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通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這是第三次聽到這樣的回應(yīng)。

她的手指熟練地滑到了“掛斷鍵”的位置,習(xí)慣性地把手機蓋往下巴一磕,“啪”。

握著手機的手插進口袋,繼續(xù)向前走去。

和他分手后,她似乎都以這種姿勢走路,因為害怕不自覺用力握拳時手指觸到的是自己的掌心,卻不肯低下頭,一如從前的驕傲執(zhí)拗,她不會放過一切偶遇他的機會。

或許上帝是眷顧她的,一周前她遇到過他一次,在人頭攢動的斑馬線上。馬路對面的他,正低頭看表,深情凝重又焦慮。20幾秒的綠燈時間,她來不及思考和等待,幾乎是本能地拽住了他的手腕:“新的電話號碼是什么?”一邊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他。他有一秒鐘的錯愕和停頓,他的朋友已到達對面,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微微皺眉,按下一串?dāng)?shù)字,將手機塞給她,隨即邁步,似乎說了句:“我有事,先走。”可是聲音輕得又好像是自己恍惚中的臆想。

失魂落魄的她被人流帶到了馬路對面,紅燈亮起,馬路上復(fù)又車水馬龍,此時的她才猛然回頭,他已不見。

嘴唇輕啟,那個熟悉的名字卻哽在喉頭。

她下意識地咬住嘴唇,看交通指示燈紅了又綠。

“或許真的有事。”無數(shù)次想像過重逢的情景,卻未想到最終連諸如“好久不見,最近好嗎”的寒暄都沒有。

坐在家里的沙發(fā)上,出神好久,終于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掏出手機想看一看他留下的那串?dāng)?shù)字。當(dāng)手機屏幕顯示他的信息時,她的視線卻無法繞開那三字,“許宸溢”,她在心里默念,一如初見他時,她的不安和驚喜。

他并不是出類拔萃的少年,卻笑容燦爛,耀眼溫暖,如北回歸線的陽光。大學(xué)開學(xué)的第一天,班主任要求每位同學(xué)自我介紹前都要復(fù)述出前面介紹完畢的同學(xué)的名字,最后一個站起來的是他,尷尬地將手放在腦后:“不好意思,太多了,我記不下來。”

“好沒有禮貌,明顯是場預(yù)謀。”聽到身邊同學(xué)的輕聲抱怨,她從放空狀態(tài)中恢復(fù)過來,抬頭卻撞上他的視線。他用手指著角落里的她,略帶得意地說:“我記得她的名字,莫闌。你好,我叫許宸溢”

他喚她名字的那一瞬,她本只想禮貌地回應(yīng),卻意外被他的笑容感染,不自覺勾起了嘴角,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用“你好”代替了“大家好”。

“許宸溢。”她在心里默念。

兩個月后,他們成了情侶。

她揚著頭追問他:“當(dāng)初你是對我一見鐘情嗎?”

“不是。”他搖頭。

“那為什么你在那么多人里只記得我的名字?”

“因為……”

“等等,讓我猜下。我的名字呢?取自‘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是我爸媽初次相見的情景。你是不是看到我,就想到了這句詩?”

“詩?沒有,如果有那也是‘蘭花’的‘蘭’,光憑說的,我怎么知道你是那個‘闌’。”

“啊?”

“還不是當(dāng)時你是第一個自我介紹的,全班同學(xué)都說了一遍你的名字,只要智商沒問題的,都能記下來吧。我看到你整個過程都心不在焉,介紹完自己就沒什么事了,我那個不平啊!怎么你就逍遙自在,我就要記住所有人的名字,太強人所難了吧。再說了也不是每個爸媽都有閑情逸致搞首詩什么的,名字好叫方便就行了嘛,就像我的。我當(dāng)時就這樣想著,忘記記其他人的名字了。”

“你……”

是,他不浪漫,連撒個謊哄哄她都不會,但是她把他們的開始當(dāng)做命中注定。那么多人里,他只記住了她,而她也正如他所說,整個過程里都沒有在意其他人的發(fā)言,卻在最后單單把他記在了心里。

突然就很想聽他再次輕輕喚她的名字,再問一下上午他神色匆忙的原因。手指已經(jīng)放在“通話鍵”的位置,手心也已滲出了細密的汗滴,卻遲遲沒有按下去,她在掙扎,在害怕,怕自己的驚慌失措,怕他的波瀾不驚,更怕他們之間沉默代替了言語。但是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不,不可以因為大四的忙碌疏遠而安靜分手的我們就這樣草率地結(jié)束,我要告訴他,我后悔了,我不同意分手。”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在忙。”她想。

將手機放下,橫躺在沙發(fā)上,先前煩躁的心因為自己剛才的決定而漸漸平靜,腦海中浮現(xiàn)與他的點點滴滴,在他溫暖寂靜的笑靨里,她安然入睡。

“對不起……”

第五次!為什么?

為什么她每次撥打過去的時候總是占線?這次電話里只說了三個字,她就狠狠地蓋上了手機。如果不是坐在旁邊的人因為她發(fā)出的巨大響聲而側(cè)目,她甚至想砸了它。

最后一班地鐵,乘客很少。

她坐在有些涼的座椅上,這一站,沒有人上來。地鐵重新啟動時,身體因為慣性向反方向滑去,下意識地抓住了扶欄。這觸感是那樣地熟悉,只是從前還有另一只手摟著她的腰,溫暖而有安全感。

他們曾經(jīng)花了一整天,坐遍了這座城市的所有地鐵線路。窗外是千篇一律的墻,對方就是眼底最美的風(fēng)景,她的垂眸淺笑,他的調(diào)皮乖張,都那樣生動,沒有重復(fù),于是一路都是驚喜。

在擁擠的車廂里,他第一次摟了她。剛開始只是將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她的腰上,看著她緋紅的雙頰,不好意思地將臉撇向窗外:“我怕你摔倒。”

然后大家都沒有說話,她只感覺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在逐漸用力,一點點將她拉向他,從未靠過那么近,近得可以聽到他的心跳,亂了節(jié)拍。

“嗯,那個……節(jié)假日地鐵果然很多人。”

她可以感出他的竊喜,似乎在感謝上天賜予的好時機,然而她又何嘗不是幸福地期待時光就在此刻靜止呢?

“叮。”

車門又打開了,仍舊沒有乘客上來。

五次,五次打給他都是正在通話。如果只是巧合,未免太不可置信了。他不會是已經(jīng)有了新歡吧?像從前的他們一樣,喜歡很長時間地通著電話,耳機里是對方的呼吸聲,即使很長時間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下一站,公園前……”

車廂里回蕩的聲音將出神的她拉回現(xiàn)實:“糟糕,坐過站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上次偶遇他的那個街頭。半個月了,她還沒問過他上次見面時如此匆忙的原因,還沒有告訴他她后悔分手的決定。只是,電話不通,茫茫人海,上天也僅安排了那么一次偶遇。

已經(jīng)記不清是第幾次在電話里聽到“正在通話”的回應(yīng),越來越?jīng)]有勇氣按下“通話鍵”,怕再次失望,再次讓心支離破碎。

這些天的她總是魂不守舍,想到他也許正對另一個人付出他的全部溫柔,內(nèi)心就在隱隱作痛。

他怎么可以這樣?他們才分手三個月,他就可以毫發(fā)無傷地全身而退,徒留她獨自在回憶里掙扎徘徊。

或許他正笑容燦爛地闖進另一個人的夢里,一樣在女廁外面等她,一樣在地鐵里摟住她,也一樣在平安夜送她蘋果……

可是,如果事實同她想象的一樣,為什么在任何時間里他們都保持著聯(lián)系呢?這不可能。她幾乎嘗試了所有的時間段,而且已經(jīng)打了不下二十次電話,不會,他不會有新的女友。

那么,為什么每一次都占線?到底是什么讓她永遠無法接通他的電話?不敢去想也許是他的刻意,如果是這樣,她倒寧愿他有了新歡,而不是以這樣無聲無息卻最殘忍的方式拒絕。

再一次,她翻到他的名字,按下“通話鍵”。

這一次,耳邊“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

第一次感到絕望,除了漫無邊際的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她特意回到見證了他們愛情的古樸校園,走在綠蔭遮蔽的校道,他和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牽手走過的地方。

這棵樹下,他許過諾,發(fā)過誓,證明他和她的愛情。她嘴上說著“濃情蜜意,此話當(dāng)真?”,心里卻是甜蜜。

這個湖邊,他給她念過他寫的詩,她為他唱過最愛的歌。

這片草地上,他們一起看過流星,她懷疑年少稚嫩的愛情是否會像天邊劃過的美好般轉(zhuǎn)瞬即逝,他說他不信。

這些地方,依然有很多旁若無人的校園情侶,以青春和愛的名義,上演相似的美麗故事。然而結(jié)局,或者落幕,或者未完待續(xù)。

只可惜他和她是前者。

終究還是一語成讖,終究還是沒能守住“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的諾言。

但是畢竟,現(xiàn)在的她已不再是那個扎著馬尾無拘無束的女孩,而他,亦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單純快樂的少年。

苦苦折磨了自己一個月,是時候說聲“再見”。

她想最后一次撥打他的電話,無論是什么回應(yīng),她都要告別。

她要打最后一個電話給她逝去的青春和最初的愛情。

翻開電話簿,突然意識到她從未完整地看過他留下的那串?dāng)?shù)字。每一次按下“通話鍵”,就匆忙地將手機放在耳旁,生怕錯過了他說的任何一個字。

這一次,她跳過了他的名字。

這一次,她認(rèn)真地念了那11位數(shù)字。

竟然發(fā)現(xiàn),這個號碼,分明就是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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