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約我晚飯后去公園散步，說有些事情要談。我有些詫異，還是滿口答應了。

天氣已有些涼意，在雙珠公園門口，我看到馬路對面的燒烤店依舊生意紅火。店門口擺滿了桌子，喝啤酒烤蛤蜊，是外地人想象不出的絕配。有一家三口的，有朋友幾人的，臉上無疑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有多久沒出來吃飯了？我心下黯然。

跟從前一樣，她喜歡姍姍來遲。我側眼看她，盡管人到中年，還是蠻有女人味的。那熟悉的微微蜷曲的頭發，既不張揚也不呆板，恰到好處地覆蓋前額。光潔的皮膚白皙細嫩。還有那熟悉的桂花香水的味道，依舊好聞。我承認，我還是愛她的。

皎潔的月光灑向湖面，荷花驚艷，荷葉靜美。我心池蕩漾，仿佛時空倒轉。我忍住了，沒有牽她的手。一個問題縈繞腦際，如果時光可以逆轉，我還會不會來黃島？可是生活沒有如果。

我深吸了一口氣，要談什么？

她面色沉郁，我想了想，房子還是過戶到孩子名下吧。省得將來麻煩了。

你確定？我私下甚是欣慰，但面無表情。

談到孩子，他專科學校畢業，確實也沒有什么好的工作可找。我聽說出國留學2年，可以專升碩。費用大約每年20萬，只要雅思過關就可以。這錢我還能出得起。

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跟兒子離別在即。好！我同意！她下定了決心，并沒有過多探尋我的小金庫。三個月來難得一次心平氣和地談話，我們都累了。她說，過幾天我要和兒子回趟黑龍江。

2

黑龍江是她的老家。我們兩個在那里相識相愛。她是企業會計，認真負責。領導對她很信任，她不需要整天坐班。有些自由支配的時間。

我是大學老師，講完課了可以走人。我一個天性散漫的人，不適合作學術研究。

我們兩個恩愛有加，日子過得蜜里調油。

結婚以后，我辭職了。那點可憐的工資，時常捉襟見肘。朋友們陸續下海，我來到黃島表哥家的木地板廠。

出差考察原材料，工廠地板加工，參觀家具展覽，聯系國內外客戶……我終于掌握了整個運作流程，也學會了吃喝嫖賭。

買了第二套房子以后，我把父母也接到了身邊。從此結束漂泊的日子，我在黃島扎下了根。我又辭職開了自己的家具店。

妻子沒有什么朋友，她喜歡上網。我真的很忙。我承認，是我疏淡了她。她老是懷念在老家的美好時光。

3

兒子沒有跟她回老家，說要在家準備學雅思。我懷疑這是托詞，他從來沒有這么好學過。

她臨走的那天中午，我們一起吃的午飯。我們三人從16樓下到13樓的時候，電梯停了，進來一位少年，轉身背對著我們。我看到他兩條手臂都是青色的，心下一驚。他低著頭露出瘦長的脖頸，一個香奈兒的商標清晰入目。再次細看他的胳膊，原來是看不清圖案的紋身。不是被打，我也就放下心來。

上車以后，我兒子非常鄙視我在電梯里的表現。其實，我啥也沒說嘛！

總有一天，理發師會和律師一樣受人尊敬，只是你們沒有前瞻性的眼光罷了！干自己喜歡的事情，是人的最終追求。

他振振有詞，說得很有道理。

但是不結婚，繁衍無意義，還是讓我倍感驚悚。但愿21歲的年輕人，只是為了操練新句型，驗證語言的魅力罷了。

看出來她有些難過。我跟以前一樣，早就準備好了螃蟹鲅魚等海鮮，送她上火車。我期待她能回心轉意。

3個月前，她坦白了出軌的事。我其實早已察覺。她提出離婚，說對我已經死心，我不同意。激戰加冷戰，我們最終辦理了離婚手續。我搬回了我媽家。她跟兒子住原來的房子。房子歸她，存款平分。

4

我的睡眠稍稍好轉。

姜麗突然找到我，說她離婚了！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她說，我是真的跟他過不下去了，你娶不娶我，我都要離的。我目瞪口呆。

坦白說，我不討厭姜麗。她活潑開朗，年輕貌美，有著曼妙的身姿，忽閃著嫵媚動人的大眼睛。雖然臉上長著幾顆痘痘，在我看來那就是青春的代名詞。

她第一次來我店里買家具就跟她老公吵起來。實木家具款式老土，不時尚！我一聽就有些上火，沒品位！我滿臉笑容地在心里罵她，嘴上沒有反駁她。最終她發泄完畢，發現了老板的仁慈和大度。

作為商人，我無法拒絕來自客戶的熱情。

但是如果跟她成家，我的生活就變得非常復雜，我不敢想象。

雖然離婚了，生活也可以繼續。我還不想讓店員知道我的事情，但是姜麗每天都來店里看家具。

如同走在鋼絲上，我戰戰兢兢，步履維艱。

5

王哥開車到我店里，拉我去見個人。怕是又給我這單身貴族介紹對象吧？大姑娘我也不稀罕，我已經焦頭爛額了，擺手拒絕。

你跟我來嘛，他強行拉我上車。

梁大師，看不出年紀，還有點姿色。

她斜著眼睛，并沒有仔細看我。只要了我的生辰八字。你的前世是一條作惡多端的龍，這一世應該孤獨終老。

我嗤得笑出聲來，我打算跟我媳婦白頭到老。

你們關系很僵了。我心里一震。

她的前世是狐貍精。今年三月份，她身上附著了倆個魂靈，色魔和色魄。當時我定位了她的手機，確實同時交往了兩個男人。我收斂了玩世不恭的語氣。

我們會離婚嗎？我問。我只說狀態，不討論一紙婚書，她說。

她9月份會回心轉意。

我似乎看到了曙光。

她接著說，不過，要做法事驅魔。你下周四過來吧。在這之前你要念大悲咒。不然，三年以后你媳婦將運勢轉低。

是的，我也對我媳婦說過同樣的話，你如果不知悔改，不出三年，你將崩潰。

我對梁大師深信不疑。回來后，多日萎靡不振的狀態慢慢好了起來，真的。

周四我帶了4盒煙，1100元錢，去做驅魔法事。

梁大師說，你身后跟著一頭黑色的狐貍，個頭很高。我不禁心中一凜。你別害怕，它也是附在你媳婦身上的。所以你的問題比較麻煩。

梁大師拿出三盒煙，抽出里面的煙枝點燃，對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嘴里念念有詞，準確說是漢語跟梵語的結合。我不完全懂。然后她把一盒煙交給我，讓我回去的路上沿途撒掉。又退給我200塊錢，讓我過后去廟里還愿。我接過她的錢——剛剛還是我的錢，誠惶誠恐。她特意叮囑我，你媳婦身上的魔被驅走之后，會有嗜睡狀態。

我叮囑兒子，偷偷觀察你媽的睡眠。兒子匯報說，還是老樣子，睡眠很少。

6

陰歷七月初七，成了地球人都知道的日子。因為中國人無處不在，所以約等于占領全球。

上午我店里的美女收到一束鮮花，美麗馨香。但是那位手留余香的神秘男士，讓美女無限遐想，會是誰呢？你問問鮮花店，總該有電話留下來吧？我提示她。果然，美女緘口不語了。

另一位女士羨慕不已。總該有所平衡吧？她一個勁要求我這老板發紅包，我給她們每人發了7.7元。太摳了！太摳了！看她們高興得跟孩子似的。我的感冒似乎有些好轉。

電話響起來，不是姜麗是我媽。我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緊接著我就跳了起來！原來我媽在家磕倒了，還沒爬起來。我飛快地回到家，連闖兩次紅燈。

CT檢查是骨折。我辦理了住院手續。我妹妹從北京飛過來，滿眼是淚。

晚上王哥打來電話，貴族，跟誰快活呢？我低聲說，在醫院呢！

找了看護阿姨。半個月后出院了，看護阿姨也跟著到了家里，我媽需要繼續康復練習。我爸多年前就是小腦萎縮了，他看著出出進進忙碌的我們，表現得很乖。

我覺得我媽站起來的可能性很小了。我去市場買菜，我去廚房做飯，家具店我偶爾過問一下，營業額每況愈下。

我默默承受著這一切，心境坦然，不悲不怨。