讓他故作震怒地將你們趕出山莊。那日,我不該為了一己私欲,明知爹爹早已知曉你們的計劃,早早布好陷阱,等云哥哥入甕,還讓云哥哥以身犯險,險些喪命。只因爹爹承諾,他不會傷云哥哥一分一毫,還會讓云哥哥心甘情愿地娶我。現下看來,是我太天真,竟會相信他的鬼話。”柳寒煙喃喃道出數語,眾人震驚不已。
柳如塵竟如此卑鄙,為達目的,竟三番兩次利用自己的女兒。
“無恥!無恥!無恥至極!”眾人義憤填膺地大聲怒吼道。
柳如塵急急否認:“諸位,千萬不要相信。小女恐怕已瘋,才會如此胡言亂語。”
“我沒瘋!瘋的是您!您竟然要殺我!爹爹,寒煙最后叫您一聲爹爹,至此以后,寒煙與您再無關系,您自己好生保重吧。娘親也早已不在了,寒煙再留在這兒,也無甚意義,寒煙去了。”
柳寒煙說完,轉身深深望了一眼云未央,便越過眾人,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這個她曾生活了19年的地方,這個如今令她心灰意冷的地方。
面對柳寒煙的離去,眾人唏噓不已,然而柳如塵卻不無所動。
“原來在你眼中,親情竟是如此淡薄。在此之前,也許我還會對你抱有一絲幻想,幻想著你也曾真心待過我娘和我。如今看來,那簡直是笑話。”清月說完,冷然一笑,不待柳如塵做出反應,凌厲的掌風便毫不留情地劈向柳如塵面門。
柳如塵急急后退,方才勉強避過。
然而林兮月知道,清月那一掌還是留有余地的。以清月眼下的功力,若真要取柳如塵的性命,簡直比隨手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
然而柳如塵那個為保聲譽,不惜弒殺親女的卑鄙小人,卻不自知。竟然還大言不慚地怒吼道:“你這個乳臭未干的臭丫頭,竟然還想殺我?不自量力!你果然跟那個死去的賤人一樣,骨子里透著下賤!”
清月渾身一顫,心底一片悲涼。
“娘,您聽到了么?這就是您臨死之際,還念念不忘的薄情郎!這就是那個為攀權貴,喜新厭舊、拋妻棄女的絕情人!”
清月呆呆地立在原地,緊緊抿著嘴唇。片刻過后,一絲鮮血緩緩溢出。
林兮月眉頭微鄒,凜冽的殺氣席卷而來,正欲出手。
突然,清月無悲無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公子,云,我們走吧。清月此刻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盡快離開這兒。”
林兮月望著推著云未央黯然離去的孱弱背影,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
清月果然還是心太軟。
既然她心軟、下不了手,又不讓她和云未央出手,那她只好讓靈月出手嘍。
林兮月臨走之際,不動聲色地朝著悄悄隱匿于柳如塵身后、一身小廝裝扮的靈月眨了眨眼。
靈月得令,立刻屁顛顛地端著一杯茶水,畢恭畢敬地遞到柳如塵面前,還不忘阿諛奉承幾句。
“老爺,您大人大量,肯定不會跟那幾個人一般見識。既然他們都走了,您就喝杯菊花茶,壓壓驚、敗敗火。”
望著那幾人漸漸遠去的背影,柳如塵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于是便無甚在意地端起靈月奉上的茶水,連連喝了數口。喝著喝著,柳如塵突然覺得今日這菊花茶似乎異常香濃,不似往日的清淡,正欲出口相問,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便在柳如塵耳邊炸開。
“柳老爺,您是不是覺得今日這茶水特別好喝呀?那是自然。我可是給您多加了好幾味特制的毒藥呢。什么水寒月啊、逍遙散啊、半步癲啊等等。我家公子臨走時說了,要我好生“招待”您,所以我就給您多加了點兒料。您好好享受吧,小的我先走嘍!”說完,不待柳如塵反應,腳尖一點,飄然離去。
柳如塵大怒,提起劍正欲追擊,靈月戲謔的聲音再次飄來。
“對了,柳老爺,我家公子讓我轉告您一句話。”
靈月清了清嗓子,學著林兮月的聲調,抑揚頓挫地說道:“老匹夫,你最好安安分分地做個無悲無喜、無欲無求的活死人!不然,毒性發作,你會死得很難看!”
林兮月的語調,靈月學得惟妙惟肖,柳如塵卻聽得渾身顫栗。
眾人鄙夷地望了一眼瞬間蒼老十年的柳如塵,憤然離去。
一場熱鬧非凡的賞花大會,自此落下帷幕。
突然,起風了,風中柳如塵隱隱約約間聽到了一片枯葉墜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